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放没想到南宫家的小儿子会陪同前来,取笑了两人一番。
皓树脸皮厚,开始还反驳,后来也就任由天放乱说。秋乔却不依,涨红了脸,似嗔道:“胡言乱语!一介流主难道没得羞吗!再口不择言,我可不教你贮含药材之法了!”除了最初两年是应水颜送的药,今年是秋乔第四次去理天流了,和生性易处的天放混了烂熟,说话自然无所拘束。
“啊呀……‘小媳妇’生气了,二少爷怎么办?”天放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
“别看着我,我是不懂的!”皓树连忙摆摆手。
“还‘小媳妇’‘小媳妇’地乱叫!”秋乔直跺脚,“叫‘秋乔’!”
“好的!二少婆婆。”
秋乔一羞之下,指间银针微露。
天放好说歹说,秋乔才继续讲下去:“贮含药材要注意虫蛀、发霉、泛曲、变色、味散、风化、潮溶、粘连、腐烂,因此密封、避光最为要紧。”说到一半,秋乔突然问道:“看你的气血顺畅,脉息平稳,不像是染有寒症之状,为什么你没有都要这方药呢?”
“流中这么多人,有备无患嘛!”
“是吗?”秋乔斜眼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天放。
“寒邪到底是怎么回事?”
“寒邪侵体,使阳气受束,毛孔闭塞则恶寒无汗;使经脉气血凝滞则疼痛;使筋脉收引则肢体蜷缩,手足拘挛,曲伸不利;使血脉收缩,血行变缓则脉象沉迟……说了这么多,听懂了吗?”
“假以时日,你能和应水颜齐名的!”
“颜姐厉害得多,我追不上的。”被天放随便一夸,秋乔竟也不好意思起来。
“不不不,我是说,嫁进南宫家会声名大噪的!”天放的本意不在医道。
“你……这是我最后一次送药,以后不来了!哼!”
有客来访,近来理天流每天都热热闹闹的。
皓树和秋乔比预定提前三天离开,说是赤砂帮众遇袭负伤,穆沧想派秋乔前往医治。
“真拙那儿?”天放无所谓地叹道,“你们走了,我这里又要冷清了。”浑然不顾赤砂帮到底发生了什么。
皓树忽然想起一件事,神色得意道:“现在鹄兮和亦儿也在菊州,你不妨把他们抓来!”
果然,天放兴致大增,“嗯?他们在哪里?来菊州干什么?”
“好像是梁丘旧府。”
“梁丘府?听是听过,和鹄兮他们有什么关系?”
菊州州东临近寒州的地方是旧时梁丘府所在。梁丘家上几代的恩怨,鹄兮以前从师父嘴中听说过,最后是父亲梁丘尽鹄抛弃了族姓与放弃了殇源舍驭剑人身份的长清远走天涯,从此没有再踏入梁丘府半步。
昔日的名门败落只需一瞬。如今梁丘旧府周围已罕见人烟,幽地孤宅,染上了岁月的陈味。
小径穿苔石,疏草映柴扉。
空旷荒芜的旧宅依稀可辨昔日的盛景。
时过境迁,人亡楼空,蛛网罗密,积尘如山。
祠堂中,烛台、木架散乱一地,不留神踩到的竟是先人的灵牌。
鹄兮和亦儿小心擦着牌位上的尘土,字迹已有些漫佚了,“梁丘诚”、“梁丘言”、“梁丘盛”、“梁丘茂”……一个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勾起的是一段不怎么美好的过往。两人恭敬地拜了拜,转身走出了祠堂。
对鹄兮来说,梁丘府没有任何的回忆,他来这里,是为了了却一桩心事,亲眼看一看父亲生前居住过而最终将他逼走的家。比起梁丘府,孤魂岛,才是他的家;比起灵牌上的名字,师父,轻师哥、晏师哥、亦儿才是家人。
“以后我们去落迦山吧。我爹娘葬在那里。”鹄兮轻轻抹去伏若亦鼻尖上的灰尘,连日的奔波,亦儿已经一脸疲态了。
稍微整理了两间厢房,两人便将就地睡去了。
屋梁落月静沉沉,梁丘府凄凉得连鸦鸣声都不闻。
翌日晨,伏若亦走进院落,看见鹄兮摸着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鸽子,轻唤了一声。鹄兮见亦儿醒来便放掉了鸽子,朝她走来。
“我们之后去哪里?”亦儿顿了顿,“如果去落迦山的话,顺便……”
“你想去找楼月?”
若要从菊州出发前往弗州的落迦山,必然经过北剑门所在的易州。
“兮师哥也想弄明白吧。”
鹄兮欣然点头。
咚咚……咚咚。
忽然,敲门声传入深宅大院中。
鹄兮和伏若亦诧异万分,还有谁会来这废宅?
“请问里面有人吗?”
大门吱呀地开了,门外是三个装束有些眼熟的年轻人。
三个年轻人一眼就认出了两人,执礼道:“我家流主恭请兮少侠和伏姑娘理天流一行!”
“天放?”鹄兮和伏若亦互相叹道。
自从武林大会一别才两个月多,虽然知道肯定会再次见面,却没想到这么快。
当日,秦楼月一行从西幽谷逃出,一路到了断州。
秦楼月将盗出的药交与了黑衣人。
“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对这个人,秦楼月已经不想再浪费怒意了。
“如果你早点认出‘四外使’,就不会发生这种误会了。”黑衣人咯咯地笑了起来,给人僵尸还魂般的寒意。
黑衣人见秦楼月仍阴沉着脸,说道:“我不过是拿点药材,没伤害任何人,你又哪里不满意了?”
“你要药材,我可以帮你拿,为什么要铤而走险?”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关心我了?还是说,这次让你和那群人扯破了脸?”黑衣人戏谑大笑,“哈哈……难道你认为没有我,你们就能成为朋友?”
“我知道不可能。”
“可是你似乎不是这样期待的!从沁州一直到这里,那两个人一直跟着你,别和我说你没发现。虽然那两个年轻人很厉害,但凭你,如果尽力的话会甩不掉?你到底在指望什么!”
秦楼月知道自己没有选择,“我会甩掉他们的。”
黑衣人从袖中拿出另一个绣金兰纹小瓷瓶,递与秦楼月,“最近断州的侯家很不安分,你去寒州一趟。”
“你一直待在易州和冲州的,为什么最近南下?”
“如果我不出来看看,很多人都不听话……包括你们两个。”黑衣人在他耳边说道。
秦楼月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而他突然问道:“我让你查的东西怎么样了?知道那个女人的身分了么?”
“不知道。”秦楼月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他这么在意伏若亦的身分。
黑衣人好似早就知道他的回答,并没有作过高的期待,“是么,可是我好像有点线索了呢。”
秦楼月又惊又疑。
“不必这么紧张,这件事就交给我了。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秦楼月带了几人北上,这次只有玄轻涯一人尾随。
刚入寒州州境,玄轻涯一时大意,跟没了人。他牵着马在郊外一处徘徊时,秦楼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秦楼月举起“白帝”指着玄轻涯,“拔剑。”
玄轻涯不知他要干什么,眼见他的剑已出鞘,如同白龙腾渊向他冲过来,不及开口,只能抽剑相抵。
“白帝”对“苍擎”,谁更果断一些便能取对方性命。
“苍擎”的天罡决变招走势浑然天成,“白帝”一路受制。
铛……“苍擎”侧劈“白帝”,直直窜向秦楼月的喉间,玄轻涯适时收住剑势。
“苍擎”的剑刃横在秦楼月的脖子上,玄轻涯收剑回鞘。秦楼月无疑是把脖子送上来的。
“你刚才已经饶我一命,欠我的已经还清了。我们恩怨两清,不要再跟着我了。”秦楼月也收剑。
玄轻涯凝视了秦楼月很长时间,“那么,从今开始,我就把你当作敌手追击。是这个意思么?”
“你试试。”说完,秦楼月几个翻身,跃入了树林。
玄轻涯纵马疾追。
然而,秦楼月对寒州的熟悉远胜于玄轻涯,几经周折,终于摆脱了他。
秦楼月像是在寒州失踪了般,毫无踪迹。
几日后,玄轻涯发现几个北剑门门众直往北去,估摸着秦楼月终究会回北剑门,便决定先入易州,从北剑门周围查起。
到达理天流之时,是第三日的酉时过半。
入冬,习惯了孤魂岛气候的鹄兮感到了一丝寒冷。日暮时分,天色已暗了大半。伏若亦倒是安然处之。
流馆地处菊州中的西南角,环池围林,也有南宫城里院这么大。
此刻,鹄兮和伏若亦坐在理天流馆的正堂……终始堂中,端上的香茗袅袅生烟。
流馆的构造很奇特,它不像其他府邸那样依楼栋而建,极雄伟以称壮美,整个流馆的房舍几乎连成一体,皆低檐而显规整,延绵成环,围抱一曲碧水。
半晌,不见流主天放的影子,鹄兮和伏若亦正觉得奇怪,刚才在一边对几位流众低声嘀咕的一人向他们走来,面露难色。
“兮少侠,伏姑娘,万分抱歉,流主今日违和,请二位稍作歇息,明日流主必恭迎二位!”说完,微俯身致歉。
“诶?生病?”伏若亦稍有吃惊,那样的天放也会染病?
“天流主所染何恙?现下可好?”鹄兮想起之前秋乔和皓树来理天流正是为了送药,亦是关心。
“一切尚好,烦劳二位挂心,青司在此谢过。”说话之人微微颔首,极尽仪态。
“没事就好!把我们叫来的,怎么自己却病了!”伏若亦在一旁小声嘀咕。
“承蒙二位远道而来,不如由青司作陪,带二位一览馆内景设如何?”青司提议道。
两人一听,当下欣然应承。刚进流馆的时候,鹄兮和伏若亦就被馆内独特的布局和屋舍吸引住了。
正门入馆,即见东西向长达十几丈拼接而成的木质禽林花绘纸屏,中间有两扇可推拉的门。
从中间穿过绘屏,正中便是理天流流馆的正堂……终始堂。
堂后丛石铺路,林木渐稀处是宽敞的庭院,名曰“驰走庭”,这是馆内仅有的两栋前后分列的平地而起的楼舍。
除终始堂和驰走庭外,流馆内屋舍皆架离地面一尺半,屋前延伸出去是一丈宽的沿廊,将所有屋舍连成一圈。沿廊和屋舍打扫得异常干净,无论主客,皆须褪下鞋靴,仅着袜行走其上。浅灰低檐,深褐色木梁或纵横、或作圆、或作菱搭建成舍,上糊纸质较厚的图绘。屋舍与屋舍间似是省去了墙体,以木板为墙为壁,门窗亦然,让人一时分不清哪儿是壁哪儿是门。据青司说,他们只要看纸上的绘纹便知是何居室。
禽林花绘纸屏西起是流众的“居寮”,向北约摸数十间。仅隔一名为“禅茗”茶室的最北面那间,便是天放所处的“和居”,房间和流众一般大小。所有居室竟没有一张榻,全在干净的木板地上铺上特殊的席子,若要安寝,再在席子上铺上被褥。茶室外有口水井,旁边还有管竹筒模样的盛水之器,随着水流入和泄出,不断摇动,发出“铿铿”的声响。
流馆的西北角是一座亭子,四周山石间蔓草丛生。
坐北朝南左起是“微往阁”和“吟味屋”。“吟味屋”是天放和流众的一些含品,大多为字画、古器,还有相当一部分精美绝伦的漆器。
馆内东北角有一处空旷的场地,远远看去,空场四周的丛间竟散发出微妙的异光,打听之下才知都是些品种罕见的青菜花,只要特殊搭理可以常年不凋,在阳光和月光的映照下,花色清亮犹如泛光,故而空场名为“菊场”,供流众对战使用。
菊场顺势下来时“太含”,除天放的“光华”外,所有流众的佩刀皆是端放在“太含”中。
再往南一排屋舍叫做“试练”,是平时流众习武的场所,其中一间堆满了练习用的竹刀木刀。
流馆的东南角是一处叫“一番亭”的地方,相当于厨房。伏若亦念着名字好生奇怪,青司说,这是他们的家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