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楚云手指移动,低头看着地图,不疾不徐道:“自从凤烨庭登基后,宫里的戒备更加森严,硬闯是不行。不如我们先调动地下军秘密进京,然后从护城河的暗道潜入,迂回到正大殿,再由此混进长乐宫。宫里的御林军有十万,我们可以调进去地下军一万。虽说有些冒险,但是宫里还有我们的伏兵暗线,零零总总五万之众,以一敌二,事情倒是容易一些。何况,宫门一开,四十万地下军挥兵而进。另外,弩手三千,刺客五百,直杀长乐宫。”
天衣无缝的计划,狠绝快速,这样大逆不道的谋反之语,在楚云嘴里说出来,平常得好似寒暄。毕竟,他们早已准备了数年,每一步计划,每一个变故,早已不慌不乱,应对自如。就好像这十年内暗里的努力,早已打通郊外到皇宫的密道,只等攻入皇宫一日。
“囚禁凤烨庭也好,杀了也罢。反正生在帝王富贵之家,本来就没有什么兄弟手足可言,权柄帝位只有一个。到时候,希晏你便是新的帝王,革新除旧!”重重的点了点长乐宫的位置,楚云眼里尽是灼热的光芒。抬眼,当看见凤希晏恍惚的眼时,他眼里的光不由暗淡了下去,曾经那样锐利抱负的希晏,而今如此颓然!——全怪花容那个妖女,十足的祸害!和月下无情那混蛋一起耍了他们五十万大军不说,还把希晏弄成如此!妖女,莫要落入他手,他定要叫之后悔做人!
“希晏,你听见我说的没有?!”
“听到了。”三字后,凤希晏重重呼了一口气,疲倦的靠在了椅背上,蹙眉不语。该来的,总是要来。
可是在来之前,他想要做一件事。一件,可以叫他不会后悔一生的事。
一旁,见气氛愈加死寂暗涌,夏侯端远不是滋味的看着一静一动的二人,生怕两人会出状况。
果然。
见凤希晏如此,楚云的脸色越来越差,说了这么半天,好似自己在唱独角戏。终于,他伸手重重的啪向地图桌,力道之大,直直将长乐宫的模型击塌,粉末四溅。
“凤希晏,你他娘的混蛋!你的锐意和锋利,都死到哪里去了?!今天我就要一句话,你干还是不干?要是不干你早说!我也不用像个白痴,在这里浪费时间!”
睁眼,凤希晏看着因激动而颤栗的男子,眼神渐进沉郁了下去,似看不到底。最深处,复杂的挣扎后,平静道:“好,七日后,发兵。”
一喜,一惊。
楚云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王者希晏,自该如此!我和地下军,誓死效忠,助你千秋霸业!”
千秋霸业?惊愣的看着凤希晏,夏侯端远手里的茶杯微颤。
希晏,不去追寻你的幸福了吗?花容,可还在宫里呢。
你的千秋霸业,可是你的幸福?这天地的飘摇,光阴的流逝。多少帝王和荣华,都匆匆离去。来如流水,逝如风。你,愿意过那样的生活吗?
然而,凤希晏平静的眼神却叫男子胸口一窒,张张合合的唇瓣,终是没有说什么来。
丝毫不觉夏侯端远的异常,楚云漫步走到凤希晏面前,笑道:“希晏,七日后开天辟地!你也不要怪我多嘴,我知道你心里的结,但是切莫影响到我们的大事。天下女人何其多,就算花容不要你了,你还有我们这些兄弟,还会有别的女人。”
兄弟,女人?
手指微颤,凤希晏目不转睛的看着同生共死的袍泽兄弟——与君今世为兄弟,更结他生未了因。不能辜负,也不能拖累。
终是张口,话中有话——
“我喜欢看日出日落,一个人看,已经很多很多年了。”眼神一度有些恍惚,不知想起了什么,凤希晏的唇角弯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可是很快,又冷凝了下去,声音低沉宛若梦呓:“可是有那么一段日子,我以为可以和另外一个人一起看一辈子。但现在,已经不必了,不必自寻烦恼。”
“好小子,拿得起放得下!”重重拍了拍凤希晏的肩膀,楚云欣慰,一颗不确定的心瞬间安定下来。“有你的保证,兄弟今晚能睡个安稳觉了!”
待楚云走后,夏侯端远静默的看着凤希晏,半响后,终是忍不住问道:“真要攻进宫去?”
“是以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斩钉截铁,凤希晏径直起身,头也不回的向门外走去,却猛地被夏侯端远拦住了去路。
“希晏,这可是你真正的想法?”目不转睛的看着凤希晏的眸,夏侯端远想要从里面看出些东西。但是,什么也没有,平静的不见一丝波澜。心底,他呼喊着,希晏,若是你回答不是,我便将花容的牺牲告诉你。因为这样的你,值得我背叛一次她!
然。
“等了这么多年,怎能不是?”语气冷凝,凤希晏毫不回避的看着夏侯端远的眸,终是穿过他,头也不回的离去。冬日,稀薄寒冷的空气里,传来他最后一句,“端远,等我称帝,封你为国师。”
冷风吹过的长廊,枯死的花藤攀爬在栏上,照明的宫灯飘摇不定,宛若这末世的苍穹,离乱的政权。
头顶,一弯月静静悬在漆黑的空中,将光辉洒落大地。但是,却永远照不进封闭的人心。
漫步廊间,男子的身形飘然。
命运,像是一场永无止息的折磨,轮回反复,却又不能停歇。路途上,那么多的岔路,每一个的选择,都将会通往一条截然不同的,未知的命运。
从幼时起,从母妃无辜死去之日起,他便不甘不屈。那样的情绪,迫使他生存了下去。他告诉自己,就算全世界都背弃,也一定要让自己过的幸福,有尊严。因他,只为自己而活。就好似那逍遥自在的大鹏鸟,其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四国的地下军,四国的阎家商行,皆以大鹏为暗号。
七日后,这只大鹏便要出世,临决战,赌生死。多久没有如此了?一阵快意生出,好似回到了当年纵横战场,戎马百战的时候!嘴角,一抹复杂的笑,凤希晏抬眼望着苍穹,夜越黑,星星就越亮。同样,越渴望爱,便越珍贵。
分明记得,临知节的烟花。万人仰望时刻的灿烂,可是转瞬却又消逝不见。留下的,除了黑暗,便是叹息。
这一切,和她在一起的一切,就好似这烟花,不过幻象罢了。诚然,每个人都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可是有的东西,就算尽了力,也无法守护。
短暂的相聚换来的,永久的离别。
生命中最深的爱恋,却终究抵不过人事的无情。
花容。
到底,不似花儿,有些东西一旦枯萎,就无法再次展开复活。比如爱情,比如生命。
死去的柳阳和活着的月下无情,此二人于她,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吧?友情,亦或者,爱情?
“呵。”抿唇,凤希晏漫步拐角。嘴角,一抹笑,苦涩,疲倦。
七日后,凤氏希晏,定是要天下皆惊了。
三日后,大雪,景秀宫。
这几日,为了方便花容的医治,凤烨庭将她挪到了景秀宫。加之近日来的政权暗涌,凤烨庭更是无暇分心,基本上由何剪烛全权照料。
凤天冬日的第一场大雪夜,天地希声,雪梅飘落。奢华的房间里,炉火映照着花容沉睡的侧脸,宁静温暖。床前,何剪烛小心翼翼的将银针扎进她眼睛周围的穴位,额上渐进涔出了细密的汗珠。
十三支银针,力道稍有差池,花容的眼睛就会彻底废掉,这也是为何没有大夫敢为她诊治的原因之一。却也不辜负她这五日来的苦思医治,花容脑子里的淤血除掉了大半,大概可以看清近距离的事物。虽说被花容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但是于如今的何剪烛而言,早已坦然。几日来的相处,两人的关系倒是进步飞速,时时嬉笑。
“花容,还记得你跟我说的那种无脚鸟吗?”
“嗯。”
“其实,除了死亡,还有一种办法可以使之停歇。”
一愣,花容目不转睛的看着何剪烛,“什么办法?”
“被另一只鸟托着飞啊,一只累了,另一只就托起它,然后就可以穿过云层,安眠歇息,多好?”
好不容易将最后一支针扎完,何剪烛不由轻呼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酸涩的腰肢,转身向外厅走去,却不想看见了进门而入的女子,满身雪花的莲心。
“见过娘娘。”
“都是姐妹,你岂不是折杀我?瞧瞧你,和个雪人似的。”佯装不悦,何剪烛伸手拉过莲心,将她身上的雪花拂落,而后拉着她径直向偏殿而去,“记得,照顾好蓉姑娘。若是她有什么不对劲,立刻来偏殿找本宫。”
“是。”
偏殿里,何剪烛享受的喝了几口花茶,转头看着莲心,“你都好几日没来看过我了,莫不是在外面找到野男人,不理我这个姐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