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曦的第一次混沌就这么结束了。
转天就是开学日，小曦前一晚仔细准备了一切。甜美风格的一切用品，以至于清早出现时大家都是张大了嘴巴的状态。
小曦依旧浅浅笑着。前几日哭过的痕迹还存在着，而那股阴郁气质反而衬托出她平静的笑意。老爷子长出了一口气，就继续缩在报纸后面去了。
简单的早饭。小曦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吃着。她的位置变了。不再是老宝贝爷爷身边的位置了，而是长桌的最后，一个不会被人关注的角落，却也是阳光正足的地方。小曦心里其实是欢喜的，这样凯撒既可以晒着太阳、吹着小风，又能在宽沃的地方看到自己，甚是自由。阳光下，小曦棕色的发梢泛起金色，又夹杂些红色。脸上细微的绒毛可以清晰看得见，似乎也窥探得到白皙皮肤下涌动着的热情的血液。
然而小曦无视一切惊叹。没有人知道她的心境经历了何种变化，只叹去了一趟日本回来的小曦脱胎换骨，与从前唯唯诺诺的丫头不一样了。小曦浅笑，百媚丛生的韵味，看得一旁的夏有些呆滞。
其实从前的她也是这样的。柔顺的披肩长发，随风飘动的刘海，永远整洁泛着淡淡香气的白衬衫，和跃动裙子下纤长的腿。只是，从前没被如此认真欣赏过罢了。
第一日，邱叔送小曦上学。
“哎呦喂，小姑奶奶，您可担心死我了。从日本回来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前些日子也是，整日整日看不见人影，凯撒都不看了。我还以为你这孩子熬不过去呢。”
“邱叔也不看看我是谁管教出来的。”一脸满足。
别看邱利只是个司机，只是个普通院校出身。单说他博览群书就不是谬赞。邱利就是小曦儿时的移动图书馆。
“邱叔，以后三年时间，又要劳烦您操心忙活喽。”这是小曦在贵志那里学到的礼仪，有了感激之心，就一定要真诚的告诉那位亲爱的人，别等到错过了时机悔恨不已。
大叔在驾驶座上连连点头，“小丫头，别怪邱叔世俗，上学别马虎，咱家有能力，就考个常青藤学校也有靠山，你可别由着自己性子。这念书的路和你平日里读书不同。读书可以选自己爱的，自己喜欢的作家，可学校不一样。那里有不同的科目，不同的老师，和一群和你一样在青春期萌动世界观构筑的孩子，一切，都不是游戏了。”
小曦狠狠点了点头。
今天背着书包上学，除了庆楠一句“第一天加油”外，什么都没有。
开学式已经来过一次，小曦对这里已经不感到陌生了。再恢弘的大门，再豪华的装饰在她看来与自己从前的平民学校没什么不同。这里的孩子们都是车接车送。懂礼貌的下车跟司机道别，有些狠狠摔上车门，斜挎起书包，歪着嘴横走进校园。小曦笑盈盈和邱叔说了再见并路上小心，稳稳关了车门走进校园。
天燥热着，金色的一缕缕钻过帽子的缝隙打在脸上。霍地，迎面出现了个啤酒肚男人。一身运动服加皮鞋，口吐白沫，“把脖子上戴的项链摘下去”斜眼看到她的手表，“来这里学习的，让你摆阔吗？摘下去！”小曦没有反驳，乖乖摘了下去握在手心里，一脸平静向前走去。
那一脸隆起的肥肉中，那面团里嵌上的两个小煤球像是遇到了火星，要从面团里膨胀起来一般。脸蛋也像吹起来的气球，膨胀着，变换着颜色，恼怒压抑显而易见。小曦无视，像个高傲的公主，继续向前走着，不理会身后的翻江倒海。而这一幕，被一边阴影下一名为蒙太的主儿尽收眼底。精致的的眼睛眯缝起来，细细看着就要消失在热气翻腾中的小人背影。
身旁一个女孩贴依过来，“怎么？有看得上眼的女生？”精致的眼睛飘回眼神，定格下来。看着眼前的尤物，丰腴的脸上，清澈的瞳孔，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睑上，不时随着眼睑微微眨动，有股纯净的含情脉脉般的娇美。蒙太邪气笑，“只是看看，又不动心。”
那时候的孩子对感情很是认真，不在意拥抱在一起时黏黏的汗水，更不介怀磨合中滴滴的泪水。
那时的爱情纯真啊，不掺杂一丝偏见，面相如何并不能决定天长地久，学习好坏又能如何，似乎那些在球场上的咆哮帝成了女孩子们争相追捧的头号人物。那时候，干涸的心是可以被源源的细腻滋养的，不怕天上太阳会把这条河蒸干。那时，是真的相信誓言不变，海枯石烂的。
小曦挪动到自己的班级里，找了个角落坐好。
纵使屋外再热，坐拥银锭子的大佬们是决计不允许自家的宝贝受半分苦的。小曦细细环视教室，多媒体设备，移动Wifi，电视机，饮水机，储物柜，一切一应俱全。进教室前还看到了走廊拐角的茶水间，心里终于有赞叹之意，觉得比自己的贫民学校好了。
大家还大都乖乖穿着校服，乖乖坐着，没吵闹，没有眼神流动。不消一会儿，一个挺着小些啤酒肚的矮个子男人像皮球一样颠颠进了屋，虽说这人也长了张面团脸和嵌在上面不起眼的小煤球，但是胖乎乎脸上泛着的笑容满是青春的意味。小曦定定盯着这人看了好久，禁不住暗自点头，心底里便觉得这人可靠。
洪亮的自我介绍瞬间爆发出来，让每个人都记住了他的名字刘溪和完完整整的存在感，完全不搭调的搭配。
然后，有些艰难的，踮着脚，规整的在黑板上写下了课表。虽然这些资料大家早都领完，可他不嫌麻烦，一笔一划抄写着，一颗豆大的汗珠从稀疏头发堆里流出来，在胖脸蛋上停留，在慢慢消释中流到脖子里。小曦看着有些心里难过。
因为她恍然想起自己上初中时的事。安如娇硬生生辞退了这学校的一位老师。理由说得天花乱坠：上课时老师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小曦心底里是承认的，承认自己的姐姐真的是倾国倾城，貌美如花，沉鱼落雁。但也不能因为老师长得有些着急就找了这么个简单理由辞掉人家。那人也是十几年寒窗苦读，没有一点家庭背景，凭借纯粹的才华争取到来这个学校教书的资格的。这些都是小曦在门后院子里听到的。
那也是个夏日，自己除了给那位长得着急的年轻人倒杯水，分出几分钟听他诉苦，什么都做不了。思前想后，觉得怎样的劝慰都苍白无力便就放弃了。
那是人家养家糊口的来源呢，可不是一句“别难过了，这样的机会总会有的”就能安抚的了的。
眼前这个矮胖男人也是这样。看得出洋溢在他脸上的兴奋，从他身上散发的活力就能猜到他的年纪。但小曦不想看他也走同样的路。看他那憨厚的笑，竟从心底生出了保护欲，这其中，夹杂着她对之前无能为力的歉疚。
第一天的第一节课大多是自我介绍和简单的上课要求。小曦注意到前排一个女孩子奋笔疾书着，似乎把所有的要求都好好写在了本子上。小曦一阵坏笑，继而是赞叹。这般认真，自己是绝对做不来的。但笔记自己还是要求自己乖乖记好的。
一上午过得单调飞快，到了中午饭食。
小曦刚想伸个懒腰，被后方一个温软小手爪一把擒拿。
警觉中，一个俊美的脸摆到面前，“你好，我叫马舒。开学式上就认识你了。”小曦娇羞笑着，一本正经说：“你好，我叫安如曦，请多关照。”这一板一眼逗得面前人前仰后合，爽朗的笑声引得众多眼光刷刷扫射过来。“你是古代穿越来的吗？哈哈哈。”看着她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拍桌子的样子，小曦心想，这一上午，终于有些乐呵事了。
后来一路上，再知道她的“舒”与肖舒属同一字时，心中更加欢喜。
两人拿着餐盘，并肩而坐，叽叽喳喳，闲扯西游。
不经意间，小曦抬眼看到了先前认真记要求的女孩。四目相对时，微笑点头，对方有些呆滞。
正当饭后，两人继续火热聊着时，小婶一闪而过，坐了过来。
“嘿，老大，一上午下来感觉怎么样。”
小曦嘟嘟嘴，耸耸肩，又白了白眼。哪知一旁的马舒又哈哈笑了起来。小曦一脸无辜。
介绍两人认识后，那马舒也不忌讳什么，“帅学长，求手机号微博号。”庆楠也不含糊，一股脑奉上，还答应说以后有了喜欢的男孩子当学长的绝对顶她。
那阵大笑在小曦心底里是很快就消散了去的，但她背后的人却不这么觉得。
那时，她斜后方45度蒙太在和几位好哥们说着昨天夜里皇马的战绩，正热火朝天，被一阵爽朗笑声吸引过去，顺理成章地看到了一旁无辜样子嘟着嘴的安如曦。那时，背后夏文轩正牵着安如娇的手走进来，正看着大笑女孩身旁清秀的侧脸和桃花眼庆楠。三人间的氛围，唯美的让人嫉妒。
“诶，蒙太，看那么入迷干什么？”一个男孩在桌下踢了一脚蒙太。
“没什么啊”蒙太耸肩。
众人坏笑作罢。
另一边，看着那张温柔笑脸，夏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讨厌她。如娇狠狠捏了一下他的手，蛮横将他拉走。
而这一切，小曦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这一天的结束，矮胖男人又是颠颠跑来，组织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会。
小曦知道了自己好奇的女生叫艾媛，知道了自己班里有本市市长的孩子和某些自己知道的生意人的孩子。
“明天见，小曦。”马舒瞪着圆圆的眼认真道。
小曦点点头，“明天见。”心底里漾着幸福。家里少有的快乐笑声，今天算是寻到了。
这天晚上，临睡前，贵志打了电话过来，小曦巴拉巴拉说了好多，说着自己坐在了夏目的位置上，说自己遇到了个笑声很开怀的女孩，说今天庆楠请吃的冰点特别赞，说今天好热衬衫都贴在脊梁骨上了，说自己的老师们都好风趣，说自己想他了。贵志说，樱，我给你寄了一本画册祝贺你，坚强些。
秀畅姐懒懒在听筒里絮叨絮叨着睡着了，不用想，又是窝在家里喝了个酩酊大醉。小曦不明白她怎么有那么多愁，愁多的只有一杯接一杯的烈酒才能消去。但她清楚听见了她说若是阿姨手术费不够，姐姐这里要多少有多少。
第一天夜里十一点零三分。
已做好作业换上睡衣关了灯。
坐在窗边。凯撒破例可以睡在屋里。纤长的手指婆娑着键盘。屏幕亮起来又黑下去，亮起来又黑下去。上面，是母亲年轻时的照片。一样动人的腰肢和瀑布般倾泄下来的长发，和小曦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第九天了，失去母亲消息的第九天。
发件箱里，有九天来不同时段的问候，连那几日混沌日都有记录。哪怕是胡乱发过去的某个诗歌片段，小曦是记得要问候母亲的，要跟她道歉的。
不知觉，就倚在窗边睡去了。
电话突然震动了一下。
妈咪二字安静出现，小曦腾地起来，嚎啕大哭。
“宝贝，坚强点。妈妈没事。妈妈爱你。”
短短几字，可拯救苍生的感觉。
15岁的她并不知道癌症到底有多可怕。可是她宁愿被世界遗弃也不能被母亲忘记。
心火，熊熊而起。
她踮着脚尖，在地毯上转起了圈。凯撒睡眼惺忪，一动不动看着小主人。
她要自己记住，母亲是自己温柔的源泉，绝不是仇恨的巢穴。
从今天起，小小的肩膀上担起的，就是能容下这个女人的，小天地。
屏幕上，一点三十八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