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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女郎收起枪,从舞台的一边不慌不忙地走下来,敏捷地穿过热舞的人群,戴上墨镜,掀起酒吧门口的串珠帘子,撞到一个挑着兰花指正在和旁边的沉默少女发牢骚的伪娘。随即便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夜幕中。

阿道夫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

那人真的死了。有人喊。没有人附允。

两个彪形大汉将男人拖下舞台。

“接下来大家将看到更加精彩的演出!有请……”

主持人通报下一个节目。

没有人怀疑。

一抹桃红色的光扫过舞台。

阿道夫环顾四周,一片歌舞升平,此夜又将无眠。

一个拿着一袋白粉的女郎将大腿贴住了他的臀部,性感的红唇跳入他的视野,他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

我不需要,他想。

阿道夫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已经没有蛋清味了。没理会寻找生意的女郎,将手插进风衣的口袋。

脑中突然闪现出两辆火车相撞的情形,那是他在白天所见的壮观戏码。

他想要追上女郎。

当他走出酒吧之际,一阵寒风灌入他的毛孔,哆嗦。

又一个哈欠狠狠地从喉咙里被呛了出来。

一个钝重物体硬生生砸向他的后脑,意识的光明世界突然被拉灭了灯。

他应声倒下。

15

一辆加长黑色轿车的后厢内,潘密拉摘下墨镜,端详着眼前昏迷的老头。

阿道夫。这就是那个改变了火车轨迹的人?

在袭击了么龙君以及杀了情夫后,潘密拉似乎显得有些疲倦了。她摘下墨镜,脱下紧身的长筒丝袜,随手丢在地上。透过墨绿色的高防车窗,只能依稀看到窗外冷漠的城市夜景。各种酒吧的招牌无力地闪动,跌跌撞撞的人们互相搀扶着走在路边,趴在电线杆旁呕吐。这是一个腐败地带,聚集了数百家大大小小酒吧,夜总会和赌博性质的娱乐场所,各具诡异特色。

黑夜是它们的皮肤。

潘密拉躺在靠背上,合闭眼睑。疲惫。执行任务时的英姿飒爽转眼不见。

她什么也想不起来,轿车以匀速行驶。

透过窗户已经看不到灯光密集闪烁。间距相当,高高耸立的路灯在不停地向道路后方退去。人造光逐渐变得依稀,逐渐退隐在远方。潘密拉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就像一团掺和着香气的迷雾带领她进入充满未知的地带,而在这地带的浓雾里,她只看到张牙舞爪的剪影,树枝和乌鸦。

“你得把孩子堕了,没有讨价还价的机会。那是婊子你自找的。和我无关。”

“你就这么懊恼吧,反正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这个除了外貌什么也没有的可怜的妓女。”

“报应?你从哪里学来的,会用报应来吓唬人?”

(似乎远处有一盏灯,挂在树梢上,在摇动,向我招手。)

(就像我醉了,和那群浑浑噩噩的混蛋没什么两样。温热的肉体,笑,虚无快感。)

(我要走近那盏灯,虽然我已经站不稳了。)

(可我接近了,接近了。)

潘密拉的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她的嘴角露出冷笑。

车子一阵猛刹,潘密拉在模糊的幻想中醒来,就像在深海无助地游动了几个月忽然浮出水面看到光明。

她瞪大双眼,阿道夫正用枪指着它。黑暗的车厢里,枪口冰冷的触觉在她的眉心处似扎下冰冷种子,惊悚蔓延开来。

他成功地乘虚而入。

车子又忽然开动起来。

(是谁在驾驶车辆呢?)

阿道夫把潘密拉的四肢用座椅上的麻绳反绑了起来。淫秽地大笑了几声。

他用舌头舔着潘密拉曲线依然完美的大腿。

色欲是不会死的,在每一个饥渴的人的心中,就像一个个黑洞衍生。

车辆逐渐颠簸起来,也妨碍不了阿道夫野性的举动。

不久,他便感尝到了那失踪了几十年都不曾体味过的快感。

水银泻地,舒畅淋漓。

16

奈哲尔先生给么龙君的眼睛滴入几滴氯霉素眼药水,么龙君闭着眼睛挑了一下眼皮和眉毛,稍微动了一下脸,使得眼药水能顺利地进入到眼球中。

“先休息一下眼睛吧。”奈哲尔说。

放大倍数来观察眼球的结构,密集的线坑组织,让人毛骨悚然。总是外在笼统地看上去迷人,甚至会放电,但只要再仔细的观察便会得到可怕的真相。在挑逗心仪时,不免也会漏电。小心了,漏电若电着了重口味的对象则会引来灾难。

“那女人。她来得令我猝不及防。天空滚过雷,在下雪的冬天还能听到雷声实在罕见。难道不戏剧化么?”么龙君闭着眼睛开始大放言语,发泄不快,“防守再好也不会想到有人会从天顶上袭击,况且那经过特别研制的玻璃是何以被如此轻易冲碎的。那女人的重量并没有足够的穿透力啊。难道是从高空坠落么。那样误差也太大了。”愈说愈不得其解,么龙君懊恼地叹息了一声。

他挤了挤眼睛,有一滴眼药水逃逸似的流了出来。

冰冷的带着化学味儿的泪水。

奈哲尔没答话,么龙君睁开眼睛,吃力地撑起上半身,向医生看过去。

他仔细地观察着么龙君脚上中枪的伤口,“真是奇怪。”

剧痛感越来越强烈。

“哪里奇怪了?真痛啊,麻药快。”

说罢,么龙君又将身子平躺下。听到隔壁紧张的打扫声,那群部下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事务所。

“我说真是奇怪啊。”奈哲尔直起了身子,转身拿起一张透视射线图和报告说道,“电脑的透视照片和电子射线都探测不到有子弹进入了你的身体,能有如此杀伤力的子弹是不会自动消失的,无论哪方面的科研程度都没有达到那个能令子弹消失的水平。换个角度说,你并不是被子弹打中的。但是其受伤的形式,则是借用子弹受伤这一点。”

么龙君一头雾水,歪着脑袋打量着医生。

“你说,她的确是举着手枪的?”奈哲尔问。

荒谬。

“当然!难道我会连一把枪都看错么?”么龙君用两只手摁住腿部,来自小腿的疼痛感令他说话都得咬牙切齿。

“这不奇怪,也许那武器只是个幌子。抑或是那手枪只不过是个模仿手枪形状而进行攻击的装置形式。那不是普通的手枪,换个角度说,那只是个类似手枪但仍然像模像样的新式武器。”来自叛党。

“不能给我打点麻药么?”

“在不确定你是被什么伤及之前,只能这样对你进行简单的包扎,进行止血。如果打入麻药,可能会刺激其中介入的什么化学成分。目前还没能探测到准确的介入成分,所以我不敢轻举妄动。”奈哲尔将眼镜向上推了一下,“否则这条腿就废了。”

“伤口已经开始化脓了,其恶化的速度在不断加快。”听奈哲尔这么一说,么龙君的心狠狠收了一下,他正要发布大声的号令,医生赶在这之前说道,“电脑在抓紧分析,只能再忍受一会儿了。”

“调取监控录像了么?”么龙君想道另一方面。

“刚才他们同我说,资料都被消除了。从她破窗而入一直到她逃离的那一段。时间点掐得精准无比,删去的部分没有一丝多余累赘。总之就是完完整整地被盗换了。只剩下一片雪花斑点,再之就是漆黑。至于他们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监控技术部门也一筹莫展。”

么龙君觉得自己似乎昏迷了很久。

而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一个接一个的谜团。

“让人给我准备一下,我要去首都。叛党已经开始行动了,想必受伤的不止是我。莫名其妙地受伤,应该这么说。这……这不是荒唐么,保护措施是最高水准,竟然还能被如此轻易地破除。而我还被连你都道不上名字的武器伤中。”么龙君说道,“我得去国会看看,他们正在召集紧急会议,一定是这样的。得看看他们有什么计划。”

奈哲尔从电脑前转过头,点头。

么龙君摁住大腿,加之又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局势已经——刻不容缓!”

17

阿姆斯特朗博士闭上眼睛,火箭正超越宇宙第一速度,一个推动器脱落。加速度不断紧增,火箭以不凡的勇气冲破大气层高温,马上要达到宇宙第二速度。脱离束缚来自地心引力。他平稳地被绑在舱室里,约瑟夫在他的身旁。这个小孩儿睡得倒挺舒服。

他想起大海。

浪尖不时从海面上跳出来又消失,仿似白色粉笔头在蓝地毯上若隐若现。海风拂面,清爽宜人。还有她飞扬的黑色长发。

“科学能解释爱情么?”爱丽丝将头贴在阿姆的肩膀上。

那时的平凡学生,经济拮据,生活紧张。那时全校最美的她。

“化学能解释。”他说。

那时他向她表白。

“你接下来该说,你对化学毫无研究了。”爱丽丝充满宠爱地眯起眼睛看着阿姆。两个人腼腆地笑着。

四下并无他人。他们坐在沙滩上。

海风。等待日落。

距交毕业论文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记忆如此美好短暂。有时只剩下一个场景,昔日风景就灰飞烟灭,天气骤变,在庞大的自然环境下,只剩他一人孤零零的身影,以及脚下被拉得很长的影子。影子经过裸露在沙滩上的礁石,一只鸟疲倦地停歇于此。

那时突如其来地意外。

俗套的剧情。等待日落。

科学能解释命运么?

什么都不能。

“科学什么都不能解释!精神产物如此虚妄!谈何伟大。”

阿姆斯特朗生气地踢开脚下的一块被冲上沙滩的贝壳。一只藏匿其下的小螃蟹横着身子动作敏捷地逃向大海的方向。一阵海潮卷过,螃蟹被卷入浪中。

沙滩上笼罩淡淡光线,远处地平线上滚滚落日。

他的情绪十分低落,目光垂着,沿海岸线行走。海浪声,风声,以及不远处的海鸥。那时这些声音的交织是浪漫。

他说:“我不是情绪的奴隶,但我所有的情绪都因为你,所以我是你的奴隶。”

爱丽丝笑了。

阿姆斯特朗虽然为理科生,但在他极富创意地用铅笔演算过狭义相对论的草稿纸上,写了很多令她印象深刻的句子:

如果,你是一幅画,你是我藏馆里不让别人看的最珍贵的一幅画。

哪怕是无数个黄昏过去,无数个世界走到尽头后,我还是能一眼把你认出来。

“最顶尖的科学家输给了爱情。”这样的标题就在阿姆斯特朗自作多情的脑子里不断闪现。

当时他是个不出名的失意小伙计,情场崩溃没有引起丝毫社会的舆论反响。

他沿着海滩继续朝前走,脚关节处生疼。

他抬起头,透过湿润而温热的眼眶隐约看到他面前放着一面长椭圆形的镜子。

何人何以将这一面装饰得如此美丽的镜子遗弃在海边的?

他擦干眼泪,悄悄走近了镜子。

除了他的倒影在镜中,一片虚无。

海浪声越来越大,海水漫到他的脚下,冰冷感蔓延开来。天色已暗,空中出现晚霞。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晚霞,美得无与伦比。

一只鹿从他身后悄无声息地走到他面前,仿佛在雪上行走的流浪诗人。

一声枪响,他的太阳穴被击中。猛然间失去意识。他倒在鹿的身上。

在他们消失在镜中的一刹那,夕阳落下了地平线,绚丽晚霞也告别人间。

此刻,他透过舷窗看出去。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在太空中遥望这颗美丽的蓝色星球。

大气层像一层薄薄纱巾,从敦煌壁画上飞天舞女的身上飘下来,包护着地球。

远处是炙热太阳,岩浆翻滚,像愤怒和嫉妒在对撞时发生的剧烈爆炸。

通过肉眼,只能看到巨大的黑色幕布上闪烁着群星。那些质量超过我们想象的星球。

他将视线再次转移,专注地看着地球。

美丽的不要乱碰。

此刻火箭已经脱离了重力的束缚。

(即使脱离了地心引力,我还是会流眼泪。)

而这违背了什么规则么?

文明就像一朵白天散发着芬芳黑夜渗透出恶臭的花,这朵花牵系着无数生命的血管,它不靠绿叶衬托,它也无需来路不明的顶礼膜拜。这朵花日渐壮硕,它的欲望亦如同它越来越难看的花盘终有一日露出了内在面目,脱下了花的形态的伪装面具。原来这是一块张开血盆大口的脸,是可怕的武器。就在眼下,这颗宇宙中的蓝色眼泪,作为璀璨而难得一见的风景映入阿姆斯特朗博士的眼帘里。这朵滴着猩红血液的奇葩正在这浪漫的蓝色伪装下悄然绽放。他想起了更多。人类的历史连宇宙的一瞬都不及。

爱情的无底洞。

无论什么,都不存在绝对的外敌,毁灭总是来自自身。

抵抗只会遭到报应。

什么都是有限的,只是我们想象不到这种有限。

时间有限,总有一日,时间的轨迹会断裂,芸芸物质乘坐的列车将跌下无可言喻的深渊。那深渊中,我们不知道有什么。是一片黑暗,抑或是一片苍白。有光,抑或是什么也不存在。总之走到尽头。

大师的意识也是有限的,大师的时日也是有限的。

阿姆斯特朗露出了笑容,犹如无底洞。他的笑容,精湛得看不出一丝破绽。

科学能解释爱情和命运么?

所有的运载体已经完成卸落,飞船临近月球。这颗荒芜的卫星展现他们的面前。

突突运转的承重机械爪在飞行器下张开。

安全降落,我们到了。

18

“我们都明火执仗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可不能暗渡陈仓地回去。”亚特伍德说罢便起身向门口走去,还未等他伸出手去拉开门,门就被怪兽撞开了。

他竟然变成了阿姆斯特朗博士的模样。阿姆斯特朗博士的面相作出如此惊恐的表情真挺滑稽的。

“出事了。”怪兽眼巴巴地看着我们,我和导师对望了一眼,三人便朝楼下冲去。

“什么情况?”亚特伍德冷静地问,他跑在最后边,脚步迈得不大,看似毫不慌张。

怪兽没说话。在前引路。

我们经过走廊,经过长长的旋梯,来到大厅,直朝大门方向而去。

我往身后望了一眼,藏书丰富的高大书架,实验桌和仪器摆满的大厅,远处的火箭则消失得无影无踪。火箭的消失,让我的心横陈一空,仿似缺少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在这个空间里。此时的实验室不再是那个彼时的实验室了。

来到庭院,视野瞬间开阔起来。阳光明媚,森林一片苍翠,风过处簌簌作响,林波浩荡。没有一丝不祥气息。

“看。”怪兽指着草坪。

我和导师走近观察。

一个突兀的图案,边缘似被火烧过,线宽约手指粗。

图案貌似是一个烈焰印章,盖在嫩绿的草地上,覆盖处都烧成灰烬,肮脏不堪,却没有灰烟冒起。似乎残烟已经散尽,是很久前留在草地上。

图案上,长椭圆状镜子,一只狼头从镜中伸出,尖厉獠牙狠狠穿过鹿脖,似乎将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到那两颗似镰刀而更胜似镰刀般无情的獠牙上。

这一静止的杀戮图案,令我们三个人伫立在原地。没有吭声。

怪兽说:“刚才,我看着博士的火箭升空。当发射时产生的烟雾都消散后,我正打算去实验室旁的厨房为你们准备晚饭,关门时,一声巨响从我身后传来。我跑回去一看,就看到这个图案。”

“巨响?为什么我们没有听到。在火箭升空之后,没有多余的令人提起警惕的声音啊。”

导师眯起眼睛,充满隐含意义地质问着怪兽。

约瑟夫从城堡里跑出来,停在我们身后,无言地看着地上的,黑色图案。

怪兽无辜地摊开双手,摇摇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看到约瑟夫来了,又转而变成约瑟夫的样子。

我走近端详着这个图案,似乎在哪里见过。

走廊。

一面镜子,镜中的狼,镜外的鹿。

但两者的关系竟变成了杀手和猎物。

(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样!狼代表着叛党,而鹿代表着正义的一方。)

“历史的悲剧总是重演,这就是历史发生悲剧的原因。”亚特伍德口中喃喃有辞。

我不解,“什么悲剧?”

“大师曾经发疯。”怪兽冷静地吐出一个句子。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亚特伍德说:“似乎,这次叛党的行动,以及他们的目的,远非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19

天空的照明灯被拉启,一片无边的柔光普照大地。

我感觉到昨晚是我休息得最好的一次。没有梦。

意识的世界在停止运转的过程中,没有风,没有浪。

我撑起身子,柔软的沙发就像一朵为我量身打造的云,借用沙发的外观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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