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西斜时分，马车载着杨照乘和霍崇进了常源县城。
“霍兄，可需要我送你一程？”在车行下了车，杨照乘问霍崇道。这个霍崇，他觉得不讨厌。
霍崇的脸色比起之前上车时又白了几分：“杨兄弟，我有个师叔隐居于此，他精通医术，劳烦你送去他那里。”
“好。”杨照乘也不多言。
二人出了车行，沿着黄土铺成的大街走了几十步，拐入一条小巷，再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了一家药铺门口。
药铺挂着“宝生堂”的招牌，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正在上门板关门。
男子似乎是察觉有人过来，转头一看，“霍崇？”他低呼出声。
霍崇上前行礼：“师叔。”
“受伤了？”男子眉头一皱，“进去说话。”说着，看了杨照乘一眼。
“这位是小杨兄弟，劳他送我过来。”
说着话，三人走进店铺。只见店内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小女孩，十四五岁花骨朵的年纪，身量将开未开，低着头正在看书。
“小莲，你给霍师兄看看伤。”男子吩咐道。便转身继续上门板。
叫小莲的小姑娘抬起头，露出一张小小的、怯怯的脸，柔柔弱弱的样子。她从柜台后走出来，打量了杨照乘和霍崇二人一番，认准人，朝霍崇行了个礼：“霍师兄，请坐。”
杨照乘拱拱手：“在下姓杨。”
霍崇坐好，笑道：“莲师妹，几年不见，你也是大姑娘了。”说着他偏头对杨照乘道，“这是我莫师叔唯一的女儿，莫小莲。”
这时，莫小莲坐到一旁，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霍崇的左腕上。
杨照乘眉头微皱，他因修炼大力鹰爪功的缘故，对于人的手部经络、筋肉都有很深的了解，莫小莲的手瘦削细长，柔荑葱管莫过于此，然而隐隐有些病态的娇弱。
莫小莲双目微闭，细心诊脉，这时他父亲也上完门板，走了过来，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是阳亢阴虚、火毒伤肺之症。”片刻后，小莲收回手，睁眼作出诊断。
“那该如何辨证。”莫父轻声问道。
“此病是阴虚为根，阴不制阳，故阳亢，当以滋阴为本，清热为标，其方则可用龙涎草五钱，雪芦根二钱……”莫小莲侃侃而谈。
莫父连连点头，等莫小莲说完，笑道：“不错，你拟的这方子，君臣佐使都很恰当，为父找不出错处来。”
莫小莲闻言，脸上露出笑容。
莫父转身对霍崇道：“你这伤势虽然不轻，但是来得及时，只要安心调养，大概半个月就能大好。我这就去抓药。你先去后面休息。”
他又对杨照乘道：“我这师侄这次要多谢小兄弟你了。此刻事急，多有怠慢之处，请见谅。”
杨照乘连声逊谢。
莫小莲站起来：“师兄，我来带路。”
于是三人往里屋走去。莫小莲将霍崇安置在一间客房内，接着便告罪离开，去了药房。
看着门口莫小莲消失的背影，霍崇忽然叹了口气：“我这师妹也是个可怜人啊。”
“令师妹似乎手上有些隐疾？”杨照乘接过话头。
“是啊，她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手上经络滞结、筋肉松弛无力，拿不得重物，我师叔为了她四处寻医问药，学习医术，却也治不好她的病。”霍崇道。
“拿不得重物，那学武就麻烦了啊。”杨照乘也动了一丝隐恻之心。
“我这师妹天资非凡，别看她今年不过十五，但是其医术已经和我师叔不相上下了。便是武学，她虽然手上无力，但是本门腿上的功夫，已颇有火候。家师曾言，若她无此隐疾，当是本门二百年来最佳的种子。”
“天妒英才。”杨照乘叹息一声。
“对了，”躺在床上的霍崇支起身子，凑近道，“杨兄弟日后行走江湖，若是遇到精修龙爪、虎爪、鹰爪等爪法的高手，还请留心，并告知于我。”
“哦？为何？”杨照乘眉头微挑，心道：巧了，我这是刚刚得了一卷《大力鹰爪功》秘笈呢。
“我师叔曾请教高人，得知我那师妹若是能修炼爪法武学，行气通经，便有望以后天补先天不足，不过你也知道，在江湖上素有‘一拳，二掌，三爪，四手，五指’的说法，爪法已经算得上高明的拳脚功夫，像我们飞燕门这样的小门户哪能收录。”霍崇苦笑道。
“一拳，二掌，三爪，四手，五指”的说法，杨照乘自然知道，这是说的拳脚功夫上手的难易程度，虽然拳掌功法之中未必没有高明武学，但是普遍而论，爪法、手法、指法上手更难，对修炼者资质要求更好，威力也越大。
“原来如此。”杨照乘点点头，却不再多言。
他是懂得大力鹰爪功，也对莫小莲有几分怜悯，但是一门武学是何等珍贵之物，岂能轻易传授？
“对了，若是有高人愿意教授我师妹爪法，我师叔他定有重谢。”霍崇又补充道。
“我记住了。”杨照乘点点头。
二人渐渐转开话题，天南海北的说起闲话。
不多时，门帘掀开，霍崇的师叔就断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他女儿莫小莲紧跟其后。
霍崇接过盛药的瓷碗，一口喝了。
“你先好好休息。等会儿我再来看你。”这位莫师叔沉声道。
霍崇朝杨照乘点点头示意，然后闭上眼睛。
于是几个人都退出客房。
房门外，杨照乘这才和莫家父女通过姓名。
莫父名叫莫怀远，杨照乘对他持以子侄之礼。
“如此说来，贤侄是打算是在此处小住一段时间？”客厅中，莫怀远得知杨照乘的想法后，捻须问道。
“是啊，最近小侄在武学上有些感悟，想找个地方住下来，梳理一番。”
莫怀远略略沉吟，忽然笑道：“你一路护送我师侄过来，想必也是侠义之人，县城小住，租赁房屋，也是麻烦，若不嫌弃，我这药铺还有空着的屋子，你就安心住下来如何。”
杨照乘以幻魔心法暗中探察，知他确无恶意，于是从椅子上站起来拱手道：“那就多谢莫叔了。”
住宿之事，二人就这么说定了。
莫怀远将他领到一间空房子，这屋子久未住人，灰尘落索。此时门窗打开，就有一股霉气四散冲出来。
“家里就我一个人操持内外，让贤侄你见笑了。”莫怀远笑道，“等会儿，被褥我给你送来”。
“不用了，莫叔，等我将这里收拾好了，自己去拿。”杨照乘道。心中却是对这位不雇佣下人的高手表示好奇。
“那好，时候也不早了，我去做饭。你要被褥的时候，就去问小女，她这时候一般在药房。”莫怀远吩咐了几句后，离开了。
到晚饭时分，厨房的烟囱里炊烟袅袅升起，食物的香气一点点的弥散开来的时候，霍崇醒了过来，他从客房走进堂屋，见到餐桌上摆着大盆的肉汤，还有一些冷热素菜；不远处的厨房之内，杨照乘正在帮忙打下手。
“霍兄看起来好了许多啊。”杨照乘端着一盆菜走进来，恰好与霍崇照面。他见霍崇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红晕，显然吃下的药有效，于是笑着说了一句。
“师叔和师妹的手艺那是没得说的。”霍崇笑吟吟的，神态轻松，“师叔，”他冲厨房里喊道，“师侄我身上还有伤，就不下厨了啊。”
“没事。”灶台边上的莫怀远回应道。
只一会儿功夫，餐桌上就摆上了四五个菜，荤素搭配，色泽都看上去晶莹可口。
“师叔真是好厨艺。”霍崇夹了一筷子肉送进口中，“啧啧”有声，他本来是个美男子，此时不羁礼法，更在灯下凭添了魅力。
莫怀远正低头给莫小莲夹菜，闻言抬头笑道：“这用你说？”
“师叔啊，你一个人既要开店坐堂，又要照顾师妹，咱们门中又不是没有忠厚老实的弟子，……”
莫怀远冷脸道：“你又做说客？”
“是啊。”霍崇倒是丝毫不怕，又夹起一筷子肉送进口中，“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外面的人师叔你不放心，这是正理，本门弟子，师叔难道也不放心么？”
莫怀远冷着脸道：“此事莫要再说。此处还有客人”
霍崇低下头吃饭。
莫怀远对杨照乘笑道：“小兄弟，不瞒你说，老夫这也是心结不解，叫你见笑了。”
杨照乘：“呵呵……”
吃过饭，几人聊了一阵，因霍崇身上有伤，就散了。
第二天一清早，杨照乘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就听到窗户外边传来拳脚相交的打斗之声。
杨照乘猛地醒来，起身一看，其时屋子里还是一片昏暗，推开窗户，外边蒙蒙亮，然后院子里，已经有一对父女闻鸡起舞，演练武学。
院子里的少女，两臂微张如展翼，身形飘忽，足下莲钩则带起重重幻影，攻向对手，声势惊人。
与他对阵的中年男子，拳法路数与少女类似，然而步伐腾挪，绝少用脚攻击，反是两手时时划弧，轻巧挡住少女攻势。
这一对父女，自然就是莫怀远和莫小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