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秀眉一扬,朗声说道:“好阔绰的手笔,芸香小妹,这根银钗你可得好生供起来,日夜膜拜,这才不负慕容九公子的一番好意。”说完,阿宁哼了一声,扭身坐下。
慕容九恍若未闻,只是径直说道:“敢叫方大小姐晓得,此乃半两银子一日的客栈上房,每日里吃喝用度七八钱银子也是少不得的,即便是这林家小妹的餐饮费用,亦是一并算在在下身上,权当是留她在此做客了。”顿了一顿,慕容九脸上露出心痛神色:“你算算,这九天下来,花费多大!就这,你还好意思对我风言风语,实在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圣人诚不我欺!”
阿宁正色说道:“那你放了我,我自然会跟小官人说道,让他也把你家亲眷悉数放出,省得你三天两头的为了银子念叨个没完。”
慕容九轻哼一声,精光四溢的眼睛扫了阿宁一眼,容长脸仿佛瘫了一般,再也不肯搭理她。
阿宁气愤已极,仍是不死心的给慕容九添堵:“怎么了,你是不是被我的惊人美貌给折服,所以不敢逼视本小姐?……姓慕容的,你不要痴心妄想了,你这癞蛤蟆吃不上我这天鹅肉……”
看了身子孱弱,却仍试图张牙舞爪的阿宁一眼,慕容九缓缓闭上眼睛,并不理会。
阿宁见他不声不响,毫无动静,顿觉好生没趣。转眼一看,见那被绑着斜躺在床上的芸香目光中流露疲倦恐惧,情状颇为可怜,阿宁不由得想起了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青玉和秦嬷嬷,犹豫了片刻,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回过头来郑重的对慕容九说道:“已经绑了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是信不过芸香?给她解开吧,成天绑着,血脉也不通畅,她小姑娘家家,怎么受得了?我求了你那么多次,就算给我个面子不成么,放了她吧?”
慕容九横了芸香一眼,见这面容清秀的小妮子闻言亦露出恳求神色,却是不为所动:“她逃了两次,若非我警醒,早已坏了大事,横竖就这一两天功夫了,就先绑着吧。”
阿宁还要跟他分辩,却在这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原来是个小厮来取恭桶洗涮。
慕容九并未让这小厮进屋,只径自去取恭桶,将房门半开,递了出去,那小厮接过恭桶时,飞快的向慕容九身后的阿宁瞟了一眼,随后低下头转身离去。
慕容九关上门后,阿宁无可奈何的说道:“接下来是往何处去?你总得有个说法吧?你这样禁着我,何时是个头?”
慕容九用架上面盆里的水净过手后,又爱惜的拿起宝剑细细擦拭起来,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你们女人,就不要多话了,男人往哪儿走,女人跟着就是了。”
阿宁直视慕容九,正色说道:“我并不是你的女人!我心有所属,一早便已告知于你……慕容九,我知道你的难处,倘若你愿意,我可用我知晓的玄学手段,助你救出亲人。”
慕容九抬起头来,木然说道:“通晓术数阴阳的并非你一人而已,更何况,这世上,再有才能的人,岂非都要在权势面前折腰?”语气平淡,却分外的萧索清寒。
阿宁顿了顿,哼笑了一声:“你还认识哪位高人?不妨叫他与我较量一番,也好让你见个高低。”
慕容九仔细的端详着手中的剑柄,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你若是当真如此厉害,又岂会落在我的手里?”
阿宁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亦是绷紧了俏脸,再不言语。
窗外,风雨渐歇,远处的景色,仿佛全部被清水细细洗过一般,分外清爽分明。
天地间,似乎一片祥和,只有调皮的微风,四处游走,不得片刻安宁。
那小厮从茅房里出来后,一溜烟的就钻出了客栈后门。他不顾道路上的深浅积水,撒开脚丫就子狂奔而去,穿过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街道,最后喘息着推开了一个小院落的木门。
一个面容平凡的妇人正在廊下缝补衣物,见到那小厮进来,镇定的放下手中活计,笑说道:“怎么突然回来了,小五?”一边说着,却从身边的藤框中抽出了一卷雪白的纸。
小五满面通红,两眼还有些发直。他径直来到妇人身边,一把操起妇人身旁的粗瓷茶壶,咕嘟咕嘟连灌几口水,这才双唇颤抖着说道:“嫂子,我,我终于看到了画上的那个女子。”
妇人不动声色的展开手中的画卷,略略一笑,笑意温暖从容:“不急,再好生看看,是她不是?”
小五埋怨的看了妇人一眼,心急说道:“嫂子,肯定没错的。”但却又不由自主的仔细看着画上女子的正面和侧面画像,和自己刚才看到的年轻女子比对印证。
片刻之后,小五抬头:“嫂子,决计错不了,定然是她。”
妇人凝视着小五眼眸,收起面上笑意,肃容说道:“此事重大,干系到你哥哥和我,还有你和你小侄儿的身家性命,小五你能确信无误?”平凡的面容,此时看去带着一丝郑重和威严,语声中还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小五看着眼前十分陌生的嫂子,不知为何,心里竟然觉着有点畏惧。再想起一心念及的芸香,思索片刻后,终于颤声说道:“是,嫂子,我有把握,一定是她!而且这几天的饭食是我送进去的,恭桶也是我去倒的,每次我都仔细验看过了。房内定然不只两人,此事蹊跷!”
说完之后,看着面色凝重,点头不语的嫂子殷氏,小五又一叠声问道:“嫂子,为何你有这女子画像,为何你知道这女子在我们客栈,让我这几天都想法子暗中查探?你确信芸香跟这一对男女在一块儿吗?她有没有危险?怎么才能把她救出来?”
殷氏轻轻摆手,转身进屋。一会儿功夫,又捏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出来了。只见她将纸条放进事先备好的细小竹筒中,以火蜡封紧之后,又将竹筒放入一枚小布袋中。仔细查验无虞,殷氏这才从廊下的竹笼里取出一羽神骏的灰色鸽子,她把袋子在鸽子脚上细细系紧,旋即双手托举鸽子,轻轻往天上一抛。
鸽子咕咕叫了数声,在小院上空盘旋了数圈,朝着北面迅疾飞去。
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片刻之间,一气呵成。
小五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电光火石间,心里却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妇人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小五,你问的这些,我都不知道,但这城里的每一家客栈,每一个房里的客人,都会被细密查勘比对,这几天,已抓获了陕北大盗“笑面飞鹞”冯雷,还有一个卷走东家细软的逃仆,以及两个通缉了很久的杀人凶犯。”
小五口中讷讷,心中的惊异丝毫没有减轻,甚至隐隐的有莫名的恐惧。妇人温暖一笑:“小五,这次是难得的机会,你立功了,等上面的赏赐下来,家里的生计定会更好的。你兄长应能有所提拔,你侄儿也能上个更好的私塾。你的赏银加上我们攒的给你娶媳妇的银子,足够拿来开间小铺子,谋个自在营生了,嫂子知道你和芸香都彼此中意,如今好了,总算是天赐良机,也是我们一家翻身的良机到了。”
听着嫂子的话语,小五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通红的脸上,露出羞涩笑意,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不由自主的嘿嘿直笑。
妇人稳稳笑道:“相信我,这女子和芸香,定会被安全救出。”
话说得慢条斯理,却是语声坚决,斩钉截铁,丝毫不容置疑。
只因为,她相信,如果有的人想要做什么事,是无论如何都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