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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边城(1)

新年已过,严寒依旧,阳光被厚云遮挡,天空晦涩灰蒙,不曾停歇的飞雪渲染得大地一片苍茫。一辆暗黑色的马车在八名侍卫护送下,奔驰于满是积雪的官道上。风雪间,一行人如一支锐利的长箭,划破雪幕,驰骋而去。

前日,轩辕逸强攻苍月。炎雨搜遍了整个军营,未见舒清,她不在苍月军营!临风关封城三日,也没有可疑马车出城,排查临风关,也一无所获。舒清,你究竟去了哪里?

“你先休息一下吧,边城很快就到了。”耳边低沉的男声响起,商君感觉到一阵温暖袭来,看着身旁帮他将皮貂拉高,细心照顾的绝色男子,有些懊恼,有些无奈,还有一些说不清楚的情绪。

商君以为他温和而谦恭,是一个容易说服的人,这一次他错了。他让他不要去苍月,修之只是微笑着淡淡回道:“我说过,会陪你一起去找舒清,你是想同行呢还是你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

结果一前一后走了两天,修之一副跟定了的样子,无奈,只有让他同行了。

“嗯。”缓缓闭上眼睛,商君靠在窗边闭目养神。虽然有苍素的内力辅助,他的内伤已经有了好转,但是苍素终究不是大夫,还是不能治愈他的伤势。几日来的奔波,他的胸口一直隐隐作痛,这次怕是要修养好长一段时间了。

马车又狂奔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慢慢缓了下来。马车外,已经能听见不少脚步声、车辕声。城门数丈外,马车停了下来,卫溪策马到马车旁,轻声禀道:“主子,边城到了,不过城门把得很严。”

他以前也往来过东隅和苍月,因为两国接壤,边城和临风关的百姓常常有来往,进出一般很少盘问,但是今天看来却大不相同,守城的士兵就多了三倍,每个出入关的人都要一一盘问,甚至检查行囊。

商君微微眯眼,问道:“不让进?”难道他们已经把慕容舒清送进了边城,不想让东隅的人追过来,故此加强了防备?

“不是,是不让出。”进去的人只是盘问一下,出来却极其不易,尤其是马车,不仅里边的人要下车,马车还要被搜查一番,很多人被拦在城门内。

不让出?这就奇怪了,按理说,如果他们抓过了慕容舒清,应该是不让进才对啊。总之这边城古怪。商君低声交代道:“卫溪,待会儿就说,我们家住福溪镇,到临风关看舅舅,现在要回去。”

“是。”

一队人马又开始缓缓向城门驶去。进城的人并不多,他们一行人壮马高,相当惹眼,行至城门,立刻被一小将拦住,问道:“等等,你们是什么人?要去哪里?”

卫溪下马,拱手笑道:“官爷,我家公子是福溪镇人,半月前到临风关看望舅老爷,现在正要赶回去。”一边说着,卫溪一边将二十两银子藏在袖间,推到小将手中,轻声笑道:“我家公子也是出身大家,官爷行个方便。”

小将暗暗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出手还算大方,斜睨了一眼马车,问道:“马车上是谁?”

“正是我家两位公子。”

没有掀开布帘,小将不耐地摆摆手,说道:“走吧走吧,别妨碍我们做事。”反正上头只说,严密排查出城车马,没说不让进,看守城门的差事一月不过十八两七钱银子,这样的钱,不赚白不赚。

“多谢官爷。”卫溪向前面的夜焰使了一个眼色。夜焰立刻领着车队,进了边城。

“等等。”马车刚刚进了城,一道严厉的低吼声自城门上传来。卫溪抬眼看去,一个五十开外,虎背熊腰的男人正从上面走过来,虎目圆睁盯着他们。此人面容刚毅,步履稳健,想用钱收买怕是不可能,卫溪与夜宴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了计较。

看见班头下来,小将赶紧迎上去,解释道:“头儿!他们是福溪镇人,临风关探亲,现在正要回呢。”

“探亲?”班头看了一眼始终沉寂的马车,又扫了一遍个个英挺的侍卫,最后眼光停在卫溪脸上,问道:“探的是哪家啊?”

卫溪面带笑容,侃侃回道:“临风关城南绸缎庄林家。”

临风关林家绸缎庄确实小有名气,不过这些人看起来衣着朴实,却个个气势凛然,一家小小的绸缎庄能云集如此多这样的人。班头心下起疑,再次打量着卫溪,说道:“你说你们是福溪镇人?听你的口音,不太像啊。福溪盛产香囊,无论男女皆喜欢佩带,你们怎么不带啊?”

卫溪面色如常,心下却是一惊,这人好生难缠!

卫溪久久不语。班头指着他,厉声喝道:“还是你们根本就是在说谎?”

因为班头的厉喝,十几个守城的士兵纷纷跑了过来,将马车围住,手中的长矛也指向他们一行。暗侍自然不惧这些人,满目的不屑,只是手也抚上了腰间的软剑,只等主子的命令。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商君暗叹一声,想要起身出去,一双大手按住了他的肩头,“别动。好好休养。”

“这位官爷说笑了。”一道温润却又略带清冷的声音自马车里缓缓传来。所有人都看向马车,白皙修长的手掀开黑色的帘子,一墨衣男子走下马车。待他站定,周围的人无不倒吸了一口气,天,好俊的男子,颀长的身材,星眉朗目,嘴边的浅笑让人如沐春风。众人还未回过神来,秦修之已走到班头面前,笑道:“福溪盛产的是烟丝。带香囊是福溪旁边的芙蓉小镇特有的习俗而已,我们几个大男人,怎么好带着香囊到处走呢?如果官爷喜欢,我倒是可以让人给您捎几个过来。”

班头回过神来,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俊美的男子,竟然失态地盯着人家看了这么久,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刚才他故意说错福溪的特产,就是想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是福溪人。这位公子确实是福溪口音,他的戒心放下了一些,口气也好了些,问道:“你倒是会说福溪话,怎么护院却是一口东隅音,本官爷就不太明白了。”

秦修之朗笑,坦然解释道:“官爷真是观察入微。我们去舅舅家的时候只带了一名护院,谁想东隅苍月正在打仗,舅舅担心我们的安全,特意请了几个身手不凡的护卫送我们回来。”

“原来如此。”这样翩翩风采的美少年,还确实要多找些护卫才是。看他们也不像坏人,班头点点头,说道:“好了,你们进去吧。”

“多谢。”修之拱手,转身上了马车,俊逸的背影,夹带了无数敬慕的眼光。

待马车再次行驶,商君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会说福溪话?”他不是海域人吗?

揉搓着冰冷的双手,外面还真是冷。在商君身边坐下,秦修之才笑着解释道:“我父亲本来是东隅人,十岁的时候随着父亲从海域回到东隅。父亲年轻时,救了一个孕妇,女子生下孩子之后,将一块玉佩交给父亲保管,只说如果哪天遇见了玉佩的上阕,就把玉佩给那个人,然后不告而别了。父亲去了海域,一直耿耿于怀,回来之后,就在三国之内找寻那女子和上阕,都一无所获。直到不久前,我发现舒清居然拿着上阕正在寻找这下阕,我就将玉佩交给了她,这也算了了父亲的遗愿。那辗转游走三国的日子里,各地方的语言都会一些,会说福溪话,也是凑巧而已。”

商君了然地点点头,看外边天色已渐渐暗了,说道:“我们先在边城住下吧,看看袭慕和齐凌他们有什么消息。”齐凌是苍月人,一直留守在游城,负责接应龙峡谷过苍月的货物,他比较了解这附近的地形。他怕苍月的人会把舒清从小道带走,特意将齐凌调过来帮忙,已经找了三天,希望今晚能有好消息。

“好。”秦修之点头,看前方有一家大客栈,于是对外边的夜焰说道,“夜焰,前面有一个客栈,今晚就在那里落脚吧。”

“是。”夜焰领命,先去打点。

到了客栈,秦修之扶商君下马。两人走进客栈,已是掌灯时分,客栈里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商君对着身后的卫溪说道:“卫溪,你带两人,到边城所有客栈查看,是否有舒清的消息。小心别让人发现了。”偏僻小道人迹罕至,反而容易留下痕迹,他们会不会带着舒清走官道,入城镇,用人群来躲避他们的追查?

“让开,让开。”

心里想着这个可能性,几声粗鲁的呵斥声打断了商君的思绪,抬眼看去,十六个劲装男子冲进客栈,锐利地盯着在座的所有人。突来的变故,让大堂里的人都不敢吱声,原来还喧闹的客栈一下子鸦雀无声。

见这阵势,掌柜的赶紧走了出来,冲着他们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可以胡乱闯进我的店里,你们……”

站在最前面的黑衣男子从腰间拿出一块腰牌,在掌柜面前一晃。掌柜的脸色立刻大变,弓着腰赶紧说道:“您,请便,请便。”

“搜!”

“是。”男子一声令下,十几人身手奇快地进了后院逐一检查。

看着掌柜,男子翻着桌上的入住记录,冷声问道:“有没有可疑的男子到店里投宿?”

掌柜脑门上全是汗,赶紧拱手,回道:“大爷,我们开的是客栈,住的都是过往的商旅,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啊。”老天保佑,客栈里千万别有他们要找的人啊,不然他就死定了。

商君微低着头,暗暗打量着这一行人,他们应该不是官府的人,衙役执行公务,何以不穿官服,这些人眼神精锐,气息绵长,武功极高,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在找什么?会与舒清有关吗?

留意着周围的一切,商君忽然发现,站在他对面的一个布衣男子有些可疑。他应该也是来投宿的吧。一身蓝布棉衣,破旧而单薄,头一直低着,不时往门外看,发现外边也有人看守之后,他就慢慢地向这边站,最后在他们身后站定。这人是谁?他在躲什么?

黑衣男子看过大厅中的人,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开始将注意力转向商君一行。

上下打量了他们二人,在看清他们长相的时候微愣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如常。男子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秦修之坦然地与他对视,笑道:“我们兄弟是福溪人氏,出门探亲,现在正要回家。他们是我们的护院。”

护院?这些人可不像是普通护院,这两人的气质更不像一般的富家公子。不过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找人,看他们不是要找的人,黑衣男子没有再和修之纠缠下去。正要转身,却看见他们身后,突兀地站着一个衣着破旧的男子,自始至终低着头,与他们站在一起很是不配。指着那人,黑衣男子问道:“他呢?也是你们的人?”

视线一下子集中到了布衣男子身上,只见他一怔,头更低了。秦修之刚要否认,商君却先一步朗声回道:“是,他是我家马夫。”

“马夫?”黑衣男子缓步走近,绕着布衣男子走了一圈,最后在他面前站定,沉声说道:“把头抬起来。”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物,如果让那人逃了,他自己也命不久矣。

锐利的眸,逼人的气势,布衣男子惊得瑟瑟发抖,一路往后退,却仍是低垂着头。黑衣男子见状,身手敏捷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布衣男子的衣襟,喝道:“把头抬起来!”

布衣男子紧张地搓着手,衣襟被人提着,他只得将头慢慢抬起,眼睛害怕得紧紧闭着,前额被乱发覆盖着,大半个脸颊上布满了暗红的疤痕,像是被烈火肆虐过一般,狰狞恐怖,根本看不清长相。大厅里的人见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移开视线。商君走上前,轻轻抓住布衣男子的肩头,将他拉过来,笑道:“他儿时脸被火烧伤了,一直很自卑,平日里不敢抬头看人,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刚才看似不经意的一拉一拽,他已经看出眼前的瘦弱男子亦是习武之人,且修为极高,不然也不可能做到要放就放,要收就收。黑衣男子的注意力转到商君身上,布衣男子立刻又低下头,诺诺地退到商君身后。

商君自若地与之对视,笑得谦和坦然。黑衣男子一时竟忘了接话。

几个黑衣人从后院、楼上下来,在男子背后站定,恭敬地回道:“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走。”又看一眼商君,黑衣男子没再说什么,率先走了出去,一行人迅速消失在客栈外。

果然是训练有素,想到刚才趁着拉扯的时候,轻抚了男子藏于袖间的腰牌,商君的脸色越发凝重。那是铁甲军的腰牌,四年前,他就见过无数次!这一次他们的目标,可是身后这人?

掌柜的也是见多识广的人,刚才的一番变故,他也看出这白衣公子一行人,必是有来历的,于是赶紧迎了上去,讨好地笑道:“公子爷,您的上等客房已经准备好了,楼上请。”

商君轻轻点头,朝卫溪使了一个眼色,便与修之一同上楼去了。

布衣男子始终低垂着头,看黑衣人离开了,商君也上了楼,正想悄悄从旁门离开,却被卫溪一把抓住了胳膊,力道不轻不重,却是怎么也挣脱不了。布衣男子一怔,皱眉看向卫溪,只见他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只是手上使了暗劲,让他不得不随着他们一起上楼。

卫溪推着布衣男子进了商君的房间。商君和修之正在喝茶,男子一进来,一边龇牙咧嘴地揉着卫溪捏痛的手,一边又惊又怕地叫道:“你们想干什么,为什么抓我!”

商君悠闲地喝着茶,漫不尽心地笑道:“边城内想抓你的恐怕不是我吧,你要自投罗网我也不好拦着?只是我刚刚救了你,你现在出去是想要连累我?”清明的眼直视那张能让人惊声尖叫的残颜。布衣男子随即觉得在他面前做戏,可笑而滑稽。收起惊恐的表情,立直腰背,男子朗声笑道:“多谢公子刚才出手相助,只是若我留在这里,才是真正地连累二位。”

此时的布衣男子,哪里还有刚才的唯诺惊恐,即使脸依旧狰狞,却是气宇轩昂。他一定就是那些人要找的人。

商君深知,他所言不假,让他留下,不仅会为他们引来杀身之祸,也会耽误寻找舒清,如今任何事情都不能和舒清的安全相比。权衡一番,即使对他再三好奇,商君也不再挽留,提醒道:“若公子执意要走,也未为不可,好歹也该换件衣服,顺便换个人皮面具,不再是‘我家马夫’。”他的易容术并不高明,起码和秦修之比起来,拙劣了许多,只不过他把面容毁得狰狞让人不敢正视而已。

布衣男子自嘲地摸摸自己凹凸不平的脸,他自以为是的技法在别人眼中,不过是拙劣之法吧。他没有因此气恼,反而越发欣赏眼前两个各具风采的男子,拱手于胸,布衣男子朗然笑道:“在下予函,今日有缘结识二位,确是一件幸事,希望后会有期,告辞了。”

说完,男子大步而去。一会儿,客栈里走出一个五六十岁的瘦弱老翁,那个儿时被火烧伤脸孔的马夫再没有出现过。

秦修之一直不曾打断商君的话,因为他相信,商君做什么,必有他的原因。待男子离开之后,秦修之才不解地问道:“商君,你为何要救他?”

“我摸了黑衣男子的腰牌,他们是朝廷的人,而这个叫予函的男人,你不觉得他虽然极力隐藏,却难以掩盖那一身的贵气?我觉得,他若不死,一定会有一段有趣的故事发生。”商君自己知道,这或许只是一部分原因。一开始想救他,不过是因为他也曾如那男子一般,有过一段辛酸的历程,他永远不会忘记,那种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被人追杀的日子。只是他比较幸运,遇见了改变他一生的女子。但是现在,清,你到底在哪里?

“那你为何还要让他走?”秦修之也感觉到了予函不凡的气质,但是他那样出去,依旧难逃追杀。

商君摇摇头,深沉地回道:“我们现在的主要目的是找清,至于他,如果没有能力躲过一次又一次的追击,那他,也就不值得我期待了。”这世上的事,即使再多人帮你,最后都是要靠自己。

撑着额,商君眉头紧锁,不言不语地盯着外边已经漆黑一片的雪夜,承受着寒风拂面。一直没有舒清的消息,他的心始终不得安宁。

他不知道自己面白如纸吗?秦修之无奈起身,将雕花木窗关上,阻隔了一室的寒冷,轻叹道:“奔波了两天,你也累了,先休息一会,待会晚饭送来了你再起来吃一些。”

“袭慕,齐凌可有消息?”舒清被劫已经四天了,他如何能不急!

“他们正赶过来,估计午夜才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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