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嘉诚见墨先生点头,喜出望外,忙帮着先生收拾东西,几乎是当天就赶去了现在的居所。从宣武门赶到通州区,几乎跨越了半个北京城,到了地方的时候,墨先生腿都差点僵直了。
“先生这边请。”
白嘉诚引着墨先生向自己居住的塔楼走去。
墨先生边走,边四下张望。
通州边界自然没有城里热闹,甚至有些荒凉之感。虽然天气不冷,却似乎总有一种阴冷的感觉弥漫在周围,让人觉得那么不舒服。
早年间,北京出了四九城外就是一片坟圈一点也不夸张,有大户人家在外城寻个坟地,也有穷苦百姓死了亲人随意浅埋的乱坟岗。尤其在打仗和饥荒的几年中死了不少人,尸骨堆积,到处都是乱坟包。新社会开发土地,建设工厂和住宅时,经常能从地基中挖出成堆无人认领的白骨荒坟。
不过现在住久了,谁又会去想几十年前这里的模样呢?
这片小区的楼房看起来还蛮新,似乎也没盖成多久。对面空地上还停着一辆挖土机,明显是开始二期开发工程了。
虽然楼面风水中规中矩,没有过多可说。不过,踩着死人骨头拔地而起的建筑,多少还是会撒发出些令人不舒服的感觉。
因为各种因素,那些游魂冤鬼也没什么力量作祟害人。恐怕只有体质过弱的个别人才能觉察到不速之客的存在吧。
这些事,与墨先生无关,他也不想牵扯上什么,所以一路上即使看到有些弱小的孤魂也假装没看到。
而那些游荡的魂魄,似乎也能觉察到这年轻人的与众不同。它们如今连普通人也不敢轻易招惹,更何况是一个阴阳先生,便都远远的遁形避开了。
楼房旁边挨着一座中学,墨先生看到,学校的墙侧还有用红油漆写下的“某某某万岁”等这些****时期的特有口号,只是现在已经浅淡了颜色,不知是否因为年深日久,当年的炽热如今也化作一墙灰蒙蒙的笑话而已。
思绪仅仅向回忆中靠近了一点,他便感到一阵寒意袭来,灰暗的记忆如同连绵的潮涌,不断的冒出来。他下意识的握紧拳头,将那些无关紧要的想法强压下去。
地上坑坑洼洼,都是尘土,很不好走。墨先生一时走神,险些被绊了个跟头。白嘉诚忙扶住他,见他跟着自己深一脚浅一脚的,好像很是吃力,有些不好意思。
“先生抱歉啊,这里环境是差了点……您说,我儿子生病会不会是这里的风水问题?”
墨先生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若只是风水问题倒好办了。”
他明白这个当父亲的心思,但是无论找多少借口,他两个儿子只怕必然活不了了。
半个小时后,总算是到了那狭窄的小家当中。
妻子来给他们开的门,手里还捏着一块沾了水的手帕。见到墨先生的时候,她竟然显得些手足无措,差点就要哭出来的样子。白嘉诚忙推着妻子的肩膀,让她去倒茶,免得再进行一轮一哭二闹的恳求。
来到两个孩子睡的床边,墨先生坐下来细细端详。虽然比第一次见面时候,他们已经长大了不少,但终究还是小孩子而已,手脚、肩膀都显得那样绵软羸弱,就如两个小布偶一样,毫无生气。
墨先生以手点额,悄然开了天门。
之前自己为白家相看老宅的时候并未开天门,因为一切景物都摆在眼前,不需要借助通灵之力也能看出问题所在。
然而在白翌星提醒自己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个孩子也许才是整件事情的重点。
此刻,天门大开,他的眉心呈现出深红色,眼前的世界变得异常通透。
再看向两个孩子,他才如梦初醒,猛然站起身,退后了几步。
白嘉诚正站在他身后,被撞了个趔趄。
“先生,您怎么了?”
眼看墨先生脸上瞬间变了颜色,白嘉诚见他这样子也吓坏了,忙扶着对方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很……很严重吗?”
墨先生嘴唇有些抖,一时间讲不出话。
白翌星听到响动,睁开了眼睛,有些迷离的看向了那惊慌失措的阴阳先生。
“叔叔,你能救我们吗?”
他稚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份令人不忍拒绝的恳求。
墨先生咬住嘴唇,只是看着他,却不回答。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都快要死了……”
那小小的孩子又说道,白嘉诚觉得每一个字都似是刺在心上。
有什么比亲生骨肉对自己说,自己就要死了这种话,更令父母难受的呢?
他不禁哽咽着答道:“儿子,你放心吧,我帮你把墨先生带来了……你就有救了!”
白翌星没有反应,反而是墨先生像触电似的全身一抖,猛将白嘉诚推开。
他没防备,一下摔倒在门边,碰歪了衣架,顿时衣服掉了满地都是。
墨先生也不理会,径直向外就走。
“先生,先生您要去哪?”
白嘉诚慌忙爬起来,也顾不上被撞疼的后背,几步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先生您不能走……”
墨先生一改平日温和的模样,手腕一翻,反握住白嘉诚拉着自己的腕子,就势一转。白嘉诚的身体不由随着那被控制住的手转了方向,随着手臂的扭转矮下身体,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对方施加在臂膀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他都听到自己手臂骨节在咔咔作响,一股酸麻顺着筋脉传了过来,疼得他呲牙咧嘴的。
“哎!疼疼……”
妻子正端着茶走出厨房,见客厅里那墨先生竟然一脸杀气的把丈夫扭翻在地上,顿时呆住了。
“这……这是?”
她的手不由抖了起来,杯子中的热茶随着她的颤抖不断泼洒出来,烫了手指都没察觉。
墨先生冷冷看向他们,沉着嗓子说:“我之前拼了命救你全家,想不到你现在竟然来害我?”
“这……这话怎么说的?您是我家恩人,我们就是一死也不敢来害您碍…”
白妻慌忙放下茶杯,眼看墨先生对她戒备的退了一步,拽得丈夫又连声讨饶。她一急,就地跪了下去:“求您先放了我丈夫……我们绝没害您的胆量啊!”
墨先生不讲话,一双凌厉的眼睛透过镜片,在房间各处角落搜索着,似乎在寻找有没有机关之类的东西。
这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蹒跚着步子走到门前,显得虚弱异常,似乎爬下床走到这里就已经耗费掉那小身体中的全部力量,只能靠着墙壁支撑身体。
“请放开我爸爸……”竟然是白翌星,他见墨先生立刻如临大敌般转向自己,还将白嘉诚往身边拽了拽,叹了口气,“他们什么也不知道,而我……也无法对您怎么样的。”
他伸出细细的胳膊,摊开小手,将自己完全展示出来。
墨先生警惕的以灵气将他再度探查了一次,将手下的力量放轻了些。白嘉诚立刻起身,他都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墨先生会忽然翻脸。然而刚要跑,却被一手按在肩膀上,像是有千斤力量,自己竟动不了分毫。
“说吧,框我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耳边,墨先生的声音依然充满戒备。一时间斗室中的空气凝固起来,呼吸都开始困难了。
这也不能怪墨先生多心,虽然在阴阳行里,他不过是个没吃过几年粮的小辈儿而已。但是随着师父时间不长的游走历练,以及动荡岁月中,各种丑陋人性的显露,面对莫名的栽赃批判,以及恶毒对待,令他在尚还年轻的心中结起一道巨大的防护网。
平日他可以低调内敛,可以温和到给人一种文弱书生的错觉。一旦嗅到危险的信号,就会立刻露出蛰伏太久的锋芒,毫不犹豫的伤害一切对他有威胁的人。
“哥哥……”
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白翌星转过头,只见弟弟白翌辰不知什么时候从昏睡中醒了过来,正扒着床边滑下来。白翌星看了墨先生一眼,便转身回到屋里,把弟弟接到地上。
“怎么不睡了?”
“尿尿去。”
小家伙说完,拖着鞋子踢里塔拉的往外蹭,结果就立刻看到墨先生捉着爸爸的样子了。他愣了愣,随后小脸像被酸到似的皱起来,哇得哭出了声。白妻慌忙跑过去,抱住了哭泣的儿子,不断哄着。
此时的情况令墨先生有些尴尬,尽管白翌星不是凡人,但他现在确实又与凡人无异。而此刻自己捉着一个普通人做要挟,闹的一家鸡犬不宁,着实又很有损他的形象。
他咳嗽了一声,不知道此刻的情况该如何处理。
白翌星却对他微笑了:“还请您放手,不要吓到我弟弟……您知道,小孩子禁不起吓。”
墨先生思考了下,点点头,放开了压住白嘉诚命门的手。
反正这间屋子里,除了眼前这个孩子,别的人对自己也构不成威胁,索性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白嘉诚一感到肩头的压力消失,立刻像个逃出陷阱的兔子,跑到了儿子身边,对墨先生愤愤说:“我到底怎么惹到先生了!至于这样嘛……”
白翌星揉揉父亲刚才被拧的胳膊,轻声说:“您说的那句话把叔叔吓到了。”
随后他转向墨先生,恳求道:“我让爸爸请您来,是有事要求您……”
“我救不了你。”墨先生冷冷打断了他的话。
“可以和您单独谈谈吗?”白翌星又问,“有些话,我只能跟您讲。”
看看白嘉诚夫妻,还有那个哭得脸上通红,已经忘记尿尿这件“大事”的白翌辰。墨先生思考了良久,终于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