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将自己即将远行江南的事情缓缓道来,话语之间,不知不觉,这些孩子都依偎到阿宁身边,眼中泪意盈盈,小虎,阿飞倒还好些,小琴子已是泪流满面,难过不已。
阿宁强自笑着,替小琴子抹去泪水:“哭什么呢,这是大好事,你们该替宁姐高兴才是呢。”
这话刚出口,连冯堃等几个少年都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几个人哭作一团。
阿宁自己年岁尚轻,还是需人照料的时候,但这两年来,她确是把冯堃等人当作自己的弟妹来看待,事事照拂关照,时常教训引导,如此真心实意,自然是被这几个饱经人世无常的孩子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故而,此际遽然话别,从此后远隔千里,对这几个未成人的孩子来说,不啻于与父母家人分离,心中自然是难以接受。
看着这些孩子心中难过,阿宁眼中也是泪意潸然,这番亲厚情意,她心中又如何舍得?
微微仰首,阿宁轻轻说道:“我喜欢你们,你们也都是些好弟弟,好妹妹。你们心里记着我的好,愿意惦记着我,这让我,打心底里觉得欢喜……只是,人生终归是一场聚散,迟早终须话别,无论能否常常相见,只要知道你们日子过得好,能正直磊落,待人以善,宁姐也就安心自在了。”
看着仍在抽泣的几人,阿宁替他们一一抹去泪水:“好了,冯堃,以后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那么多弟妹指着你照应,哭哭啼啼的,象话么?……还有你,小虎子,不是一直说自己是大老爷们么,如今怎么哭得跟个小丫头似的?……小琴子,你哭起来就不美了哦,你冯大哥可就在眼前看着你呢!”待看向阿飞时,还未开口,阿飞已经眨巴着眼睛,强行止住泪水,省得宁姐又拿自己开涮。
阿宁看他做个小大人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见此情形,几个孩子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破涕为笑起来。
阿宁打开那小木匣子,里边是数十两散碎银子,几片金叶,还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拢共三百两银子上下。
冯堃等人心知其意,顿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冯堃说道:“宁姐,你千里迢迢,远去江南,这银子还是留着路上花费为好。”小虎和小琴子俱都点头赞同,阿飞虽未言语,但脸上神色亦是深以为然。
阿宁微微垂下眼帘:“你们的心意,宁姐心里明白……但宁姐已经做好打算,你们不要担心,也不必推辞。这钱,也是留着日后应急所需。须记得,将这钱分作四份,分开妥当藏好,无论如何,钱财不得露白,免得他人觊觎……日后倘若有何急难事故,也好取出应急……但凡十两银子以上的取用,须得至少两人在场才好,明白了么?”
众人俱都点头应是。
阿宁又取出一枚富贵祥云缠枝纹样的随身玉佩,交到冯堃手中,细细叮嘱道:“倘若有自己应付不来的紧急事干,可径直前往云仙观求助梅姑姑,若是……若是云仙观也无法施为,万不得已之下,就拿着这枚玉佩,到方府去找我二哥,虽然他并不知晓你们身份,但只要有这枚玉佩在手,他自会了然于心,对你们加以援手。”
冯堃默然点头,双手接过这重逾千金的玉佩,死死攥在手中。
时候也已不早,阳光透过门窗,静静洒在屋堂正中的地上,似是将这萦绕心头的沉闷,一一逼退。
阿宁看着他们一脸沉重的样子,不由笑道:“来的太早,一品楼和流芳居都还没开市呢,贵妃醉鸡,菊花里脊今日是吃不上了,我还得尽早赶回家里去,他们要是发现我偷偷溜了出来,还不定会乱成怎样呢。”一边说着,还俏皮的吐吐舌头,扬扬手里的小纸包:“幸亏还有五芳斋的糕点,笑得好看的才有份吃呢,嗯?”
闻听此语,大家都笑将起来,分吃着美味糕点,这一室的静默,也才渐渐消散。
阿宁看看冯堃和小琴子,猝不及防的说道:“冯堃和小琴子,你们的八字可是挺合得来呢。”
冯堃闻言,讶然抬头,看了看宁姐,再瞄了小琴子一眼,脸微微红了起来。而小琴子则是呛了一口,待缓过气来,一张清秀小脸也已红透,只不知是呛的,还是羞的。
而小虎和阿飞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已经在大声起哄。这声量一大,连熟睡的云兰也闹得醒转过来,直到小琴子喂了些米汤,才又重新睡去。
阿宁微微笑着,看着小琴子手脚麻利的照料云兰,斜睨了冯堃一眼:“瞧,多能干的小媳妇儿,还没嫁人生养,就这么能做事了,日后肯定有很多小伙子上门提亲呢。”她心里清楚,小琴子已是情窦初开,且一直将冯堃放在心底,只是这十四五的浑小子还尽日顾着做事,并未留意着身边的少女心事。
如今自己既要远离,就索性挑明了说话,成与不成,也看这两人心意如何了。
听着大姐打趣,一旁的兄弟又不断挑话头起哄,小琴子已是羞得抬不起头来,而冯堃再看着小琴子的娇羞模样,心里也是莫名的欢喜,只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自顾着摸着脑袋,嘿嘿直笑。
阿宁这把火燎起来了,却也不急着要结果,毕竟二人年岁尚轻,来日方长。她转头看向小虎子,眯缝着眼说道:“小虎子,是急着让大哥把嫂子娶进门,还是在看好戏呢?架秧子架得挺利落的呀。”
这下被看好戏的,换成了冯小虎了,他涨红着脸,口里期期艾艾的,说不成个整句。阿飞趁势打趣说道:“宁姐,其实都不是呢,小虎哥是自己看着眼热,也想请宁姐说个媳妇呢……”这话一说,小虎的脸顿时成了块大红布,做势要捶打阿飞,却被阿宁笑着拦住了。
阿宁微微摇头:“瞧你这嘴笨的,来日要想靠自己找个媳妇,可真不是件容易事体。”此言一出,又是一场哄笑,阿宁拉过这瘌痢头的小男孩,仔细看过他头发情形,看着也好了八九成了,这才放下心来,叮咛冯堃和小虎:“先前给你们的方子,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别人家里求来的方子,听说还是告老的御医传下来的,可得按时抓药涂抹,不好耽误了医治。”
冯堃和小虎颔首应是,阿宁接着说道:“虎子,以练武的资质来说,就你和阿飞是最好的,可得勤练不辍,别浪费了这一身上好的筋骨,有了武艺在身,日后想要从军,才有底气,记得么?”虎子虽也跟着大伙儿习些文字,却一直想着日后能够从军打仗,上阵杀敌,阿宁此前也曾请姑姑看过其根底,知道这孩子有着上佳的习武天分,既是如此,时时勉励,也是应当。
小虎红着脸,用力点点头,阿宁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继而又转向阿飞:“阿飞,响鼓不必重锤,你是聪明勤勉的孩子,宁姐也无须多说什么,还是那句话,努力上进,勿忘本心……还要记得,无论何时,做事要持守善心善念,给人一线生机,也是给自己日后留一步退路。”
这般说话,只因阿宁心中清楚,眼前的阿飞表面亲和,能言善道,但实质上性情执拗倔强,从面相上看,杀戾之气亦是过重,若是不能善加引导,只恐日后的路会分外难走呢。
阿飞抿着嘴唇,默默的郑重点头,宁姐的心意和嘱咐,他自然是会记在心里的。
阿宁淡淡一笑,逐个看着眼前的弟妹们,千般吩咐,万般嘱托,终归还是无法全然放心释怀的。
只是,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这漫漫长路,还需要他们相互扶持着,自行走下去了。
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呵。
窗外长风掠过,卷起一路风尘,终究无法挥去如长天般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