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西迪,是妖。
很多年以后,我站在高高的雪山顶上望着漫天大雪都会流泪。自那件事以后,天空与海洋变成了我只有在梦中才敢触碰的回忆。
原本我作为一个没落的王族,应该是不会成为归灵谷的统袖才对,可是一场大战,改变了这一切。
那场战役是每个人心中不可触碰的伤痛,但在我的记忆中只有自然五族的绞杀声。
好像我们的存在真的是个错误。
归灵谷里的子民全部都是一千年前早就该死的人,包括我。
一千年前,我们因为种种原因灵魂得不到解脱,肉身经过轮回重回于世上的期限是一千年。我们便是那群人。在我们一百四十岁成年的那一日,便是我们灵魂绝识之日。
或许因为早就该是个死人,没有一个种族喜欢我们。类似于要将我们赶尽杀绝的这种战役时不时发生,我早已习以为常。可那一次,好像真是铁定了心要我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那个时候,我只有九十岁,还太小,对于那场战役的记忆只有漫天的大火和震耳的雷声。对了,还有一个人,是他救了我。那时我蜷缩在一颗大树旁边,因为害怕而不敢动,一阵强劲的风吹过来,是他捂住了我的嘴巴隔绝了我的气息。事后我才得知,那是风族的侦察兵。若是当时他没有捂住我的嘴巴,风族首领便会知悉我的方向。
萍水之缘,我竟不知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
那场战役葬送了太多人的生命,那是我们的统领是雪女。当时雪女保护我们离开,她将将归灵谷的王玺给予我,她用坚定的目光看着我,在雪女的眸子里,我读到了无尽的信任。“若是我死了,你便是归灵谷的王,你的血液里流着的,是最纯正的王族血脉。”
我接过玉玺,点了点头。之后便在雪女制造的漫天大雪中渐渐失去了意志。
待我再醒来时,我已经到了人间。
我仿佛一夜间坠入了黑暗,只身一人来到了陌生的国度,回家的方向,摸不清了。
我走进一家客栈,客栈名为驻足,这个特殊的店名吸引了我。
那时我还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雪白色的头发和长袍与凡人格格不入,可老板娘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只问道我打尖还是住店。我便知悉这是家不同寻常的旅店。但是让我惊讶的是,我又一次碰见了他,那日救我的少年。
他似乎也有些许的吃惊,雪白色的瞳仁里写满了惊讶。
我问他:“你为何会在这?”他莞尔一笑:“没有特殊的原因,只是厌倦了种族间的打打杀杀,不如这人间来的自在。”
我点点头,的确,如果可以,我也会选择停留在人间,再也不管种族间的争斗。
“你也是冰族的人?”
他摇摇头:“不,我不是。”
我有些疑惑,可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询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他弯起一对月牙眼:“我叫雪童。”
我点点头,继续问道:“这驻足,可是你开?”
“正是。”
“我可以住下吗?”
“当然,不收银子。”
于是,我变成了驻足的顾客。
我终于发现,来到驻足的,都非常人。
每每有客人来,雪童总会给他们一杯浮生,聆听他们每个人的故事。
驻足,顾名思义,在这浮华世界,若你无处可去,不妨来此地驻足一段时间,待前方道路光明时方可离开继续前进。
不知道我在驻足停留了多久,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又等来了一场大雪。
这不是平常的雪,是雪妖一族特殊的召唤符号。我知道我该走了。
门外来接我的是燕妖,她跪在雪地中,双手交叉,她说,王,我来接您。
我转过身去,看到雪童眼中的惊讶,他问我:“西迪,你是王?”
我没有回答他。
他不死心的又问了我一遍:“西迪,你是王?”
我想了想:“也许我是。你跟我一起走。”
他摇摇头,脸上挂着苦涩的笑容,我听到他对我说:“西迪,不见。”
我没有说话,这一次相别,可能真的就不见了。
我微微一笑:“好好经营,待我归来时与你你共饮一杯浮生。”他摇摇头:“西迪,你还小,浮生的味道,你品不出来的。”
窗外的燕妖身上已经落满了雪。
我笑着说了一句:“再见。”随后,我便伏在燕妖的背上,飞回那个承载着我满满回忆的归灵谷。
我将头埋在燕妖背部巨大的绒毛中,思绪在漫天大雪中随风起舞。燕妖对我说:“王,雪女让你做王就等于将她全部的信任托付给了你,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都请不要放弃。”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知道,燕妖这样说是有原因的,可我不明白。
“王,请随我去幽渊回廊,待你成年之日,即可称王。”
我什么也不想说,只是紧紧搂住燕妖的脖子,我看到天空下的凡人吃惊地指着我们,也许,他们一辈子也没有见过如此大的燕子。
我问燕妖:“如果来世你还希望是个妖怪吗?”
很长时间后,燕妖才回答我说:“不想。”随即她又补充道,“但若是问我今生今世后不后悔,我便只一句,不悔。”
同样的问题我也问过雪童。
“如果有来世,你还会想做妖吗?”雪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折了一枝红梅,转过身对我笑:“你说这红梅开得多漂亮。”我没有回答他,他知道我在等他的答案。我听到他说:“不想,否则也不会在人间开这家名为驻足的旅店了。我希望在这凡间永远停留下去。”
我将头埋在燕妖巨大温暖的绒毛里,思绪随风飘向远处。我想雪童了,现在,他一定在旅店里,听不同寻常客人的故事,共同饮着我不懂的浮生。
“王,我们到了。”燕妖恢复本身,抱着还是孩子模样的我缓缓落到了地面。我问燕妖:“这是哪。”燕妖抬起头望向天空:“这是幽渊回廊。雪女称帝的地方。”
我知道,接下来的几十年,我要在这幽渊回廊里渡过了。燕妖突然跪下:“雪女将信任全部托付在了您身上,从今往后,我定会像侍奉雪女一样为您赴汤蹈火,绝无半句怨言。”
我将燕妖扶起:“我会尽力做好,不辜负雪女对我的信任。只是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我无缘无故就会当上这归灵谷的王,我生在一个没落的王族,身份低微,怎么会有这个资格。”
燕妖认真的看着我说道:“等您真正当上王的那一天,一切都会明了。您的母亲,您的出身,一切都将会明了。”
我问她:“雪女呢?”
我看到燕妖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她说:“雪女,死了。”虽然是意料中的事,可亲口听到雪女死了的消息,我依然很难过。
我自幼无父无母,若不是雪女的收留,恐怕早就毙命于荒野间。可是雪女从不允许我称她为王,而且只许我一人唤她为雪女。
我摇摇头:“罢了,你走吧。”
燕妖点点头:“六十年后,我会来接您,将我们失去的,一一夺回。”随即燕妖恢复真身向天空飞去。
我看着燕妖的身体愈来愈小直至消失在我的视线,孤独感逐渐侵袭了我的整个身心。
我盘腿坐下,专心修炼了起来。
那年我一百岁,归灵谷最年轻的王,也是有史以来最寂寞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