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觉得你一点心情都没有?”他透过玻璃镜片,看着她的下颚微微抖动,眼睛无神,面前的晶怡还是晶怡,却像是离了魂的她。
“前几天看过期待已久电影,就觉得没有意思。”她捏着餐厅饭桌上的牙签袋,让牙签从小纸袋里慢慢凸出来。
“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什么没意思?”
“什么都没意思。”她的回答让他神经衰弱,他对她的宠溺已经到了边缘,他已经穷尽变数讨得她的幸福感。
“也许没有那么严重,我们吃完了东西就到外面转转吧,你可能是太瘦了,多吃点,女人缺少脂肪可能会引起焦虑。”
然后他为替她添了一个芒果布丁,他陪她吃过以后,他的嘴角却也挂了一丝忧愁。
你身边的那个熟悉的人,如果表情有微妙的变化,那么你一定可以感觉的到,哪怕那个人不是你的恋人。
“求恩,我怎么看你瘦了一点?”
“晶怡…”
他拉着她的手,此时,他的手在颤抖,她感觉到了。
他自己感觉到了吗?
他的断弦的声脉里怎么有一种沉痛?
“求恩,你怎么了?”
“你关心我了,我觉得很开心。”
“求恩,如果我胖了,我可以把肉贴给你点。”
“你不要我再减肉肉了,你不是恨死胖子了吗?”
“你为我付出太多了。”
“你是在同情我吗?”
他把手从她的手那里抽出来,她感觉一阵冷风从手心向全身流过,全身一阵阴冷,感动还是阴冷,这两种感觉似乎在相互激战。
“求恩,你是什么意思?”
“爱人的同情?应该不是吧,是莫名的同情。”他冷笑着说,仿佛哀伤刚刚从他的嘴角离开,就变成了锋利的刀口,将她的心割伤。
“同情?”
“怎么?你去看电影不也是为了同情我?”
“我要是同情你,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
“你有选择吗,晶怡,我在大学追你的时候,我知道我的情敌只有一个,那就是你的心。”
“你说得再清楚一点,我不想在这里思辨。”
“除了我,还有人追你吗?”
“你作孽!”她的声音似乎要把心都撕裂了,她把杯子里的水泼在他头上,恰好那是温水,如果是冰水或者热水,她不知道还能不能下得了手。
“嘿,你能不能小点声?”
“我跟人吵架的时候,就没有小声过?怎么,要我为你变成斯文的淑女吗,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你那么大声,不就是为了让我丢面子?”
“宋求恩!我丢的不只是你的面子。”
她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餐厅和那个带着淡黄色残余的碟子,那食物混合着她的胃酸,绞地她无助地崩溃,残阳里的柠檬色是悲剧的涂染剂。
你可以丢下我,但是你不可以不说一句话就让我离开你。
夕阳斜照着地上的白鸽,像是血染的鸽子。沈晶怡曾觉得夕阳的光像是融化的糖,暖暖的,甜甜的,现如今她发现它预示的惨烈,她划破了自己的手掌,用玻璃杯的碎片,将自己最有知觉的地方划破。
什么时候她也学会了自残?
如果有一个人可以让她此时的心活过来,那一定不是他,但是还是求恩先来到了她的公寓里,让她疼痛的伤口保护了起来。
“求恩。”她嘴唇发白,然后她拿过镜子来照着自己。
“晶怡,你现在最好别乱动,我现在给你清理了,一会儿我去买点药。”
“求恩,别走!”他正要起身,她拉着他的手不放开。
“你为我受伤了,我当然要想办法给你愈合伤口。”
“求恩,除了你,没有人会选择我。”
“傻瓜,那是我说的傻话,要是你信就说明你傻。”
“我就是你的傻瓜,但是,求恩,我相信你不会弃我这个傻瓜于不顾的。”
“永远不会,傻瓜。”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和好如初,瓜熟蒂落,经过宋求恩和沈晶怡双方父母的协同,他们将要在3月举行婚礼。
“求恩,现在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她依在他怀里,像是一封安静的信,而他就是能容纳的信封。
“离结婚还有两个多月,你就感觉出婚后的幸福来了。”信封笑着说,他就是她活生生的信封。
“过年你也没法陪我回去,让我一个人见家里人,脸上多挂不住啊。”
“不是有特殊原因吗?我母亲病重着,我总不能为了你的面子就把我母亲的病耽误了。”
“这也不是光面子的问题,求恩,你知道的。”
“我知道,等我这边没事了就和你去你家乡,要不过年你把你父母亲都接过来。”
“那怎么行啊,我父母每年都要和我爷爷奶奶吃团圆饭,18副筷子,只能加数不能减数,我奶奶说的。”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能吃到第二天?”
“吃饭用的时间很短暂,关键是后来的活动费时间。”
“什么活动那么久呢?”
“包饺子。”
“包完了饺子呢?”
“猜灯谜。”
“你们不看春节晚会?”
“春节晚会每年都有,内容都一样,看一眼就可以了。你们家人都看什么?”
“家里的人聚不齐,都忙着在外面谈事。”
“过节还会有谁工作啊?”
“怎么不会?我姑父就在外面忙着送货给电脑城,过节电脑卖得好,我姑父进的电脑成本价都很低,我用的这个电脑就是我姑父给我带的。”
“是水货?”
“不是。”
“这次我回家里无非就是汇报自己的婚姻状况,工作状况,想想过年,确实挺没意思的。”
“不是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吗?”
“就见几天而已,我见到他们也没有什么感觉了。可能自己已经老了。”
“还没结婚就觉得自己老了?那有了孩子以后呢?”
“我有点想我们的学校了。”
“大学?”
“我有点想回到青葱校园,那时候随心所欲无忧无虑的,还是青春的岁月更迷人。”
“是不是觉得结婚的准备太麻烦了,这就是我们成人的世界。”
“就是觉得又累,又无聊。其实准备结婚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也并不复杂。”
“你总算想开了,这就叫未雨绸缪。”
他们在六个月前本来想要办订婚仪式,但是就因为她手上的伤,订婚仪式接直接转成了结婚仪式,并推迟到了今年三月。
身边亲人们都忙着帮他们张罗着,晶怡觉得虽然婚姻大事不能忽视,但是几天就能够做好的事情没有必要那么早就准备,好像没有这紧张忙碌的几个月,新娘新郎就到不了场一样。
亲人朋友觉得他们沉浸在甜蜜当中,是一对内搭外搭都和谐的情侣。
却不知道,青鸟的翅膀划过在新人上方的天空,幸福稍纵即逝,有时它虽然也会盘旋归来,却很难抓住。
晶怡割了手掌心后,变得有些神经质。
晶怡辞去了工作,她原本对自己的会计工作挺有兴趣,但是她辞职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要她要穿着体面,公司里的黑白制服让她觉得沉闷至极。
“你非要穿得花枝招展吗?”他看着她满头上的水晶发饰,她穿着干净制服的样子已经足够好,但好似各种颜色的水晶让她变成了五色鸡头,像是行走在时装周上的那些另类女人。
“你的问题我不喜欢,不想回答。”她接把脸拉下来,眼睛斜视着他,丝毫不能容忍他的质疑。
“晶怡,你正常一点好不好?”他努力摇着她的肩膀,他一言一行都像极了是在安抚一个神经病人,一个他关心的神经病人。
“我哪里不正常了,你说。”
“你现在有点糊涂了,先把头上的东西拆下来。”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上班的职业白领有带一头花的吗?”
“我不要上班了,我要去辞职。”
“你要去辞职,好,我不拦你,但是请你理性地告诉我,原因是什么?”
“我不想再穿着制服上班,我想去一家能让员工穿便服的公司,那样的公司才识大体。”
“大体?晶怡,你打扮成这样算是识大体吗?”
“我要辞职,你别拦着我,这是我的权利。”
“你打扮成鸡,去哪里人也不会要你…。”
随着他话落音,他被她的一掌掴激醒,最后他只记得当时耳边有雷鸣似的巨响,脸上火辣辣得发烫,倒是没有怎么疼。
晶怡在求恩亲人的安排下,进了一家银行做会计,收入大概是原先的两倍,算是大城市里的高薪资工作人员,她觉得她应该满意了,虽然她还是要穿着银行派发的银灰色制服套装,她如今不顺从他的安排也要顺从别人的安排。
她渐渐肯定,清静无为和庸庸碌碌是一个词。
沈静怡从割了手掌以后就再也没跟他去过电影院,这也算是她神经不正常的证据之一。
针对这件事,他问过她,是不是看不懂电影了?
她什么也没有回答。
她为什么不作答,是不是连问题都理解不了了,他心里怀疑。
晶怡很少能够恢复到大学时期的开朗,她那时候说话很幽默,他说起三俗的段子就能把她逗得哈哈大笑,但她现在的反应算是什么,无从抗拒还是抑郁寡欢,他渐渐肯定这两个词的意思是一样的。
此时,他对晶怡所说的无聊表示质疑,为什么一场盛大婚礼从她嘴里滑出来以后,就变得像是一场庸俗忙碌的戏。
“晶怡,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婚礼上有重要的宣誓。”他没注意到,他的疑问几乎是用了一个肯定句。
“内容是你写的,我知道。”
“那宣誓词哪是我写的?”
“什么都是你写的,我像一封信,睡在你这张信封里,但我这封信的内容等都是你写的。”
他并不清楚她褒贬之意,但是在这一刻,他感觉她的一切都是正常的。
他在车站送她回家,把新买的围巾手套送给她。
她坐在大巴里倒数第三排,靠着窗户的位置,身边的位子上放着她的行李,若有人要入这个座,她要把行李放在腿前面。
此时,他正站在车外面看着她。
他想对她说,晶怡,回去看看你的亲人吧,他们是你最亲的人,千万不要带着忧伤回来。
沈静怡看出他眼睛里流转的期盼,她想对他说,求恩,你忘了我给你说过我的爷爷奶奶已经去世了吗?还是你故意装作忘记了。
他想对她说,晶怡,看到你气色一天不如一天。我们要结婚了,但我是应该放手了吗?
她想说,原来相爱是一件那么不容易的事,我不要求你明白我的意思,但不要再要求我接受你质疑,我担待不起你质疑我的目光。
那天我骗你说我们要和爷爷奶奶吃团圆饭,其实我是想你发现我说谎,然后跟我一起回家乡,你现在还没想起来那个谎言吗?
他看着她复杂的眼光,要是在一年以前,那里面的神秘会将他的心缠绕,但是随着静怡坐的车开动,他姑且想把问题一一卷入车胎中,任那漫长的乡路带离愁绪。
车离开了站台,她已经看不见他了,他却能看到她的离开,而她能感觉到匆匆离开的他。
她发现她身边坐了一个小男孩,她转头看他的时候,他刚做完一个鬼脸。
晶怡,你别怪我走得早,你不知道我现在的心多狼狈。你说我是你的信封,你信上的内容都是我写的,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如果不是,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