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到了一定的程度,人就会开始变得麻木。
乔梦暖浑浑噩噩地被宁兰一路牵扯着回到了她的绣楼,坐在窗前,不言不语,双眼没有焦距的呆呆的盯着一个地方,好像是在沉思,其实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宁兰在旁边不停的走来走去,有时故意的挨在她的身上,有时拿手在她的眼前晃一晃,她都没有反应,连眼角都不眨动一下。
看着她如此模样,宁兰很害怕,又不敢走,万般无奈,最后坐在她身边“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这个喜欢咋咋忽忽,大气豪爽不在乎的蒙古族女汉子,今天频遭惊吓,已然脱去了那层坚硬的外壳,变成了一个柔弱如水的小女子。
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看似越坚强的人,最后倒下的最快。坚强,不过是为了避免伤害伪装的外套,一旦脱去这件唯一的装备,除了任君采撷,他们再没有了保护自己的手段。
绣楼里寂静无声,除了她自己的哭泣。
这很不正常,丫鬟不见,老妈子无踪,就连应该最在乎她的宝贝女儿的乔母都不来这里蜻蜓点水的露一下脸。所谓咋咋忽忽,不过是马虎大意的代名词。宁兰哪里知道,熟谙人情世故的乔母,早就把一干无关人等赶得远远地,最后顺便把她自己也划进了无关人等的范畴。
知子莫若母!别看乔梦暖柔柔弱弱,淡雅如菊,似乎没什么主见,但她知道那只是女儿万事不萦于怀的淡然天性驱使,要是有什么她非常在乎的,就会露出属王八的本性来,先前那番恶狠狠的情誓就是佐证!
“如此佳人,奈何从贼?”乔母不知如何想起一句不伦不类的比喻来。在女儿的心情稍微平复之前,她才不会去触那个霉头,否则面对女儿的痛哭和诘问,她该怎么说,难道直言相告:你的爹妈为了自己的平安幸福,官运亨通,就把你卖了?事可以做,话不能说,要不就真是不要脸了!但除此之外,说别的也要女儿认同才行,理由太不好找,自己家的女儿可不是苏荷麻吉那个不爱读书的马大哈!
想到苏荷麻吉,乔母不禁笑了。本以为老爷怎么都挺不过去这个坎,乔家上上下下都要跟着倒霉,谁知鸿运当头照,贵人不用找,一拍两散变成了一拍即合,有惊无险地就过去了。既然是苏荷麻吉带来的缘分,那剩下的手尾就一客不烦二主了。
想到这里,乔母打定了主意,拍手喊人:“王妈,王妈,你去给小姐绣楼送些点心过去,多送些,快点去!”
……
……
夜色越来越深沉,宁兰早就哭得累了,正撑着下巴学着乔梦暖坐在窗前。虽然好朋友不肯尽陪她说话的义务,但她一定会尽陪着好朋友发呆的义务,这才叫有难同当!
只是苦了你了!宁兰摸摸自己饿的“咕咕”直叫的小肚子,愁眉苦脸的想到。
这位好朋友只顾着自己的肚子,却不知那位没义气的好朋友正在进行的心路历程。
一个人麻木过后,心神就会逐渐松懈,然后会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一些美好时光。乔梦暖虽然还是像个雕像般坐在窗前,但心里开始回忆跟徐清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就回忆方法而言,男人和女人大不相同。男人是先回忆起画面,接着回忆起感觉,接近于写实派;女人则先回忆起感觉,再由感觉推导出画面,更靠近印象派。
乔梦暖回忆起的往日情怀,自然比真实发生的更美丽。因为美丽,她的心渐渐的活泛过来,想起了一些事,需要问问她的好朋友。
她转过头,正好看见一只正鼓着小嘴,据案大嚼,一边吃一边快乐得直哼哼的小猪,不由得肚子也饿了起来。
“梦儿!你醒了?”宁兰说话依然没心没肺,“你肚子饿不饿?快点过来吃,要不我就吃完了!”
乔梦暖接过来宁兰递给她的糕点,轻轻地咬了一口,跟宁兰说道:“麻吉,我问你点事。”
“问嘛问嘛。”宁兰又吃的头也不抬。
“你表哥是干什么的呀?”乔梦暖怕吓着她,故作轻松的问到。
“我表哥?”宁兰假装不解的仰起小脸傻傻的问:“你问他干什么呀,是不是想移情别恋呀?”
乔梦暖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心想恶人还需恶人磨呀,学着徐清的模样盯着她,恶狠狠地问:“你说不说?”
“好嘛,”宁兰捏着娇滴滴的嗓子委屈道:“我说嘛,你这么凶!”接着说:“表哥跟我一样,什么都不做。”
“你们家是做什么的?”
宁兰眨眨眼,突然坐直了身体,脸色也变得一本正经起来:“梦儿,你真的要问?”
乔梦暖被她的态度转变吓得一跳,迷糊道:“怎么了?”
“我们还是好朋友吧?永远的好朋友?”宁兰接着问她。
听了她的话,乔梦暖心起警惕,想了想说:“只要你不害我,永远都是。”
“好,你听我说,”宁兰咬了咬牙齿,“等我说完了你再问,我今天都告诉你!”
乔梦暖吃惊的看着自己的朋友,发现她此刻和往日完全不同,再也不像大大咧咧,毫无机心的样子,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我爹爹叫伯颜,以前是中书省的丞相,现在是同知枢密院使,从一品。”看着乔梦暖吃惊的张大嘴巴,威胁道:“不许问,听我说完,要不我不说啦!”
乔梦暖点点头,心里翻江倒海,听着宁兰接着往下说,越听嘴巴长得越大。
“我娘是成吉思汗的最小的儿子景襄皇帝拖雷汗的外甥女,现在当皇帝的忽必烈大汗是我娘的表哥。我叫苏荷麻吉,是大元朝的凤舞郡主。”
看着乔梦暖伸着小舌头的傻傻模样,宁兰“噗嗤”一笑,问道:“你还要不要听?”
乔梦暖点点头,说道:“快说,快说!”
宁兰看着好朋友没有因为自己身份的改变而对自己生分,神态一如既往,大为高兴。她哪里知道,乔梦暖比她更高兴,有了这个比门神还吓人的好朋友撑腰,她和徐清的婚事还有什么人敢横生波澜?夙愿得偿,怎能不让她高兴?
但下一刻她又高兴不起来了。
“我爹爹的老舅,按你们汉人的说法,我叫他舅姥爷,现在是河南府的达鲁花赤。上次你见到的跟我一起的那个瘦皮猴儿,就是他的孙子,我的表哥。”
“那……那……麻吉,你会不会帮我?”乔梦暖担心的问。
“我跟我爹说要跟舅姥爷出来玩玩,才来了洛阳城,要不,梦儿,我就遇不到你了!”宁兰微笑着给好朋友安心,“你放心吧,你和那个臭徐清的事没人敢管,你爹也不会有事,要不,我这个好朋友就一点用都没有了!”
“真的?”
“真的!”
乔梦暖开心地笑了起来,宁兰也开心的笑了起来。
可惜乔母不在这里,她把自己变成了无关人士,否则一定会打自己两嘴巴,拜神都拜错了庙,可想而知她多么的懊悔。
可惜徐清不在这里,要是他听到了,也不至于夜黑人寂,还要在外面奔波。
时也命也,何须多说。
……
……
洛阳城北,归仁坊的一所院子的正房中,坐着十几个黑衣人。
坐在正中的一个黑衣人,一脸黑胡子,面相凶恶,身材魁梧。此时他正在说话,听他说话的人,正是徐清。
“徐少爷,您吩咐徐勉托话叫我跟您见面,现在我的兄弟来齐了,您可以说了。”
徐清心里苦笑,也不知道跟这些人搭上关系,结果是好是坏,难以预料!但眼下他走途无路,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定了定神,他才抱拳开口:“骆大当家!各位当家!北城徐家是什么底子,大家都是洛阳人,本乡本土的,我也不骗你们!小弟现在遇到了难处,徐家有破家之忧,这个我也可以跟你们直说!我的对头不是你们的同行,是官面上的人物,大人物,大到我不敢惹的大人物!”
说着徐清拿眼睛扫了扫,见这伙黑衣人听了他的话,依然面无表情,不禁暗暗吃惊,心里想到:徐勉这个笨蛋被人骗了,这伙人没有那么简单。但转念又想,不简单好啊,先前徐勉说的船行,干起自己想做的事,更让人不放心!
他接着说道:“和那些大人物做对的事小弟不敢要求各位当家,我自己干!但徐家一大家子人,却不能因为我丢了性命。小弟只求各位当家,在徐家形势危急的时候,能伸出援手,把他们送到离洛阳城四百里的王屋山上,只要把人活着送到,小弟就铭记大恩。”
坐在当中的骆大当家问道:“徐少爷,您说完了?”
徐清答话道:“情势我都说了,没有任何隐瞒!”
“好!”骆大当家撮着嘴赞道:“徐少爷您是条好汉子!不管这事成不成,您这个朋友,我骆大力交定了。”
徐清连忙推辞道:“骆大当家您谬赞了,小弟愧不敢当!”这些江湖中人,性格粗暴野蛮,做事不计后果,一旦沾上,便如跗骨之蛆,再也别想甩脱,徐清哪敢和他们靠近,此次若非情不得已,他连见也不会见他们。
骆大当家嘿嘿一笑,也不计较徐清打的马虎眼,四遭一望,大声说道:“各位兄弟,你们看这笔买卖做的做不得?”
紧挨着骆大当家坐着的一条汉子开口道:“大哥,你还是自己拿主意吧,我们这些粗人,只能做,不会说!”说着拿眼睛斜睨着徐清,不用说,就是冲着他来的。
徐清大为尴尬,正想开口解释,骆大当家嘿嘿笑着拦住他道:“徐少爷,您不要计较,除了会说俏皮话,他们还就是个粗人,没说错。”
见徐清还要开口,他一摆手,说道:“徐少爷,我就问您一件事,您说要我们送人到王屋山,那王屋山的历龙首您认识吗?”
徐清仔细的想了想,确信自己没有见过这人,答道:“小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哦,那您要我们把人送到王屋山的什么地方?”
“各位当家只要能把人送到不老泉,小弟自会遣人去接,到了不老泉,各位把人一放,就完成了和小弟的约定,大当家以为如何?”
“不老泉?徐少爷这是这是要上山吗?”骆大当家哈哈一笑:“王屋山上紫微宫,凌云洞,王母洞,这些大庙我都去过,就连白云观的慧延法师我都见过一面,徐少爷您去过王屋山吗?”
徐清拱手:“小弟倒是上过王屋山,别的大庙没去过,白云观的慧延法师倒是见过一面。”
骆大当家哈哈大笑,说道:“徐少爷,您的这笔买卖我们接了!只要您需要,就招呼我们一声,保证给你把人平平安安的送到,您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