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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面膜人偶(1)

有一个奇怪的说法,千万不要在午夜敷面膜,也不要戴着面膜入睡。再累再困,也一定记得把它摘下。

原因,无人知晓。

如果你的朋友或者恋人敷着面膜背对你睡着了,绝不能喊醒她摘下面膜。

否则,当她转过身时,你会看到……

我拎着肯德基回到医院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尸螺河童”这件事情整整耗去了一下午时间,我始终觉得眼睁睁看着父子俩死去而无能为力是一件很愧疚的事情。所以在医院外换衣服时,我就打定主意,这件事情不会跟任何人说。

进了病房,月饼枕着胳膊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黑羽包裹得像个木乃伊,莫名的喜感让我心里多少轻松些,又觉得很温暖。

“你丫找应召小姐开房去了?”月饼打了个响指,似笑非笑,“买个午饭买到晚饭时间才回来,还换了身衣服。南瓜,要洁身自好啊!可不能被资本主义的腐朽思想污染了你那坨本来就不干净的大脑啊!”

我把袋子往月饼身上一砸:“嗯。胸大腰细屁股翘,3000日元没白花。”

“全日本最便宜的应召小姐也要5000日元一个钟头,南君一下午才花了3000日元,不知道是哪个社的应召这么有觉悟。”黑羽冷不丁冒出一句话。这几天黑羽也不像以前那么冷冰冰的,时不时也和我们聊几句,经常还冒出几句颇为雷人的冷幽默,一时间气氛很好。

如果不是有杰克这个始终看不到却又能随时感觉到的敌人,这段时间算是来日本后最轻松的几天。

我忍不住笑了,阴霾的心情也跟着活跃起来——有朋友的地方,永远都不会寒冷。

“你干吗去了?”月饼看出了我心情不佳。

我摆了摆手不知道该怎么说,找了个借口给月野送干粮,逃了出来。

“南瓜,你等等,我有事跟你说。”月饼扭伤了脚踝,肿得和馒头一样,下不了地,在病房里喊着。

除了我,月野受伤倒是最轻的,几处皮外伤影响不大,就是元气损耗过巨,静养一段时间自然就恢复了。

推开病房门,床头柜上插着一束红玫瑰,给白色的病房增添了不少生气。

月野对着窗侧躺着,看来是睡着了。我有点尴尬,正想退出掩上门,她软软地问着:“你回来了?”

从未听到月野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对我说话,我的心脏猛地跳了几下,有点酸酸的甜蜜,脸涨得通红,意识微微有些晕眩。

可是当我的目光再次停留在那束红玫瑰上时,我忽然意识到,月野的这句话、这种温柔,并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那个送玫瑰的人!

在床头柜上,还有一盒吃干净的便当。

月野斜撑着身体,长发如瀑布般散落,闪着夕阳的余晖,映出好看的光晕,优雅地转过身。

我酸楚地傻站在门口,着迷地看着她。

当我看到她的脸时,胸口仿佛被打了一锤。

那张脸,不是月野清衣的!

“南君,怎么会是你?”明明是月野的声音,可是她的脸实在是太吓人了。除了鲜红的嘴唇,整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眉毛颜色淡得像是没有从皮肤中生长出来,五官的轮廓极为模糊,像是被一层薄薄的肉膜覆盖住了。

见我惊恐的样子,月野忽然明白了什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脸上揭下一层面膜:“刚才敷了个面膜,忘记摘了,抱歉吓到你了。”

我哑然失笑,最近神经绷得太紧,有点风吹草动就胡思乱想,刚才心情又复杂,仓促间竟然没有发现那是一张面膜。

“南君,我需要的东西带来了吗?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发生什么事了?”月野用湿巾擦着脸,接连问了几个问题。

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买的卫生巾还在车里,心里暗骂“该死”,嘴里说着“忘车里了,这就去拿”,便急匆匆就往楼下跑。

拎着一大包卫生巾跑回医院,这个场面倒也颇为壮观,过往之人纷纷对我行注目礼,我也顾不得许多,气喘吁吁地跑到月野的病房门口。

正要推门时,隔着玻璃,我看到病床前坐着一个男人,月野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容,正拿着一台数码相机,认真看着屏幕上显示的照片。

男人轻轻握着月野的手,耳边低语,月野的脸上晕起两团绯红,放下数码相机,捂着嘴轻声笑着。他不知道又说了几句什么,月野的眼神变得湿漉漉的,流露着茫然蒙眬的色彩,微微仰起头,抬起柔嫩的嘴唇。男人捏着月野的下巴,轻轻吻了一下,摸着她的脸,把手插进乌黑的长发里,揽进宽厚的胸膛。

他有意无意地向我看过来,我手一松,卫生巾和肯德基碎落满地。我心里,好像也有一样东西,发出了碎裂的声音……

“鬼畜之影”,吴佐岛一志。

月野仍依偎在吴佐岛一志怀里,微闭双目,嘴角挂着甜蜜的笑容。吴佐岛一志对我眨了眨眼睛,食指放在嘴唇上摆了个“嘘”的口型。

床头柜上,是一束魅惑的“蓝色妖姬”,还有冒着热气精致的寿司便当。

我不知道怎么回到了月饼和黑羽的病房,心里空荡荡的,意识完全停止了运行,眼睛分明能看到东西,却又像是什么都看不见。

为什么女人喜欢的男人永远不是喜欢她的男人呢?为什么崇拜带来的迷恋远比一起打打闹闹的感情更容易让女人向往呢?为什么一包能够解决真正生理问题的卫生巾永远比不上满足心理虚荣的玫瑰花呢?为什么能填饱肚子的肯德基永远比不上只是看着好看的寿司便当呢?

我找不到答案。所以,我像个死人,慢慢感觉着灵魂离体的绝望。

“叫你不要过去你偏不听。”月饼瘸着腿勉强下了病床,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递给我一根已经点着的烟。

我机械地接过烟,狠狠地抽了一口,剧烈地咳嗽着。

肺不疼,心却疼……

“南君,就算没有吴佐岛先生,月野也不会对你有感觉的。”黑羽费力地撑起身子,“月野清衣是个孤儿,可能是因为缺乏长辈的关爱,所以她喜欢成熟稳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有岁月沉淀、比她年龄大的中年男子,她对吴佐岛先生仰慕已经很久了。你,肯定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声音酸涩得近乎嘶哑,烟燃烧了大半,烫到了手指,却有种剧痛的快感。

“吴佐岛一志中午来探望月野,”月饼摸了摸鼻子,“一个来小时,月野就挽着他的胳膊过来看我们,给你打电话才发现你手机落病房了。”

我玩命地抽着烟,烟头已经烧到过滤嘴,嗓子里全是海绵的焦煳味儿,刺啦啦地疼。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月饼拍着我的肩膀,“再说我本来也没看好你丫能找个日本老婆。”

“滚!”我把烟头狠狠扔到地上,仿佛那就是天杀的吴佐岛一志的化身,恶狠狠蹍了半天,才一脸杀气地向门外走去。

“你丫干吗去?”月饼扯了我一把没扯住。

“操!送卫生巾去!”我整了整衣服,“趁着月野大姨妈拜访,生米没做成熟饭,有机会坚决不能放过!”

“你丫要是快递员,我坚决给你好评!”月饼打了个哈欠。

“好评?为什么要给好评?你们中国的传统吗?”黑羽纳闷地问道。

“南君好精神啊。”刚拉开门,吴佐岛一志和月野就挽着胳膊走了过来。

“吴佐岛先生邀请我看歌舞伎。”月野羞涩地低着头,“你们照顾好自己。”

我一听头都大了,这看完歌舞伎下一步就该开房了,一时间也忘记了月野的身体不适。

“月野,我不同意!如果遇到危险怎么办?毕竟杰克还在黑暗中潜伏。”黑羽也不知道是在帮我还是真在关心月野,居然想出了这么义正词严的借口。

“可是……”月野有些犹豫。

“今晚表演的是江户时代美女阿国独创的《念佛舞》,也是日本第一支歌舞伎,机会很难得。而且为了邀请清衣,我包了专场,不看有些遗憾。”吴佐岛一志依然是云不动风不吹的微笑,“对吗,清衣?”

月野微微点了点头,眼波更加蒙眬。

我恨不得给他脸上来上一拳,把他的鼻骨塞进口腔里,看丫还能不能笑出来。

“黑羽,你恢复得怎么样了?”月饼走了几步跳了跳,“我已经好利索了,来到日本,不看歌舞伎,那也是遗憾啊。”

黑羽解着绷带:“区区几只狐狸,怎么可能让我休养这么久,我也好了。”

看着他们俩稍微用力就疼得满头大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就是朋友!

五个人挤着一辆丰田,别别扭扭去了剧院,我的心思根本就没在歌舞伎上,月野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吴佐岛一志,我嘴里酸得能吃满满一盘饺子。

黑羽介绍着歌舞伎的由来——歌舞伎源自于江户时代,创始人是日本妇孺皆知的美女阿国,她是岛根县出云大社巫女(即未婚的年青女子,在神社专事奏乐、祈祷等工作),为修缮神社,阿国四处募捐进行歌舞表演。随着阿国不断充实、完善,独创的《念佛舞》渐渐成为独具风格的表演艺术,也正式宣告了风靡日本的歌舞伎诞生。

黑羽揉着还没好利索的胳膊:“自阿国之后,歌舞伎都由男伶表演,不觉得奇怪吗?”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们中国的京剧,最初也不允许女人登台,一律由男人表演。”月饼又想了想,“难道阿国是个男人?”

“月君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月野总算是清醒了,边回应边问了个奇怪的问题,“除了寿司、方便面、忍术、武士刀这些大众熟知的特色文化,还有一样东西源自日本,是女性必不可少的化妆品,你们猜猜看?”

“面膜。”我随口说道。

“想不到南君对日本还很了解呢。”月野有些惊诧,随即想到我猜到面膜的原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

“面膜的由来是个很诡异的故事。”月野眨了眨眼睛,开车的吴佐岛一志手一抖,车子差点蹭到防护栏。

“吴佐岛先生,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月饼眯着眼睛冷冷说道,“我有些奇怪,您的女儿呢?这么小的孩子把她单独丢下,你放心吗?这不该是作为父亲应有的觉悟吧。”

吴佐岛一志皱着眉头,手指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呈现出过度用力的青白色:“雪子需要上学接受教育,我的职业和身份显然不能给她稳定的生活状态,我把她托付给她的姑姑照顾。”

“任何事情都比不上父母陪在子女身边重要吧。”月饼的辞锋越来越锋利。

“月君,吴佐岛先生担负着搜集鬼畜的重任,是阴阳师的眼睛。只有把鬼畜都消灭,普通人才会过上安稳的生活。这种为了事业放弃家庭的高尚觉悟,是一般人做不到的!”月野拢了拢头发掩饰着羞涩,“也正因此,我从心里佩服吴佐岛先生。”

“哼!”黑羽不屑地侧头看着窗外。

车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月野转换了话题:“还有一段时间才到,我给你们讲讲歌舞伎的传说吧。”

在江户时代,大和子民都深信神鬼的存在,每逢大事的时候,都会虔诚地到神社参拜,希望得到神灵的启示和保佑。

作为把终生奉献给神灵的神社僧侣,自然也是人们敬仰的对象。在众多神社中,最有名的就属岛根县出云大社。相传只要来这里敬拜的人们有一颗足够虔诚的心,那么神灵会毫不吝啬地恩赐他神运。

出云大社的住持宁源是日本第一个完成“百日大荒行”的“成满”僧侣,非凡的成就、清朗的气质、虔诚的佛心更使他得到无数大家闺秀的青睐。

“能嫁给宁源,就等于嫁给了神”的传言传遍全日本。

日本的佛教自成一体,僧侣可以饮酒吃肉,也可以娶妻生子,甚至还可以将自己的身份世袭。包括我们所熟悉的“一休哥”,根据日本的历史记载,他也是风花雪月的“花和尚”。

更让人敬佩的是,宁源一心向佛,丝毫不为所动,清苦的生活倒是和当时僧侣的奢靡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虽然别的神社的僧侣嫉妒怨恨宁源,但是慑于他的威信,也无可奈何,只好偷偷收敛平日的奢华。

如此过了七年,人们突然发现,出云大社里传出了婴儿的哭声。这可算是轰动一时的大事,要知道虽然日本不禁止僧侣结婚,但是却严禁僧侣和女子偷情。宁源没有结婚,神社却出现了婴儿,这足以导致出云大社声誉扫地。

仰慕宁源的女信徒得知这件事,都伤心欲绝,拒绝去神社参拜(这点倒和当今的偶像明星不敢公开自己的婚姻有些像)。如此一来,仅仅一年,繁盛的出云大社竟然败落了,香客甚少,社宇残破,只有停在树上的乌鸦偶尔“呱呱”几声悲叫,依稀能听到一些生气。

“树倒猢狲散”,弟子们不堪清苦,纷纷出走,眼看着出云大社只剩下宁源和刚满一岁的婴儿。

宁源却依旧带着清朗的笑容,每天背着婴儿,挨个村落讨食度日。

很多人不理解,只要宁源说一句“这个孩子不是我的,是收养的弃婴”,那么出云大社很快就能再次繁盛兴旺。可是宁源对于孩子的来历绝口不提!这更证实了孩子是他的私生子的说法。

早就怀恨在心的其他社僧侣终于等到了报复的机会,在一个寒冬的夜晚,一把大火烧毁了出云大社。

宁源动手在社旁结了个草庐,和孩子相依为伴。

那年,婴儿已经五岁,出落成粉嘟嘟的漂亮小女孩。虽然经常被骂成野种,会被村中孩童丢石子,但她依然会用清亮的嗓子唱着乡间民谣,跳着自编的舞蹈。

每当这时,宁源就会乐呵呵地坐在老槐树下,享受着阳光,欣慰地笑着。

光阴荏苒,当老槐树斑驳的树皮逐渐龟裂,树上的乌鸦变成了一抔黄土的时候,宁源也由风度翩翩的俊朗僧人变成了垂垂暮年的老者,衰老地坐在树下。每一条皱纹,都夹着岁月的沧桑;每一次呼吸,都是对记忆的缅怀。

唯有小女孩,长成了十八岁的美丽女子,眉宇间依稀有宁源年轻时的模样。

她的名字叫作阿国。

很奇怪的男人名字。

她的歌声,足以让山间百灵蒙羞;她的舞蹈,连京都最著名的舞伎都自愧不如。

时间是冲淡记忆最好的道具,村民们早已忘记宁源作为僧侣没有结婚却有了孩子的事情,每逢红白喜事、祭祀庆典,都会邀请阿国歌舞。时间久了,阿国的名气越来越响,竟然不亚于当年宁源的声望。

一个念头,在阿国的心中越来越强烈。

重建出云大社!

可是,她有一丝顾虑……

在一个宁静的夏夜,草庐里的油灯彻夜未亮。偷偷仰慕阿国的少年男子们趴在芦外的草丛里,他们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时而是男子沉重的呼吸,时而是女子痛苦中夹杂着兴奋的呻吟,整整一晚没有停歇。直到天边亮起鱼肚白,阿国衣冠不整地走出草庐,每走出一步,都异常吃力,疲惫地对着草庐深深鞠躬,背上行李,开始了歌舞表演的人生!

让人无法理解的是,阿国从此以纱巾覆面。每次表演的时候,她都会用厚厚的糯米粉糊住美丽的面容,嘴唇涂得血红,两根眉毛处用黑炭画了两个圆点,宛如厉鬼。

有人说,阿国担心达官贵人对她心起淫邪之念,故意把自己画得这么丑。也有人说,阿国表演的时候,也是选夫的时候,如果遇到让她真正心动的男子,她会卸下妆容,毫不犹豫地用惊人的美貌征服那个男子。

至于她临走前那一晚在草庐里和宁源做了什么,说法就更多了……

令人心旷神怡的歌声、无比曼妙的舞蹈让阿国在全日本声名鹊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更是给她增添了一份神秘。出道仅半年,阿国就成了全日本最著名的艺人,各地的大名、将军、武士都以请到阿国表演为荣。

其中,就有京都最有名的地主:矢野茂三。

说来可笑,矢野茂三邀请阿国表演,竟然是因为他的妻子。

作为全日本最有名的歌妓,矢野茂三的妻子桃子没有好出身,却凭着美貌得到了好归宿,也算是人生的安慰。当她听说阿国的歌舞之名已经超过了十几年前的自己时,嫉妒中带着好奇,央求矢野邀请阿国在家中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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