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闲逛中，我再也没有碰到小军和王娜，小利给小军打了个电话，关机。后来再拨，还是话务员的提醒，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再后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只字不提他们两个了。
看看时间，都六点多了，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到白家庄北京青年报报社后面的日本料理去撮一顿，因为小利妈妈说，日本人都长寿，肯定是因为日本的饭菜里有名堂。所以，本着父母健康儿孙福的朴素愿望，去看看小日本都吃点喝点什么，以后在饮食方面也多多注意，少生病添灾地给孩子们惹麻烦。
这回小霞翻了脸样地抢着付了钱，小利妈妈端着个盘子，一会儿一盘子一会儿一盘子地选了一大堆，等坐下来吃的时候，她还特有学问特头头是道地给我们普及知识：“要不说人家日本人长寿呢！你看看，这鱼——”等她张大嘴巴咬了一口后，脸上露出了几分古怪的神色，鼓着腮帮子咀嚼了一会儿，把叉子上的鱼放到了我碗里：“挺好吃的，你们年轻人肯定最喜欢吃这个。小敏，你来，多吃点！”
我把鱼又夹了过去：“妈，喜欢吃您就多吃一点。这是自助餐，我要是吃自己会去拿。咱们在这儿，想吃多少吃多少，不限制的。”
这块被咬了一口的鱼又嗖的一下回到了我的盘子里：“你吃你吃，这口味，年轻人吃……”
我是没说明白还是我语言表达有问题：“妈，您吃，我自己去拿。”她从座位上起来，摁住我的胳膊：“你吃你吃……”
一下子让我上升到被如此关怀的地位，除了百思不得其解，更是心虚得厉害，小利他们也一个劲地打哈哈：“让小敏自己去拿就行了，真是的。你这么心疼儿媳妇，我们可吃醋了啊！”我端着盘子刚要站起身，小利妈妈有些尴尬地说：“你们年轻人喜欢这口味，我……我有点受不了……刚才听服务员说，剩了菜要罚钱的……吃饭这么贵，你姐姐都拿了一个月的生活费了，要是再被人罚……”
我明白了，是我自作多情了。人家是不喜欢吃而且怕浪费了扣自己闺女的钱，才千方百计地把咬了一口的菜赠送给我的。从小到大，我爸我妈吃过我的剩饭，我还从来没有吃过别人剩下的不可口不爱吃的剩东西呢！
我低着头望着盘子里的那半段剩鱼，感觉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不是一只苍蝇，是一把！原来我还挺喜欢吃这种鳗鱼的，现在，看到就恶心得要死。
我利利索索地把鱼又飞到了董小利盘子里：“我从来不喜欢吃这种鱼，我非常恶心这种鱼的口味，我也从来不喜欢吃别人吃过的东西。”
小霞默默地看了看我，把我的盘子端起来放到自己旁边：“敏敏，喜欢吃什么自己去拿。别让他们老夹来夹去的。别人喜欢的谁规定了自己就得喜欢。来，咱俩一块去挑一盘！”
小霞笑嘻嘻地把我从座位上拉起来，我俩一前一后地走到离座位很远的水果区，小霞隔得远远地望望她爸妈，又回过头来看着我的脸色，赔着几分小心满含歉意地说：“小敏……咱妈，咱妈……”我拼命扭动五官，极其勉强却又十分真诚地对这个和善的大姑子挤出笑脸：“姐，什么？”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妈很多……很多地方我也不是很赞成……可她毕竟是老人……我们姐弟三个从小到大没驳过她一回，她也从来没在孩子们面前服过软……也就是像敏敏你这样懂事的媳妇能这么敬着让着宠着她呗！呵呵，换了别人，哼！我看她不被人呲嘚？！小敏……看着我，看着小利……有些话听听就罢，甭往心里去啊！有不合适的，姐姐给你赔不是了，啊……”
“姐……”
“小敏，我本来是想明天去你家看看叔叔阿姨的，可是那边来电话了，你姐夫催我赶紧回去……我给叔叔阿姨买点东西你带过去，顺便帮我带个好，另外……”小霞说着就撸起胳膊，把左手上的一个玉镯子使劲抹下来，“这是前几年经过我手治好的一个大娘送给我的，说是羊脂玉的，呵呵。咱也不懂这个，再说了，我也不喜欢戴这个，不过这种玉很养人，适合老人戴。你给咱奶奶带回去吧！别嫌弃我戴过啊……”她拿着玉镯一个劲儿往我手里塞，我虽然不懂玉器，但也知道羊脂玉价值不菲，我越是使劲往回缩手，她越是使劲拽着我手不放，小霞板着脸不高兴地说：“敏敏，你是看不上呢，还是嫌弃我这个当姐姐的给的是旧东西……你要是不要，我趁早摔地上得了……”说着，她举起手就做了个要使劲往地上摔的动作。
我还能怎样呢？只好不断说着“谢谢”不好意思地伸手接了过来，拿到手里，我突然感觉这镯子的分量真沉，真沉……
小霞看我接过去了，心满意足地长长吁了口气：“敏敏，要是小利敢对你不好，我就不认他这个弟弟！要是咱妈……咱妈再说什么不着四六的话，你要听不过，也呲她！”
“姐……老人就是老人，谁也不是句句话都是真理，人都有狭隘的地方……”
“小利能找到你，我们董家祖坟冒青烟了，呵呵。”
我是从心底里喜欢小霞，觉得我们俩特能说到一块儿。小霞天生的笑脸，喜兴，见谁都带着三分笑模样，性情也温顺和善，能有一个这样的大姑子，也算是我韩敏的造化。要是，小利的妈妈能有小霞的一半……唉！
我俩挑拣了一些各自爱吃的，端着盘子绕过一个又一个桌子往回走去。董小利正背着我们坐着，我听到了半句话：“……妈，以后你别给小敏剩饭！你要给就给我！你怎么……”之后，小利妈妈看到我，对她儿子使了个眼色，董小利回过头：“你们回来啦！我看看你们拿了什么好吃的，嗯？我也来一块儿！呵呵。”
看着董小利嬉皮笑脸的样子，我又开始给自己宽心：“又不是跟婆婆过一辈子，她好也罢坏也罢不算什么，只要这个男人是好的，知道心疼老婆，什么都无所谓了。”
快吃完的时候，小利妈妈摸摸索索地从兜里拿出一个塑料袋，神秘兮兮地和我们商量：“我兜回点儿吃的吧！你们晚上饿了再吃……”
小利挤眉弄眼地耸耸肩，冲我摊摊手表示他那十二分的无奈：“看见了吧？这就是咱妈，到了自助餐厅舍不得吃，还要剩回点，让咱们晚上吃。”
我尴尬地笑笑，和她解释不能带回去，这是自助，小霞也赶紧摇头摆手说：“别价，别价，这是自助！”
小利爸爸心疼地望着桌子上的一堆盘子，吧嗒着嘴啧啧有声地感叹：“唉，作孽啊！你看看，一个人好几十块钱，吃这个，啧啧，真是的。吃点什么不比吃这个好啊？！要滋味没滋味的，你说说你这个老太婆，你非得要来，结果你又吃不进多少。这寡淡无味的东西，能适合咱们一贯吃咸的口味吗？就这饭还养生？！就是吃这个能活到两百岁，我看你这个老太婆也不会回家做一顿。就咱们家人那么重的口，来吃这个，纯属是糟蹋钱呢！我看——”
小利妈妈在桌下狠狠地踩了小利爸爸一脚，不过她这个动作幅度太大，差点掀翻一个盘子，小利爸爸终于在小利妈妈凌厉得能杀人的眼神下停止了这种不分场合不看脸色不虚伪不夸张不留情面的大实话了。
“你这个老不死的有完没完？！什么叫糟蹋，吃到嘴里咽到肚里的，就不是糟蹋！难不成一天到晚，有口气的人都在糟蹋粮食吗？谁说我不喜欢吃，我跟你说了我不喜欢吃啦？我以后就天天做这个口味的给你吃，让你活成老不死的！”
小利妈妈本着煮熟的鸭子嘴硬的原则，一句不饶地把小利爸爸这傻实在好好数落了一通。我真同情我这个公公，明明只是说了句实话，就挨了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唉，一看他现在耷拉着脑袋蔫呼呼的样子，可想而知，这种情况不是特例了。
酒足饭饱，一家人溜溜达达开始往回走，小利妈妈最终忍不住强烈的不满和好奇心，提起了董小军和王娜，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噤声躲闪这个话题，小利妈妈是越说越气，最后指桑骂槐地把王娜这个没家教的祖宗十八代挨个儿问候了一遍，都不带重样的。小霞几次劝阻未果后，出于赌气故意走得慢，离得大部队远远的。我的手被小利紧紧拉着，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小霞，我也想和小霞慢慢走，可是钥匙在我兜里。董小利趴在我耳边：“你就当听唱歌呢！让风擦了下耳朵，我们那里说话都这样……一会儿我找机会好好说说妈，她这样说话惯了，呵呵，不过有点不文明哦！现在可不敢说，你没瞧见咱家老爷子刚才被噎回来了吗？现在咱可不敢老虎身上拔毛！”
我皱着眉头，愤愤不平地低声反驳：“爸爸是当她老公的，你是当她儿子的，你们习惯了，别人习惯不了。我长这么大听过的脏话加起来都不如今天的多。再说了，你们惯着宠着是你们的事，和媳妇何干？！你妈现在这么骂王娜，指定背地里也这么骂我吧？！”
小利尴尬地打了个哈哈，脸上的表情不自然起来，他拉起我的手快步往前走，小利妈妈突然停住她的长篇大骂，扭过头来望着我：“小敏，你刚才说什么？”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精神，我睁着大眼说瞎话：“啊？没什么啊？”
“我明明听到你说什么了！”董小利这个宝贝亲妈！
我脑瓜以每秒八十迈的速度飞速旋转，心里暗骂了自己几声废物、没出息的东西，最后咬牙横下一条心——凭什么没生我没养我的你，就得无条件地骑在媳妇头上拉屎放屁，我还得忍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