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昌城是远东境内距离剑门最近的一个规模较大的城池,远东地域广大,蒲昌城距离边境足有上千里之遥,是以这里不虞魔族的突然袭击,燕九诚才敢让骑兵们不顾劳累的行军。
跟在剑门不同的是,他们可以入城驻扎,燕九诚又特意下令休整三天,这消息一传入军中,早已疲惫不堪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扎下营盘安排岗哨之后,长期忍受军旅枯燥的人们纷纷作鸟兽散,一眨眼就溜了个精光,出去寻欢作乐去了,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的大营。
看着成片成片出营的,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欣喜之色的士卒,扈良大声提醒:
“不许酗酒,不许寻衅滋事,违者军法处置!”
鱼贯而出的士兵们漫不经心地应着,一边加快了速度。
“娘的,这群兔崽子!”
扈良骂骂咧咧。
“行了,由他们去吧,过几天就上前线了,到时候能活着回来几个都不好说。”一旁的燕九诚道。
有几个搂肩搭背的士兵嘻嘻哈哈的从他们前面经过,头盔都是歪歪斜斜,没个正形。
看见站在燕九诚旁边的冰羽,一个人吹了一声口哨,声音响亮。
冰羽脸上闪过一丝怒气。
另一个人高声道:“大人晚上可要节制点,可别坏了身子!”
一众人哈哈大笑。
冰羽脸上一红,一手按在了剑柄上,又想到什么,转头看向燕九诚。
“大人?”
燕九诚眼角也在抽搐,显然是气得不轻,可是冰羽一问,忽的抱臂横在胸前,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胡说什么呢,小心老子扣了你的饷银!”
几个兵油子也不害怕,嘿嘿笑着出了营门。
“大人,你怎么就这么算了,你看他们说得都是什么!”
冰羽还在愤愤不平。
燕九诚头一仰,故作大度状,“一群兵痞罢了,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哼!”
冰羽气哼哼的别过头去。
一边的明海出来打圆场。
“大人,这是城守的请帖,请我们今晚去府上赴宴。”
燕九诚眼睛微眯。
“大人或许不喜欢这姓池的,可是他是当今禁军统领萧刚的外甥,是燕王那边的人。”
明海看燕九诚有几分犹豫,补充道。
扈良在旁边劝道,“下官也是粗人,不过下官知道,像姓池的这种人能不得罪就不得罪。有些人,招惹了他,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在你背后咬上一口。”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
燕九诚如此道,冰羽见燕九诚说得随意,忍不住道:
“大人去了,还请收起心思,小心应付。下官听闻这池风是个笑面虎,喜欢在背后捅刀子,今日他既然肯放我们入城,莫不是存了结好大人的心思,他是燕王的人,在事情不明朗之前,我们还是要效忠陛下的,所以我们更应该去。”
冰羽顿了顿,清清嗓子,又道,“眼下我们的士兵都已经散到城里各处,池风若是成心想找我们的麻烦,机会一大把,属下担心若是恶了那池风,免不得会寻趁我们把柄,然后攻我们一本。”
燕九诚忍不住看了冰羽一眼,这话倒是切中利害,在哥舒大人没表态之前,他仍是大燕的臣子,他去不去赴宴,都代表在远东军现在的态度。
“冰羽说得是,那我们先准备一下吧。”
池风的府邸可以说是蒲昌城最豪华的院子了,处处雕栏画栋,跟蓝城那边的富家大户基本没什么区别,这精秀温婉的风格是南方人的建筑风格,令人觉得仿佛置身南国,可是放在远东这种兵戈扰攘、战乱频仍的地方,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不过燕九诚知道池城守是出身大燕南部的贵族,自小就受南方蓝城的温婉风气熏陶,把府邸建成这样也不足为奇。
往来穿梭的婢女个个都是遍身绫罗,燕九诚还看到其中有的人长着绿色的眼珠,头发也是红褐色的,心知不是中土人类,而是当地的蛮族,而有的人,则是眼珠子泛着绿意,头发黑中带红,明显是混血。
慕容家经营远东两百多年,进入远东的中土人类中除了那些中上层的贵族自持身份高贵,仍然在上层圈子里互相通婚之外,下层的普通民众多有与蛮族通婚的现象,两百多年之后,远东人类之中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点蛮族的血统。
也许这些蛮族与我们中土人类本出同源吧,燕九诚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蒲昌城的城守池风是个有点发福的中年人,细眉方脸,气质儒雅。多年的养尊处优的生活,并没有让他如普通的远东人一样一脸的沧桑之色,相反他的皮肤因为保养得宜,像少女一样光滑细腻。
“燕将军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池风笑得如沐春风,至少他是这么自认为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燕九诚也不好摆臭脸,笑道:“城守说得重了,能得城守相邀,才是荣幸啊。”
“哈哈哈。”池风笑笑,“燕将军太客气了,我们进去说话。”
冰羽等人也是上前与池风行礼。
池风只是随意地点点头,但看见冰羽之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寒暄一番,池风热情地邀众人入座。
燕九诚注意到池风只邀请了包括他在内的远东军将领,而蒲昌城内的那些贵族们没有一个前来。
看来慕容家并不被人看好啊。
上首的池风已经笑道:“前些日子大军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给诸位接风,今日就要好好的补回来。”
燕九诚则是道:“城守的好意燕某心领了,只是哥舒大人已经发书与我,说东边不平静,需要我等尽快赶回定远。所以,我们不会叨扰太久。”
池风闻言道:“那些天杀的魔族又来犯了?如此不知死活,岂不知天兵一到,他们便是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燕九诚呵呵道:“城守过奖了,我想,或许就在这几天,魔族就会被打退了。”
“如此最好,不然远东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池风捏着并不多的胡须感叹道,看那样子倒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官。
不过是假惺惺,装样子罢了。燕九诚听说自从此人主持蒲昌城的政务之后,没过多久,就开始对过往行商课以重税,城内市民的赋税也是提高了一倍,而附近的蛮族驻地,听说已经开始对衣服征税了,对于不属于远东军的守城城兵,此人虚报人数,大吃空饷,上下其手之下,蒲昌城方圆百里之内,被搞得乌烟瘴气。
就拿最近的这次平叛来说吧,他号召蒲昌城的市民们为平叛大军募捐,发表了好多声情并茂的演说,可是募捐来的那些钱,大部分都流进了他的腰包,军队只拿到了剩下的一小部分。
虽然弹劾他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他怎么样,可见他后台多硬。
不过燕九诚很聪明的没有戳穿他伪善的外衣。
“大人心忧百姓,远东幸甚。”
燕九诚自己都觉得这话肉麻,看着满桌珍馐,顿时没了食欲。
“燕将军过奖了。多说无益,击退魔族之事还是有劳哥舒大人的远东军的。”
池风自然看出燕九诚不太喜欢这种场面话。
燕九诚忙道,“远东军自然是责无旁贷,而有大人坐镇后方,如此,后顾无忧矣。”
“呵呵,燕将军太抬举池某人了,来,先干为敬。”
池风说着举起杯。
见燕九诚将杯中醇酒一饮而尽,不由笑道:“少年人就是爽快。”
觥筹交错间,倒也是言谈甚欢。
慢慢地,话题转到了随燕九诚赴宴的部下身上。
“哦,对了,你是冰羽对吧,年纪轻轻就跟随燕将军征战了,巾帼不让须眉啊。”
池风和善地看着冰羽。
“大人过奖了。”
冰羽心里不喜,这池风自打进了府邸,眼光就一直若有若无地朝自己抛过来,燕九诚等人是粗豪男人,当然看不出来。可她凭女人敏锐的感觉,当然知道这池风不怀好意。不过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池风听了,似乎不太满意,道:“军中艰苦,又要上阵厮杀,这都是男人的事啊。”
冰羽强忍着不快,道:“当年冰蝶陛下力排众议,独力开拓远东,才有如今的大燕盛世。”
“冰蝶陛下一介女流却为大燕拓土千里,威震四海,就连我等须眉男儿也是自叹不如”,池风亦是感叹道,不过话锋一转,“只是像陛下这样的人毕竟只有一个。”
冰羽撇撇嘴,没有说话。
燕九诚在旁边听着,他离冰羽最近,瞧见冰羽的秀眉轻轻拱了起来,嘴唇抿了一下,神色愈发淡漠,就知道冰羽动了真怒,心里暗叫不好。
可是池风却没有看到。
“沙场厮杀,凶险无比,若是一个不慎。”
池风停住不说,看着冰羽,以为冰羽会有什么表情波动,却见冰羽依旧一脸冷漠,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只好接下去道:
“正好蒲昌城的度支司主管之职已经空悬了许久,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燕九诚一听,坏了,特别是池风用的是“姑娘”一词。
果然,冰羽冷哼一声:“兵者,凶器也,沙场归者,十之七八,可是下官甘之如饴,疆场喋血、马革裹尸,就是军人最好的归宿。倒是大人高官骏马,其妻成群,丝竹管弦,日夜不绝,不思政事,贪图享乐,可谓是尸位素餐、不谋其政。”
这一番话说得池风勃然色变,原本透着儒雅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端着酒杯的手也在颤抖,不小心洒出了一些,池风也没注意。
不过池风毕竟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定力当真不错。
脸色数度变幻之后,又是一番笑脸。
“还请姑娘再斟酌一下。”
“不必了!”
冰羽站起身,冷冷道:“还请大人以官职相称,以免他人说三道四。下官不胜酒力,大人请给个方便!”
说罢竟是头也不回,大步离席,把目瞪口呆的池风等人晾在原地。
燕九诚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赔笑:“城守息怒,冰羽素来桀骜,又得哥舒大人赏识,所以燕某也不能完全驾驭。”
话里把哥舒漠这尊大佛搬了出来,希望池风知难而退,不去为难冰羽。
池风面色稍霁,故作风度地捏了捏胡须,笑道:“无妨,年轻人嘛,就该有锐气。池某不会为这点小事计较。”
可是心里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不过冰羽这么一闹,接下来的接风宴自然是吃得不尽兴。
待酒席撤去之后,池风又安排几人在府中住下,不知为何,冰羽的住处离众人颇远,恰好在池风的内宅附近。
燕九诚喝得有点高了,待他咪愣着醉眼步履虚浮地进了卧房之后,籍着朦胧的灯光,他看见床上的被窝里躺着一个少女,火红的长发铺在被子上,甚是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