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大蜘蛛
【1】
那一年，甄君茜刚刚踏进大学的校门。
起初根本没有考虑到要当小保姆。毕竟，干这种活儿，给人的感觉是低人一等，但随着开支的日渐增加，再加上化学系的功课并不紧张，悠闲的时间多了起来，甄君茜开始觉得，找个活儿干干未尝不可。
学校公告栏里就有好多介绍工作的小广告，有些是手写的，有些是打印的。无非是“高中生寻家教”或者“西餐厅招服务员”之类的。甄君茜决定今天过去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工作。
平时没多注意，今天去看的时候，小广告已被感兴趣的人揭走不少，空荡荡的公告栏上只剩下残渣碎纸，甄君茜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一张完整的广告。
正当甄君茜灰心丧气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发现公告栏的角落里孤零零地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有字，甄君茜好奇地凑过去看，上面写着：“诚聘小保姆，待遇面议，联系电话……”
严格地说这并不能算一张广告，躲躲藏藏地贴在角落里，不知是为什么。
学校里最近流传着有色狼以聘小保姆的名义将女生诱到家中图谋不轨的故事，虽说真假难辨，但总让人心中不安，眼前这个广告是不是又是一个幌子？
可是甄君茜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姑且一试吧。
她拨了纸条上的电话号码，很快，有人接听。
“喂？”电话中传出的是个男音，语气极为不耐烦，好像别人占用他每一秒钟就会让他亏个几万块似的。
“您好，请问是您要聘用保姆吗？”甄君茜十分小心地问道。
“是的。”对方答道。甄君茜注意到他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他告诉甄君茜，他有一个生病的父亲需要照顾，钱不是问题，关键是，雇到的人一定要体贴，细心。
甄君茜向他保证这两个条件都具备。
他说了自己的住处，让甄君茜马上过去，见个面。如果他满意的话，当天就可以“开工”。
甄君茜赶紧跑回宿舍补了个妆，换了件新衣服，然后乘公交车前往他的家。
一路上，甄君茜还隐隐有些不安，毕竟，她依然在担心这是个圈套。但到达之后，她就有些释然了，他家位于市中心的繁华地段，人来人往，时不时可以看到有巡逻的警察经过，在这样的地方相信会比较安全。
这位未来的雇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宽体胖，微微有些谢顶。他说他名叫张青，是一家公司的老板。甄君茜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张青仔细打量着她，目光从上而下，最终停在了她的腿上。
那时天气炎热，甄君茜穿了条短裙，他的目光让她不自在起来。甄君茜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热，于是重重地咳嗽了一下。
他这才抬起头来，说：“钱不是问题，如果你够细心的话，我每天可以给你开一百。我父亲住在市郊，他半身不遂，你有信心照顾好他吗？”
一天一百！这对甄君茜这样的一个穷学生来说，实在是个福音。看张青的样子很斯文，不像是坏人。甄君茜不由得放松了警惕，连声说没问题。
张青用他的车带甄君茜到了他父亲的家，这里位于西郊，还好不是很荒凉，甄君茜看到路边有派出所，赶紧默记下了它的位置。
“到了。”张青把车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座青砖砌成的平房，四周绕着篱笆，篱笆上爬满了藤类植物，颜色铁青，不知为何让甄君茜想起了蛇。张青打开篱笆门上的铁锁，一面招呼她过去，一面去推平房的门。随着一阵刺耳的吱呀声，平房的门被推开了，甄君茜担心门里会窜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酸味，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里面光线昏暗，陈旧的木质地板上暴起斑驳的黄色纹路，原本白色的墙壁已经有些发灰，屋子里仅有一张床，两个木凳子，一张低矮的方桌，方桌上是台23寸的电视机，正在播放着卡通片。甄君茜注意到这里没有安装有线电视，而是使用了电视本身自备的天线来接收信号，因此屏幕上的画面经常会变得不清楚。
电视机前有张轮椅，老人就坐在上面。他身材枯瘦，头发已经全掉光了，满面皱纹，天这么热，他身上却搭着条破毛毯，此刻他正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
张青从兜里掏出几个瓶子放在方桌上，高声说：“爸爸，这是新买来的药。”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答道：“哦。”
张青叹了口气，对甄君茜说：“瞧，就是这么个状况。他的脑筋已经越来越不灵光了。你现在打退堂鼓还来得及。”
甄君茜说没问题，自己还应付得来。
张青点点头，数出几张钞票给她：“预付你一个礼拜的工资。这是房间钥匙。还有，这是药方，要照着给他抓药，他吃药很快的。这里的公交车可以通向你们那里的大学城，末班车是晚上八点的。你可以八点下班回学校。如果你能把客房收拾好，住在这里也可以。”
甄君茜说好的。
张青瞟了老人一眼，转身准备离开。但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又转回身来。
“有件事情务必提醒你。”他说，“这里的房子比较老了。有时候会有一些古怪的动静，只是年久失修而已，希望你不要介意。”
甄君茜连说不会的。
张青满意地坐上他的丰田车，一溜烟地走了。
甄君茜来到老人面前，试探地问道：“您要喝点水吗？”
老人痴痴地盯着电视屏幕，眼睛连眨都不眨。仿佛那就是他的一切。
甄君茜给男友发了短信，告诉他一切平安，然后，她打了盆水，开始打扫房间。
原本以为这房子不大，但在打扫的过程中发现，除了老人居住的房间，这里还有三个小房间，其中一个上了锁，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而另外两个则堆满了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
甄君茜在杂物堆中发现了一面锦旗，装饰显得十分土气，但上面的金字尚未退色：“祝贺张志成先生成为全省优秀化学教师。”
张志成是谁？莫非是张青的父亲，也就是那位痴呆的老人？甄君茜实在没想到，这位看上去智商与三岁小孩差不多的人，竟然曾经是本省的优秀化学老师。
甄君茜削了一只苹果，毕恭毕敬地端到老人面前，但忽然想起他已经不能动了，她微微有些泄气，正要把苹果收回去，忽然见老人张开嘴，哆哆嗦嗦地在苹果上咬了一口。
那简直不能称为咬，只能算是用门牙轻轻地蹭了一下，在鲜嫩的果肉上留下了微小的痕迹。甄君茜把苹果弄碎，用勺子喂给老人，他用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来咀嚼，枯瘦的脖子上喉结上下抖动着，历尽艰辛才咽下一口苹果。当把苹果喂完的时候，甄君茜发现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黑了下来。
“咔嗒”，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也许是错觉，但甄君茜觉得老人的眼睛在瞬间瞪大了，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在他原本麻木的脸上升腾起来。她从中仅仅能读出超乎寻常的厌恶，老人似乎对那种声音充满了仇恨。
甄君茜转身寻找声音的来源。天花板是由陈旧的木板制成，已经过了不知多少年头，角落里都挂满了蜘蛛网。天花板上除了那些黑漆漆的裂缝之外，她看不到任何东西。是老鼠？是壁虎？还是某种大型昆虫？甄君茜感觉那声音都不像。
“咔嗒”，这听起来像是关节活动的声音。无论是老鼠还是壁虎，它们的关节活动时都不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甄君茜感到自己的心在狂跳，真见鬼，不过是一声轻响而已，难道自己堂堂一个成年人会被那么点动静吓死不成？
高中时候甄君茜有了第一个男友，那家伙经常带她去看恐怖片，与其说是为了练胆，倒不如说是他为了故意吓唬她，每当甄君茜看到湿淋淋的贞子从井里爬出来，或者浑身雪白的小男孩发出猫叫的时候，都会一边尖叫一边钻进他的怀里，这时候他就会很男子气概地说，“没关系，有我呢……”然后就趁机用他那双手东摸西摸占甄君茜点便宜。
那些看恐怖片的经历给甄君茜留下如下教训：第一，如果你不喜欢某个男人，就尽量不要和他去看恐怖片；第二，恐怖片里如果出现某个大大咧咧不知死活的家伙，那这个家伙一定死得很惨；第三，一旦片子里出现了老人、古宅之类的，那恐怖事件一定与他们有关。
“咔嗒”，房子里又传来了轻微的动静。与此同时，甄君茜注意到老人哆嗦了一下。
至少可以肯定，那种奇怪的声音不是幻觉，连老人也听到了。
甄君茜脑子里浮现出从恐怖片里学来的知识——所谓鬼宅，要么就是有人冤死在里面，怨气尚未散尽，要么就是居住的年头太长，以至于房内的一砖一瓦都吸进了人气，成了精灵，日本的百鬼物语里称之为扶桑或凭依神，在中国古代的《聊斋志异》里也有相关故事。近代影视剧中甚至出现了能活动的鬼屋：那些屋子会窥探人的内心，幻化出人们最想要的东西，当人们沉湎于那些环境的时候，殊不知自身的精气已经被鬼屋吸了个干净。
那发出声音的是什么？
第二次的“咔嗒”声比第一次的更为清晰，更加肆无忌惮。
甄君茜注意到，老人的脸上渗出了冷汗。
她忽然想到，找保姆当然是找居住地离这里近的人比较合适，张青给当保姆的人开出的待遇十分优厚，周围却没有人来应聘，他不得不跑到离家很远的大学招聘，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奇怪的声音。
阵阵寒意从她脚底升了起来，本来屋子里就阴暗无比，此时更显得鬼气森森。她的手不自觉地哆嗦起来。此时的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甄君茜尽力不去想那奇怪的声音，身边的桌子上有把梳子，她顺手把它拿起来，为老人整理头发，老人的头发已经全白，杂乱而打着绺儿，她机械地为他梳理着，心想尽量不要去考虑那奇怪的声音。
幸好，那声音也再未响起。
直到暮色降临，甄君茜如蒙大赦地松了一口气，把梳子向桌上一丢，把老人扶到床边，让他躺下，仓促中她向身后看了看，那里什么都没有。
即使如此，甄君茜对这房子依然没什么好感，匆匆向老人告别之后，她飞快地奔到公交站牌下，看到远处驶来的大巴，她心里才略微放松下来。
甄君茜把这天的经历告诉室友们，她们却哈哈大笑。老大本来正在敷面膜，结果把面膜都笑得掉到了地上。她也顾不上捡，指着甄君茜的鼻子，模仿电影里的台词说：“身为社会主义青年，化学系的未来，身负四个现代化建设重任的你，脑子里竟然还有封建残余，真是不能想象！”
甄君茜撇着嘴，说：“有什么好笑，我承认我胆子小，但那屋子确实古怪得很，换做是你们，一样会害怕的。”
“至少不会像你那么丢人。”人们笑个没完。
大姐拍拍甄君茜的肩膀：“其实你干得也不错了，至少还把那老爷子扶到床上才离开，要是换作别人，恐怕早把他丢到脑后了。”
“收人钱财，当然要尽忠职守。”甄君茜说。
“只怕你明天都没胆量去了呢！”老大叹了口气。
这倒是，直到现在，甄君茜的心还在怦怦跳呢。
宿舍老大颇具大姐大风范，她低头沉思了会儿，说：“明天我陪你去。”
甄君茜说：“这怎么好意思，你不是也要找活儿干吗？”
“跟你先体验一把保姆的生活，另外，我也想见识一下那屋子有多恐怖。”
老大忽然指着甄君茜的裤子喊道：“你的裤子怎么了？”
甄君茜回头一看，牛仔裤的边缘竟然开了个口子，而且，那口子不像是被划破的，而像是被腐蚀出来的。
“看上去像是强酸造成的。”老大说。
甄君茜歪着头，实在想不起自己在哪里碰过强酸。
老大从甄君茜裤子上捻起一点粉末：“这是什么？”
甄君茜说：“不知道啊，是不是面粉？”
老大摇摇头：“我把这些带到试验室去，看看是什么成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