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放坚决不下去。他此刻正站在墙头上,墙两边各一群虎背熊腰的大汉紧盯着他,一双双眼睛冒出精光,好像见到俊俏小媳妇就不撒手的色狼。
“我说你们个个的都发春了吧!”他一边揉着心口,气喘吁吁,一边指着下面那帮莽汉使劲呼喝,“追了三条街,还不罢手,怎么着,想闹翻天啊,小心一会儿官差听见了动静,把你们都抓起来。咱太守大人可是爱民如子,最见不得你们这群渣渣干坏事。奉劝你们一句,散了吧啊,都散了吧,我跟你们少爷能有多大仇啊——咱讲和行不?”
下面一个领头模样的大汉得意地挥了挥手中的棍子,那是根狼牙棒,估计得有碗底粗,“臭小子,你也知道怕啊!怕就别得罪我家少爷,既然得罪了我家少爷就得料定有这顿打,既然这顿打早晚跑不了,那就赶紧乖乖下来,让大爷我舒舒筋骨。打爽了,没准还留你口气呐。”
“呸!”张放冲对方吐口水表示轻蔑,唾沫星子落在下面那一片黄脸皮上,惹得众人大怒。就见一条大棒从某人手里脱出,呼啸着直奔他脑门而来。这要砸上,脑袋还不得开花!从墙上掉下来更是没跑的事。可张放却一动不动,那棒子像飞轮一般眨眼间掠到他面前,眼看就要砸到脸上时,他倏地探出手,戳进“飞轮”的中间,大棒霎时便静在他手中,纹丝不动了,似乎之前还是条张牙舞爪的毒蛇,现在却被捏住了七寸,再也动弹不得。
“放哥儿好俊的身手!”喝彩声在远处响起来。
这条中间被墙隔断的巷子并不长,两个巷口上各站着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张放露了这空手抓飞棒的功夫,就有人扯着嗓子开始起哄。
张放听到有人赞他,赶紧露出浑不在意的神情,哈哈一笑,挺起腰杆,拱手来了个四方揖,“嘿嘿,小意思,粗笨功夫,见笑,让乡亲们见笑了哈。”说着见笑,他眉毛得意地都快飞出脑门。
下面领头大汉看得分外不爽,皱了皱粗眉,回过身叉起腰,用大棒指点那群挤在巷口看热闹的闲人,吼了一嗓子,“都活腻歪了是不是!敢在老子办事的时候瞎搅合,知不知道自己长了几个脑袋!”
人群中的起哄声立刻消失,然而嗡嗡的议论却还在持续。
大汉呸了一声,恶狠狠地扬言:“过后再收拾你们。”随即转过身来,不再理会看热闹的人,而是神色阴沉地看着墙头上那个被自己的手下围起来的家伙,那厮竟还在笑,难道是觉得此情此景很有趣?这念头让他更恼火,转头看了眼旁边正呆乎乎站着的一个手下,他大喝一声:“傻了吗?还不去找梯子!”
手下被他吓一跳,缩了缩脖,赶忙钻出人群去找梯子。看热闹的人倒也自觉让出道路,放那家伙出去,然后再纷纷回归原位,抻着脑袋,巴望巷子里张放与大汉们的对峙。最近城里可少有这么火爆的场面了,众人个个眼睛睁得溜圆,生怕漏过一个细节。把这场面记住了,回去和别人打屁扯淡的时候随便一提,那多有面子!“喂,听说了吧,城东的放哥儿上午时候让二十多号人拿着棒槌围住,热闹喧天地跑了好几条街,还打得有来有回——什么?这你都不知道,还梧丘人呐,我可是亲眼所见。”
没有让众人失望,很快,张放就对着墙下的汉子叫起了阵,“吴老三,你还等什么呢?倒是上来抓小爷啊!凭这几个人就想围住小爷我,别做梦啦。你回去告诉郭冲,让他再多派点人过来吧!”
下面那叫吴老三的领头汉子哇哇大叫:“呸!你是什么东西,敢直呼郭少爷的名讳!小子,本来还想饶你一命!今天说什么也要打死你在这儿!”
张放嘿嘿一笑,不答他的话,却冲远方喊起来,“大叔大婶大爷大妈你们可都听见啦!这个人说要杀我,意图谋人性命,到时候官差来了,你们得给我做个见证。”
吴老三一愣,随即心中暗骂。他刚才那句可不是吓唬人的气话,张放这个家伙他也了解过,虽说和找自己来的郭少爷一样在郡学里读书,可不过一介庶民,无权无势,连父母兄弟都没有,据说是个孤儿长大。这种人得罪了少爷,还敢对自己如此嚣张,打死便打死了,凭主子郭家在梧丘城的势力,顶多定个过失杀人,大事能化小小事能化了,回去少爷没准还会夸他做得好。可刚才一上火当着众人面就把那话直接抛了出来,被张放抓住话头使劲一嚷嚷,让围观的众人上了心,这可就让他反而有些缩手缩脚不好办了。
张放看墙下吴老三吃瘪的样子,很是开心,知道自己闹得越大,便越安全。他是个一穷二白的家伙,因为好运才在岱山郡供人读书的郡学书院里做了名学生。可他得罪的那个书院同窗郭冲,人家家里却是这梧丘城的大户,在岱山郡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世族。墙下边这个叫吴老三的,就是倚靠郭家势力的一个街头混混,为人心狠手辣,纵横梧丘城多年,正是郭冲找来报复自己的人。
转眼梯子已经被搬了来,却不敢直接往墙头上搭,怕被张放蹬开,便靠在了旁边与墙连接的一处房顶。吴老三拨开手下众人,自己一马当先,爬了上去。
“小子,有种你就在那等着别动。”吴老三晃晃悠悠地踩着房顶疏松的瓦片往张放蹲着的那堵墙边走,嘴上叫骂,心里却有点发怵。他已经好几年没有亲自带人上街搞这种“教训人”的活计了,打打杀杀那还是在年轻的时候。这回要不是郭二公子的事,他也不会亲自出手。本想着以如此郑重的态度让郭二公子以后对自己另眼相看,谁想在大街上跑了几步他就知道自己实在没有了当年那股子劲,喘得像条老狗。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叫张放的小子竟然还会些武艺,将近两人高的墙他一下就蹿了上去,这让吴老三心里有些没底。可没办法,已经领了任务带着兄弟出来了,只好打肿脸充胖子,不管如何也得把这小子捉住。
张放嘻嘻笑着,怎么说他也有几手功夫,号称郡学里少有的“文武双全”,早看出了吴老三的颓劲,所以一动不动,就等着对方过来。
吴老三看他竟然真的没动,嘴上还挂着笑,这心里就更虚,往下面瞟了瞟,发现墙下一众弟兄偏偏还都“不懂事”地使劲给自己叫好助威。
“大哥,干死这臭小子。”
“把他踹下来!”
娘的,看来没退路了,吴老三把心一横,暗想凭我多年的经验身手,哪能还奈何不了这么一个黄毛小子。
谁知他刚走了两步,就骤听到张放一声大喝。
“吴老三!”
声音又响亮又兀然,满含杀气,吴老三本就心虚着,听见这声吼吓得腿肚子一哆嗦,身子晃了晃,差点从房上骨碌下去。
“干嘛?”他赶紧扶住屋顶的斜面,好稳住趔趄的身子,眼珠子警惕地瞪着张放。
张放咧嘴一笑,浑身戾气骤然消失,“没啥,我是想说,你今天这身衣服挺好看的。”
远处看热闹的人群里顿时腾起一阵哄笑,吴老三却是一口老血,敢情这是耍自己玩呢,亏自己还被吓地立马蹲到了房上。他纵横梧丘城多年,声名赫赫,如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个毛头小子当猴耍,这叫他情何以堪,如何能不恼羞成怒?
带着满脸臊热,他哇哇乱叫着就向张放扑了过去。
那墙头不到一尺宽,吴老三不管不顾地往上冲,去势凶猛,不留余地。显然刚才张放的戏弄,已让他当年血气方刚时的狠戾劲爆发了出来。
魁梧高大的身躯眨眼间已扑到张放身前,像是一只迅猛的苍鹰在捉捕野兔,利爪已经触到了兔身,其势绝伦、其意绝尘,似是抱定了决心,要将张放撞下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