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人是横着进来的。
他的双脚双手都打着厚厚的绷带，明显失去了行动能力，一路哼哼叽叽，被刘捕头等抬着进了衙门，放在楚汉身边。
对上楚汉似笑非笑的双眼，他打了个冷战，急忙掉转头向堂上道：“小的张泥鳅，见过知县大老爷。”
刘定俊喝道：“张泥鳅，你且将昨日说过的证言再说一遍，不得有误。”
瞿三斜着眼看了看楚汉，微微点头。
衙门外适时传来乌元的叫声：“狗杂种还不从实招来！老子们剥了你的皮！”
地上的张泥鳅浑身一抖，大叫道：“回大老爷的话，昨日小人喝高了，说的都是胡话。小人并未见到楚汉杀人，其实我那堂哥几天前就跟着李大掌柜的去了外地。”
牟铁柱等人便鼓噪起来，上千人跟着凑热闹，“放人”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
堂上刘定俊汗水一下子就下来了，心说这贱民准是被人动了手脚，赵家少爷还是嫩了点，没有把这人看好哇！
愣了片刻，他声厉色荏地一拍惊堂木道：“大胆贱民！你可知在堂上作伪证的后果么？”
张泥鳅道：“小人不敢！昨日的确是小的喝醉了胡说的，请老爷责罚。”
刘定俊道：“一派胡言！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啊？”他放缓了语调接道：“不要怕，如若是有人胁迫你窜改供词，你尽管道来，本县一定为你做主！”
张泥鳅又是一抖，连忙道：“小人身上的伤是昨夜上房时不小心摔到的，并无他人胁迫小的。”
刘知县暗地里咬牙切齿，把个张泥鳅恨到了极处，旁敲侧击了数次，张泥鳅只是死咬着昨日喝醉酒说的做不得数，他堂哥其实没死。
这下没辙了，刘定俊一拍案头道：“张泥鳅在公堂之上胡言乱语，杖责三十，罚纹银二十两！”
左右将张泥鳅拖下去，当场行刑。
三十杖打下去，张泥鳅活活成了血人，惨叫声不绝于耳。
昨夜里乌元带人去摸鱼，二话不说，先打折了他的四肢，然后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让他改口。临了还威胁他，如果明日在公堂上不听招呼，就把他浑家和儿子剁了来喂猪。
所以张泥鳅挨打的时候，心情是相当微妙的。一言以蔽之，痛并快乐着。想想看，除去衙门里罚去的二十两，八十两银子的纯收入，得花到啥时候才花得完？
两下里一比较，他觉着赵公子也忒小气了，十两银子就要老子听你的，做梦去罢！
堂下楚汉叩首道：“小民确是冤枉的，还望大人为民做主！”
刘定俊端着官腔道：“凡事都要讲个规矩，衙门也有衙门的规矩，不能单听那张泥鳅一面之词。人命关天，非同儿戏，等本官调查清楚之后自然还你清白。”
门外众人大呼：“不能冤枉好人，快放人！快放人！”
瞿三道：“大人！小的有证人可以作证！”
刘定俊两手一按台面，站起来道：“时候不早了，此案下午再审！退堂！”
瞿三正欲据理力争时，楚汉微微摇头，暗示他不宜太过激进。
外头牟铁柱等人见瞿三并无动作，喧哗声渐止。刘定俊暗中抹一把冷汗，匆匆退入后堂，赵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有差人来押送楚汉回牢，临去时，楚汉望一眼瞿三，下巴扬起，指着地上的张泥鳅。意思叫他注意点，别让这小子出什么岔子。瞿三理会得，点头让他放心。
衙门外，乌元带人当街发钱。乌二哥财大气粗，临时拍板，在场的每人二十文，下午来的如若听从安排，每人再发五十文。众人暗想，这钱也来的太过容易了些，要不来的就是傻子！各人皆大欢喜，领完钱后陆续散去，四处宣扬去了。
衙门偏厅内，赵公子与刘知县正自商议。
“唉！赵贤侄，你也看见了，民怨太大，此事现下不太好办哪！本官都捏着一把汗，如非强行退堂，恐怕当场就得放人！”刘定俊心有余悸地说道。
赵凤梧倒也沉得住气：“小侄料事不周，让那帮泥腿子钻了证人的空子，给大人添麻烦了。这些刁民不足为虑，我已着人去了那姓张的家中，下点手段，多使些银两，下午非逼他就范不成！”
刘定俊摇头道：“只怕没那样简单！万一对方有了防范，那就不好办了！”
赵公子道：“大人多虑了。孙连虎带了四十多人去，还怕办不成这么点小事！而今小侄最担心的还是衙门外看热闹的贱民，相信一定是那帮人狗急跳墙，找来造势的。我们虽可依样画葫芦，但一是时间上恐有不及，二来也落了下乘。对方先入为主，收拢了人心，照做起来效果必然欠佳。”
刘定俊迟疑道：“这乱民没什么不敢做的，昨夜里衙门里所有的家禽都被人拧掉了脖子，本官初时还以为是闹鬼呢！依本官所见，此事本就太过勉强，下午如果那瞿三真找来了证人，还不如见好就收，放人算了。反正也让他们长了教训，料想日后……”
赵公子勃然变色，阴测测地打断道：“大人是怕激起民变，上头追究起来乌纱难保吧？城外的驻军难不成是吃素的，能任由他们胡来么？”
刘定俊被他说中了心事，面上青一阵白一阵：“贤侄这是说哪里话来？赵大人信中早有交代，下官定会护你周全，你的事可不就是我的事么！可凡事总有个轻重，这其中的道理想来贤侄也是知道的。”
这话也是道理，赵公子心里明白，下午还得倚重这老狐狸，不宜把话说绝了。他冲着刘定俊一拱手，满脸诚挚：“小侄出言不逊，适才多有冒犯，还望大人不要见怪。大人下午只需拖住他们不放，这楚汉多行不义，小侄再去找找，应该还能找到别的证人什么的。”
刘定俊脸皮厚度惊人，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令尊与本官是什么交情？贤侄不拿本官当外人方会如此说话，本官又怎能见外呢！”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又喷了一大滩没有营养价值的口水，各自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