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的暑假里，彭小瑛回湖南了，我在家里每天除了画画没有别的。就连我爸妈都以为我魔怔了，看我的表情除了惊讶就是惊讶。没有彭小瑛的日子我并没有觉得空虚无聊，我反而更有动力了。我每天一边画画一边听彭小瑛给我留下的一些摇滚CD，目的就是为了开学后能赶上一些班里画得好的同学！这是我继高考复习那段时间以后，第二次自觉自愿地学习。
有一天林可给我家打电话，说什么今儿都得把单小飞介绍给我认识。我其实真不爱去，但林可态度强硬，而且我也想出去散散心，最后我也就勉强答应，顺便看看单小飞到底是什么货色。
“你怎么想的？”我坐在后海河畔，问林可。
“没怎么想，其实他人挺好的。”林可两胳膊撑着地，身体向后仰着，抬着头看着天，一副释然的样子。
“人挺好的？我怎么一看丫就不像好人呢？”我咧着嘴说。
“还行吧！我住院那两天，他天天去医院看我！”
“给你买的罐头是吧？你就为了那两瓶罐头就跟丫好了？你不以前觉得丫狗屎不如吗？”我有点生气。
“也没有，一会儿他来了我介绍你认识。”
等单小飞到的时候，比约定的时间晚了15分钟。我不高兴，没主动和他打招呼。就连林可给我们俩介绍的时候，单小飞伸出手来跟我握手，我都慢慢腾腾爱答不理。单小飞这个海淀的孩子身高比我高出半头，大概180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丫染了一黄毛，还带了一耳钉。可能是挨处分就觉得牛逼了吧？
我们坐在后海一酒吧里喝酒，单小飞很健谈。东聊西扯跟说相声似的，但我觉得没一句正经的。而且我觉得丫特别能吹牛逼，这点让我很不待见。明明没有的事，他非得说的跟真的似的。比如丫告诉我他小学的时候就把人打医院去了；初中的时候用水果刀捅过一个男老师；高中的时候更牛逼了，居然点着过一辆警车！如果就我们俩大老爷们坐着跟我吹吹牛逼也就罢了，当着林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把自己弄得如此跋扈，不怕吓着女孩儿吗？不过其实我们那代孩子不像现在的孩子，泡妞还是比较老套的，现在的孩子可以吹自己有票子、有车子、有房子。我们那会儿也就能说说自己干过几场气势磅礴的大仗了。
“那俩去医院重伤的是你哥们吗？”我冷冷地问他。
“哪儿能啊？都是河南那孙子的同学！”单小飞不屑地说。
“你们都一个专业的，你觉得合适么？”
“他又不是跟我一家子！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哦，也对。”我不想再跟他这种混蛋争论，由他去吧。
“越辰，你丫高中时候是不是也老打架啊？”
自从我们三个人见面之后，这个单小飞似乎就对我感兴趣，我想他是把我认为和他是一路人了吧？他把林可晒在一边一直不理不睬，只跟我谈论一些很无聊的事。这更让我觉得林可的选择是个天大的错误！
“不打，我没打过架。”我喝了一小口啤酒说。
“真的假的啊？”单小飞问林可，这是我们三个人见面之后她第二次跟林可说话，第一次是问林可要喝什么。
“真的！我骗你干吗啊？”我说。
“看不出来啊！我操，我觉得你丫也挺混的！”单小飞激动地说。
单小飞说话的声音很大，而且手上的动作很多，时不时就把胳膊抬得老高在空中比划着，这让我看得非常闹心。我越来越觉得丫起腻！我真不知道林可怎么想的，难道她颓了？自暴自弃了？后来我实在跟他聊不下去了，我觉得他就是一个没有素质的，而且很能吹牛逼的人。也许在我心里陈童生和胡子都没什么素质，但起码他们出自军队大院，是有家教的！而且在正当的场合他们俩可以装得很有素质，人模狗样的。最重要的是人家从来不吹牛逼！我面前的这主不行，我太不待见他了。我最终找了一个机会先撤了。
后来，林可的第一次恋爱给她带来的麻烦是让我们所有认识她的人都终身难忘的。而且，她第一次的恋爱经历比任何人都坎坷。仅仅过了一个月，她就说自己跟单小飞吵架了。我每天专于画画懒得理她，只觉得她自作自受。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林可跟我说什么单小飞经常跟她玩失踪，我每天专于画画，还是懒得理她，只觉得她自作自受。但最后，她跟我说单小飞把她给打了，我就不能每天专于画画了，也不能懒得理她了。
31
“跟单小飞家里，那孙子非要跟林可上床，林可怎么都不同意。单小飞丫就急了，给林可一顿打！”我对电话那边的陈童生说。
“……”陈童生说。
“行行行！那回头见面说！”
我、陈童生、胡子、罗雅菲、林可五个人出现在鲁迅中学附近的那个我们以前常去的饭馆。林可的脸肿得跟包子似的，我都差点没认出她来。左胳膊被纱布兜着挂在胸前，小臂骨折了。胳膊上、腿上的淤血连成一片。所有人都在安慰林可，林可哭着断断续续地给所有人讲了一遍她挨打的经过。你能想到的残忍、你能想到的发指、你能想到的穷凶极恶！那孙子居然用脚踩林可的头！还用板凳打林可的胳膊，直到骨折为止！林可挨打后没有回家，骗父母去同学家玩几天。其实她住在罗雅菲的家里，是胡子给帮着安排的。
林可说完自己的遭遇之后又泣不成声，由于人在哭的时候身体会有浮动，哭得越厉害浮动的幅度就越大。但林可浑身是伤，每抽泣一下身体就会跟着疼，疼得她经常会时不时摸摸自己的伤口，我知道她根本都不确定到底是哪疼了。就在那时，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这种感觉真的真的很难过，我觉得有我的责任在里边！如果我能制止林可不和单小飞交往，也许就不会有这种结果！如果我挨了处分没有责怪林可，也许林可也不会和单小飞好。虽然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和单小飞交往，但我觉得肯定和我挨处分那事儿有关！我难过至极，当时的心态就是想和丛姗那样，一把把林可抱在怀里，和她一起痛哭流涕。
那天，包间里除了只能听到林可痛苦的哭声之外，其他任何声音都听不到，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因为大家都憋着一肚子火说不出话来。
最后，我们不得不把这事的解决方案搬到台面上来说。这事的解决方法只有两种，暴力与非暴力。说实话，我嘴上说坚持非暴力但心里着实觉得过不去。所以最后在陈童生和胡子地坚持下，我也同意选择暴力的方式解决。原因就是，我恨得牙根直痒痒，而且我心疼林可！
我们这次没有玩什么暗算，来直的。就想跟单小飞约架，时间地点让他选！单小飞不是善茬儿，最后地点约在海淀一个即将拆迁的工厂里。陈童生和胡子分别叫了好多人，陈童生方面军里面有一些自己的大学同学还有一些社会上的人，而胡子方面军叫的人都是他们军校的，还有他们部队大院里的孩子。我听说武器都是专业的，除了手枪没有，其他的什么都有！
32
在约好打架的前一天，我心里很不平静。我关掉摇滚乐，想静下心来画画都不可能，因为我知道这是在所难免的一场混战。但我也知道人数越多这架就越打不起来，因为谁都担心把事情闹大。但我确实没有参加过打群架的经验，如果真打起来，躲都没地躲。就像那天在宿舍楼道那俩重伤的一样，也许谁都不知道他们是被谁打成那样的，也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但为了林可，用陈童生以前的话说，那就是此仇不报非君子！
“越辰，电话！”我妈叫我。
我说：“喂。”
“越辰？我彭小瑛，干吗呢？”
“没事，待着。”
每天彭小瑛几乎都会给我来电话，每天问我干吗的时候我都说画画，而且我确实是在画画。
“你没画画啊？今天。”
“天太热，画不下去。”我说。
“明天有事吗？”彭小瑛问我。
“怎么了？”
“我看网上有个消息，一个中介公司要教美术的家教，待遇都挺好的。你还不去看看？”
“我不去，我这水平现在估计教不了别人。”
“那你明天帮我去看看吧，具体问问他们需要什么水平的。我想开学了再找个兼职做做。”彭小瑛说。
“哎……过几天行吗？”我有点不耐烦地说。
“怎么啦？”彭小瑛失望地问。
“这两天太热了，我不爱出门！”
“哎呀，人家要的名额就5个，有多少人憋着去呢？你不早去就没我的份啦！”
我挂了电话，各种纠结……
33
第二天，我和10多个年轻人同时出现在和平里的一家专门介绍兼职的中介公司；第二天，陈童生和胡子领着20多个人聚齐在海淀的那个废弃的工厂里。
第二天，我帮彭小瑛在那个中介公司报了名，说15天后，也就是9月4号让彭小瑛过来面试；第二天，有不到30多个人在那个废弃的工厂里打了起来，但后来报纸上说真正动手的到并没有那么多。
第二天，我忧心忡忡地回了家，因为就是担心陈童生和胡子那边到底怎么样了；第二天，陈童生进了医院，轻伤，事不大。但胡子和十几个人同时被抓进了派出所。
林可这事闹大了，她父母都知道了。打架那事闹得更大，都见报了。但因为打群架这种事不像谋杀案那么错综复杂，所以法院判决书很快就下来了。最严重的一个被判了6年，还有几个就是拘役或者管制。而陈童生和胡子因为家里都有关系，居然什么事都没有！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要不然林可这辈子就光还债吧！因为坐牢可跟我这挨处分不一样！最值得一提的是单小飞那孙子不知道被谁突发冷箭打折了一条腿，这的确是让我觉得大快人心的消息。后来开学后，那孙子直接就退学了，直到今天我再也没见过他。知道这个结果以后，我非常感谢彭小瑛那天给我打来的电话，要不然我的结果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离9月1号开学还有3天的时候彭小瑛回来了，我没有跟她说这件惊天动地的事。因为这样的话她只能对林可印象越来越差，我希望她们是好朋友。林可开学后好一段时间才来上学，这期间我每周末都会去她家看她。我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儿很可怜，我每次见到她她都会流泪，我每次离开她以后我也会暗自流泪。我当时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当时我不承认自己对林可的感觉有什么变化，甚至直到今天我都不敢承认。虽然不敢，但我在今天必须，我是说必须！必须得承认，我对林可那时候的感情的确有些质的变化！这已经超越了以往我对她只是以诚相待，称兄道弟的感情。甚至有一次在她的卧室里，她坐在床上，我站在床边，她的头紧紧贴在我的肚子上，哭得像个泪人。我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膀，久久不愿放开……
但是，那天的事过了没多久就让我淡忘了，我也淡忘了那细腻得如头发丝一样的感情。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彭小瑛。这个女孩儿给我的震撼太大，我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她。我找了半天就找了几个最俗的，那就是“勤劳勇敢”、“知书达理”、“善良知性”，其实这些看似平庸的词语都挺难做到的，可彭小瑛统统名副其实！她每天除了上课、读书、和我谈恋爱之外，最大的乐趣就是打工。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因为据我所知她家里虽不算多有钱，但也富裕。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有如此的责任感，这种天生的责任感是让我们这些北京的大少爷、大小姐都必须服气的事。所以在我们俩交朋友一周年的时候，我给她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瑛子：
今儿是咱俩的好日子！一周年了！在这一年里，我觉得我们俩就像我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一样，那些没羞没臊的作者总把王子和公主写得那么完美，王子不出轨，公主不耍刁，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啊？但是我仔细回忆了半天，自从认识你，我们从来就没红过脸，也没拌过嘴。不知道是我脾气太好呢？还是你太大度呢？嗨，不管怎么说，总之我们俩就是很和气！
瑛子你知道吗？你让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都得到了改变。认识你的一年里我知道了作为一个年轻人应该如何生活，如何面对生活里的荆棘坎坷，又明白了如何去享受生活中的幸福快乐。这点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尤其是你让我知道了什么叫高质量的生活。自从认识你以来，我才知道了我原本以为的很多很多精华的东西其实都是糟粕。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一个王子端着一滩狗屎津津有味地吃了将近20年，突然有一个女孩儿对王子说：“你丫别吃了！就算你爱吃也不能一吃就20年啊？再说了！那东西根本就不能吃！”女孩儿一句话点醒了王子，那个王子一把把狗屎扔在地上不吃了，拉着女孩儿的手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公主！”我想说这些的意思，就是你也告诉了我这些，虽然我没吃过狗屎。
你知道的，我从不爱说肉麻的话，不爱写肉麻的信。因为我压根儿就不是一肉麻的人！但今天我翻来覆去读读自己写的这封信，越看越脸红。不过也好，就当是一周年特别纪念吧！
你的越辰
2002年1月30日
彭小瑛一边看信一边笑，林可戳着腮帮子坐在旁边沉默不语。
“他什么时候给你的？”彭小瑛笑着问林可。
“刚才。”林可不看彭小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