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冷风吹进营帐之中。
吴城默然，默然许久，久得茶水都凉了下去，他没有饮一口茶，所以口有些干，他举起茶杯，喝下已经冷掉的茶，丝毫没有感觉到寒冷。
因为他此时在思考。
在思考着一个有关于意义的问题，这个问题其实本身就没有意义，只是加上李楼兰的话，和他应该去做的事情，这个意义就顿时有了意义。
他无法让自己拥有能够战胜鬼方的能力，那些蛮子在他的了解中的确是强大到了极致，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军队，镇北军固然也拥有极其恐怖的战力，但面对那些鬼方人，还是缺乏经验和战术，以及必要的一些能力。
他在昨夜的台上说出了那些话，那些话都是他想说的。
但话终归只能止于言语和心中，并不能起到太实际的作用，他想要改变这件事情，可李楼兰的话又让他沉默了起来，对于这件事情他本来那种绝不可阻拦的态度，也有些动摇了，这样的动摇不是因为他不够坚强信心不足，而是他对于这件事的意义有了更深的认识。
沉默了许久，吴城终于开口，说道：“我明白了，大帅，我会先看看，但我看完之后，依然会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李楼兰喝着第二杯茶，淡淡笑了笑，说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你现在最需要做的的确是去看看，看到你应该看到的事情，只有你看过了，才能够拥有最正确的决断，你刚刚那些话在你没有看过的时候，真的没有意义。”
吴城起身，说道：“多谢大帅指点，我先回去了，到了时间麻烦喊下我，我会过去看看。”
李楼兰笑道：“如你所愿，不会很久，因为我现在也渴望一场战事，也渴望能在战事里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吴城说道：“好。”
这个好字落下之后，他就离去了，他现在还有一些问题要细细思索一下。
比如他以后若是上了战场，如何才能生存下去。
比如他在战场上，如何才能真正改变一些他想看到的东西，也是李楼兰想要看到的东西。
生存不是最大的问题。
但的确还是一个问题。
吴城慢慢走着，慢慢想着，他从中营帅帐走到了一处湖畔，湖畔有垂钓的老者，那个老者是军中的一个老厨子，吴城走过去，坐在他的边上，看着他钓鱼，而那老者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这个人，只是默默垂钓，有时起杆会有大鱼，有时会有小鱼，但只要起杆，就一定有鱼，吴城看得有些惊奇，心想果然是天下三百六十五行，每一行都出状元。
看了片刻，吴城起身，继续走着。
他走到广场上，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从前线上刚刚下来的受伤士卒，也有带着几人巡逻的守卫，还有正在演练着的，挥汗如雨着的军人，这些人都在做着他们应该做的事情。
有些人看到了吴城，便与他打了声招呼，虽然吴城算是个年纪低却站得高的半个将领，但在军中，他从来都是拥有着其他将领没有的人气。
吴城一一回应。
然后他继续往前走。
他在花丛中停下。
花丛是种满了鲜花但未发的一处林地，虽然花在这个冬天几乎都是枯萎的衰败的，但花香依然从泥土中扑面而来，让他鼻尖一清。
花丛旁坐着医仙。
夏小小正在那里做着针线活，看上去是一件衣服的雏形。
吴城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夏小小，她现在正专心做着针线活，所以没有感觉到，她手有些酸时，停了片刻，才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
夏小小微微皱了皱眉，问道：“不是让大帅叫过去说话么，又不是去做什么大事，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吴城说道：“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
“问吧。”
吴城问道：“你当初进军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夏小小摇了摇头，说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吧，我来这儿是为了做到我心里最想要做的事情，悬壶济世，医治这些最需要得到医治的军人，而且现在在打仗，我们百花谷中人都是以救济天下为目标而学习医术，自然得有来到这儿的人。”
吴城问道：“可是，沙场上死掉了那么多人，你又怎么救得过来呢？”
夏小小有些疑惑，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悲观，若是诗兴大发就去写诗吧，问我这些做什么？”
吴城说道：“我跟大帅说，我想上战场。”
夏小小说道：“上战场可能是一个好选择，不过也不一定。”
吴城眼中精光一闪，问道：“此话怎讲？”
“因为战场是一个人得到功名利禄的最佳去处，也是一个会死掉很多很多人的埋骨地。”
吴城看了夏小小一眼，又看了看那花丛中一片片没有花的衰退枝叶，说道：“人的生命，就像花一样，只是时间略有不同，同样是朝生暮死，死得有意义一些，死前能够绽放出一些光芒，也不算太坏。”
夏小小说道：“我们大夫和你所看到的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
“至少，我们愿意把人的性命放在规则的第一位，而不会让人的性命随意就丢掉了。”
夏小小说完，继续去做那一件衣服。
吴城说道：“这衣服，看上去像是给男子穿的，想不到你这样的人，也会去做衣服给你的心上人。”
夏小小手上针线停了停，说道：“什么心上人，不过是送给一个蠢货的礼物。”
吴城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夏小小这话里的意思，于是说道：“我先回去了，冬天的天色暗得快，你也早些回去吧。”
今日已是小寒。
过了小寒大寒，距离入春就没有了多少日子了。
鬼方蛮子驻扎近月城已经将近半个多月了，此时依然没有太大的动静，可能是经历了雪原上那一件事，让鬼方的鬼面人多了些警觉，也有可能是此时鬼方正在策划更大的事情，一切仿佛风平浪静。
但只是仿佛。
有风吹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