权力与互动的次要概念本章重点
表达行为的模型,以及其与实用视域间的关联
具体化的意义的本质
分析身体姿势及姿态
互动权力的分类
文化权力
同时分析文化权力与互动权力
互动的次要概念
角色与角色分析
表达式的行为、实践与具体化的意义
上一章介绍了语用学视域的概念。语用学的视域包含典范横轴与时间纵轴两个层面,人们在互动的时候,经由这两个层面结构的诸多因素的运作,从而得以辨认出彼此行动的意义。此外,每个视域还沿着前景到背景而有前后的区分。典型的情况下,当行动者说话的时候,他同时还做出了某种肢体语言、面部表情及眼部活动。另外,声音的语调或说话的速度也同样地对该言说行为的意义有所贡献。所谓意义视域的前景即是指行动者所要强调的,这并非完全等同于语言的内涵(事实上,前景常常不是语言的内涵,至少不仅限于语言的内涵)。而背景则是行动者所持的一连串复杂的假设,其中包括了对于知识、信念及价值观等的假设,而且这些假设乃是言说行动者与互动的对方共同分享的。对于人们或文化常用的视域背景,当我们可以清楚地加以阐明或重建时,就可算是相当了解这些人与文化了。
首先,本章将讨论一个特别有趣的特质,即语用学视域之背景/前景的特质。视域的前景与后景包含了许多复杂的组成元素,以及综合这些元素的各种结构。这些元素与结构关系到我们如何表达有意义的行为,以及整全地了解他人的行为。举例来说,当我们了解他人的时候,乃是同时了解到数个可能的意义,这些也就是对方所创造出的具有前景/后景多重层次的意义场。假如我们想要讨论其中一个可能的意义———我们相信这是该行动者最可能想要表达的要点———我们会通过阐明的方式,而把整全性的理解分解成个别的组成元素。分解整全性理解的方式很多,例如:回访当事人,或者只是去思索当事人所说的意思,或者把当事人所说的(以及说话的方式或态度)记载在田野札记中。我们由此创造出自己的意义场,其中包括摆在前景的焦点,以及摆在背景的假设。当我们自己进行有意义的行动时,我们一开始也是采取一个整全性的通盘理解,然后再通过前景/后景组成元素的分解与其他的方式,从而表达出更具有区辨性的细部意义。自身表现有意义的行为与理解他人行为的意义乃是一体的两面。
表现主义与实践
不久之前,我的大儿子Sunil问我知不知道怎么走路。我立刻了解他想问的是什么(他所要表达的重点),因为小时候我也想过这类的问题。但我想我应该和儿子一起重新经验,看看在这个论题上,他会迸出什么想法。于是,我回答道:“当然知道啊,来,我走给你看。”我脸上挂上臭美的表情,走了几步。“不对!”他说,“我是问你知不知道怎么走路,而不是问你会不会走路。”我心中窃喜,Sunil真的很聪明,他表现出这种探索问题的态度,让我相当引以为荣。
于是,我们讨论了一会儿,最后肯定了走路、坐、接球及人们很容易做到的大部分行动,其实都是超乎我们所能理解的技能。每一种行动都需要综合非常多而且极为复杂的动作才能完成。我们从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如何进行这些复杂的综合运作,我们只是自然而然就做了出来。这么多的行为都是学习而来的,我们并非天生就会接球,而是通过观察他人接球的行为,然后多次练习直到拥有这项技巧。当我们观察学习那些行为,并且可以自己表现出来时,我们就已经是通过一种整全且内隐的理解来驱动这个行为。我们全盘地理解这些数不尽的特定组成动作,个别组成元素的独特性及互相之间的关联性,都整个地存在于我们默会的理解之中。
表现有意义的行为也是这样的。通过撷取意义行动的诸多复杂组成元素,我们学习如何在社会情境脉络当中表现出适当的行为。采取适当的身体姿势、合宜的语调、适切的手势及运用恰当的眼神,这些组成元素都在我们默会理解的全盘掌握之下,成为协调有序的一个整全且有意义的行为。
有意义的行为涉及如此多而复杂的组成元素,那么,有意义的行动所涉及的意义又是如何呢?同样地,意义也是在整全的理解之下被掌握的。前景与背景运作,以及语用、语意、文法、语音等诸多元素的结构,也都是被整全地理解的。必须通过反思之类的活动,才能将这些整全理解之中的组成元素予以区辨,而成为显明化的表达(当然,这些表达本身也有它们自己尚未阐明的其他背景)。
在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有一个哲学流派,CharlesTaylor(1979)称之为“表现主义”(exPressivism)。表现主义主张有意义的行为与表现主义的特质有关。表现主义学者JohanneHerder指出,行动者在述说或创造艺术作品的时候,他们并非预先就完全确知自己所要表达的东西。表现的行为———不论是说、写、画或作曲———澄清了所欲表现的东西。当进行有意义的行为时,我们一开始也只是在主观的感受上,有一种想要表达某些东西的动机,而那些东西其实在当下我们只是隐隐约约不完全了解。我们并不确定想要表达什么,直到自己确实地处在表达出它的过程中,才会逐渐明白。意义并非先于表达行为本身而“存在”;我们经验到的只是一种驱使我们想去表达有意义行动的动机(欲望与前理解的综合体)(CarsPecken1993b,1993c)。在行为过程中及行为过后,我们才会开始变得更加清楚想说的东西(或以其他非语言的方式来表达的东西)。
你应该可以回想起来,在过去某些对话的场合当中,你曾经把一些自己认为不可能表达好的事情,表达得非常之好,而且能够完善地澄清自己的想法,好得让自己也觉得很惊喜。当然,有时候,我们一再努力试图来表达自我,却只是徒劳无功,满心挫折。
表现主义者的洞见有助于解释这样的经验:有意义的行为起源于主观感受到一种想要行动的动机,并且在一开始只具有一种整全且默会的前理解,这些欲求的意义在行动期间以及行为过后变得更为清楚。行动本身将动机与整全的前理解,区辨为前景与背景不同层次的意义,另外还有一些在动机与前理解之中尚未显明化的元素,也会在行动当中获得区辨,这些元素包括主观、客观、规范/评价的元素,以及语意与语用的元素。
理解他人行动的意义也是同样的道理。首先是整全地理解他人行动的重点。接下来,可以通过我们自己的行动(例如:回应他人或是记录他人的行动),或是反思等方式,以清楚明确地表达或厘清我们的理解。我们必须采取清楚的行动来理解他人的行动,而且我们的行动会将最初整全且默会的前理解,加以区辨为清楚而显明化的各种可能意义。有意义的行动是一种阐明与区辨的过程。这种过程把一个初始整全的默会理解,转换成另一层次的整全理解。也就是阐明与区辨出前景与其依赖的复杂背景,这个包含前景/背景的新的整全理解也就是完成了一个新的意义视域。
在很多哲学、语言学以及社会学的论述中,都可以找到表现主义者的论点。Marx的实践理论即融入了很多表现主义者的传统。他认为人类的生活是一种表达的、自我生产的、“实践”(Praxis)的过程(Marx1977)。在理想的情况下,工作是一种表达的活动。表达的活动内隐地采纳具有潜在性的能力,并且透过某种产品的建构而使该潜能得以落实。表达的动机正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基所在。然而,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工作被异化了,表达的动机遭到了斩除。所有的工作细项都经由他人的指导而有计划地进行,并且产品的生产过程被分割成琐碎而片断的分工(如同工厂的装配线),人们不再从他们的劳动中表达。在资本主义的工作组织下,工作者的实践需求遭到否定。
最近,DavidMcNeill(1992)出版了研究人类手势的十年成果,他相信手势与其伴随而来的语言发声乃是源自于单一的动机,他称之为“观念单位”(ideaunit)。表达行为会将观念单位区辨为若干组成元素:有些可以通过语言序列而清楚地予以阐明,有些则必须用许多手势来赋予其更完整的象征意义。意义就是从这些观念单位出发而发展成为表达行动。
在社会学理论中,Giddens(1979,1984)指出,人们基本上会发现自己是处在一连串的行动流(streamofaction)当中。行动者通过监控自身的行动流的进展,而了解到其行为的意义,行动本身通常会突然迸出来,就像是动机发展成为表达行动一般,自我意识与自我反省基本上是在监控动机迸发成行动的过程(请参考Joas1993,也有此一说)。监控的方式就是采取立场,亦即“想象”(通常在完整而默会的层次上)第二人称或第三人称的立场可能会怎么解读此行为。
换句话说,我们最初是通过与自身经验有关而萌发的行为动机,来理解他人及自己的行为。行为动机可区分为以下的类别:有些与我们试图再制他人行为的能力有关(采取第一人称的立场来模仿);有些与我们如何适当地回应行动者的行为能力有关(采取第二人称的立场来设想);有些与我们将行为的意义转化成文字的能力有关(采取第三人称的立场来阐述)。另外,思考行为本身的意义则是一种内化(internalized)模式的行为。
因此,就行动者以及其他观察此行动者的监控而言,区分“意义视域中整全而默会的部分”与“前景中显明而分化的部分”,似乎与区分“行动的原始动机”与“实际行动本身”之间的差异有关。这种区分相应于将整全性模式的理解区辨成若干组成元素,而且其中有些组成元素全然转变为显明化而且层次分明。
无论如何,一个意义视域是无法彻底解释一个有意义行为的诸多可能动机。原始动机的绝大部分依旧是整全而默会的,并且以背景的形式在视域之中运作着。
具体化的意义现在,似乎十分清楚了,意义的整全性经验乃是存在于人们的身体中。而行为动机则是表现在身体的感觉中,相对应于人体的行动以高度复杂的方式来表现出行动。同样的道理,理解他人的行为最初也是一种身体的经验,而在稍后才被区辨成想法与行动两个部分。意义有着一种具体化的特质。近年来,许多社会科学家、哲学家以及研究者已开始着手研究意义的具体化特质。MarkJohnson就此发表了一份令人振奋的研究理论TheBodyintheMind(1987),寻求普世的身体知觉,作为核心基模(coreschema),此核心基模通过隐喻的扩充,从而建立出各种的概念与其他的意义结构。McNeil(1992)则相信手势与姿势的表达与其伴随的语言部分,乃是意义的身体基础当中最直接且分化程度也最低的表达。在批判民俗志的研究中,PeterMcLaren(1993)则是身体姿势与手势分析研究的先驱者,他把此分析视为理解社群文化样态与权力关系的关键
所在。关于意义之身体基础的这些洞见,对于语用学视域的理论贡献颇多。行动者展现的行为动机原来完全是整全性的、默会的,而且存在于身体之内的,当一个动机展现出行动时,行动者从第二或第三人称的立场去监控这个行为,而原初的整体经验就被区辨成若干相互关联的部分。初始的区辨属于前语言(Prelinguistic)的模式,借助意象,并通过前概念的模式来理解他人如何来预期回应;完整的区辨,通过全盘的监控,则会产出彻底发展的意义视域,其中包括摆在焦点的前景(通常含有显明化的语言内涵),以及前景的意义所赖以成立的背景(仍然保有整全且默会的特质)(CarsPecken1993b,1993c,1993d)。
使用身体姿势作为意义重建的线索
理解意义的身体基础非常有助于质性资料的分析。PeterMcLaren(1993)的SchoolingasaRitualPerformance,是一份优秀的批判民俗志研究,他通过小心地分析学生的身体姿势与手势,充分地开发出了许多具体化意义的特质。McLaren引用仪礼学、后现代哲学以及各种民俗志理论,从而建立了一套理论架构来呈现具体化的意义与权力的概念。若要更深一层地了解McLaren所称“肉身化”(enfleshed)意义、权力以及文化,这是高度推荐阅读的一本书。
McLaren的理论可以融入我们对于表达行为以及语用学视域的理论当中。我将重回到TRUST的研究中举例来说明这些可能性。某些段落的互动我们已经很熟悉了;再读一次,而这次的焦点则是从Samuel的身体姿势中寻找意义与权力的证据。请记住,身体的姿势会告诉我们一些可能的行为动机,其中有些稍后会被表达出来,有些全然被压抑,有些则只有部分被表达出来;而权力则出现在于身体姿势显出压抑、潜抑的行为,或者某种强迫的主观状态。
田野札记摘录:Alfred和Samuel讨论过程中的肢体语言
[37]A:你是因为家里的事而感到烦恼吗?语调平静,隐含的意思:“为家里的事感到烦恼是合理的。”
[38]S:不是。用一种新的,既不是生气也不急躁的语气,但最后语调有点上扬,似乎有一点防卫的味道。
[39]A:不是吗?你妈妈昨晚有回家吗?
[40]S:有啊。一样的语气,语尾上扬。
[41]A:有回家?似乎不相信。
[42]S:有啊,然后她就离开了。Samuel的声音愈来愈弱,肩膀往下微垂,视线向下看。
[43]A:然后她就离开了?她这个时候会去哪里?Alfred略微趋前靠近Samuel。
[44]S:她离开到汽车上工作。语气仍旧带着一丝防卫。Samuel坐直身体,视线跟着抬高,但并不看着Alfred。
[45]A:离开到汽车上工作?(暂停片刻)你真的相信她去车上工作?
[46]S:嗯。确定的语气。Samuel看着Alfred,嘟着嘴。
[47]A:......(好像是说,你喜欢她这样做?或是其他类似的话)
[48]S:我才不在乎。视线下移,望向别处。
[49]A:你不在乎(声音不清楚———她所做的事)?
[50]S:嗯。确定的语气。Samuel还是看着别处,现在往上方看。
[51]A:你为什么不在乎她做的事情?
[52]S:她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特别强调“她”。
[53]A:嗯。那你对这件事感觉怎么样?特别加重语气在“你”。
[54]S: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