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不知夫人在此。”他看了看隔壁，小声对我一揖道。
我笑笑，扬手让他进入内厅。
他会意，快步进入内厅之中，左右扫了一眼，才坐了下来。
“杨大人可有马车在底下候着？”我漫步到纸窗边把零落的叫卖声关在外面，只留下满室宁静。
“由皇宫步行至此，仅有一侍卫在马厩守着。”他微一沉吟，双眉上挑：“倒是未见三皇子的一卒一马，莫非夫人独自前来？”
我赞赏的看了看他，起身替他斟上一杯茶。他见状，倒是也不急着起来，看我斟满之后，双眼透着让人费解的光芒，丝丝点点，像一张大网一样让人难以呼吸。
“在下身在朝廷，无法干预后宫。”他突然冒出来一句，伸手把茶盏推向远了一些。
我放下茶壶，伸手点燃了一盏羊角灯，不疾不徐道：“后宫本与你我无关，难道我陌潋滟连交个朋友也不行么？”看他欲要启齿说些什么，我抬起云袖微微阻止他，恬然一笑：“或是大人自诩聪慧过人，不愿与女子结交？”
说到这里，杨素倒是神情变了变，不齿道：“女子如何，我最清楚。想我杨素自小由女子抚养长大，满腹经文也是女子所授，没有女子何来我杨素？在下从未自诩聪慧，不过夫人身居高位，杨素攀交不起罢了。”
我看他脸色要变，倏然站起来拦住他的去路，笑道：“大人，古语言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虽不是君子，但我自当恪守此准则。如此，大人可愿坐下听潋滟一谈？”
他本来是微怒着要离席而去，看我如此说，倒是平静下来。
“夫人请说。”他略略思纣片刻，大力一挥袖复又落座。
“大人，皇上休整律法，可是为了重新编修皇子所尽职责，规划土地？”那日从御辇之中出来之后，我就有如此猜测。收复江属重新划归给大臣，无非也是个安抚人心之策。最重要的是米家与李家一日不妥协，朝廷就要霍乱一日。看起来皇上是有意肃清此等权臣倾轧之风。
杨素忽然双瞳精光迸射，少顷，只见他伸手夺过刚才被推拒开来的茶盏，仰着脖子一口饮下，怅然一声叹道：“夫人好心计。”
我心道真是料中了。毓雪独自一人迎娶米家李家两个女儿，其形势可谓十分敏感。给了疏影一个后代，再给我一个正房夫人的头衔，这恐怕是皇上亲自授意的。看起来，上头是存心不让他有好日子过，夹在两大势力中间，既是扫平了两府的怨言，又能体现帝王的宽宏。
手里的茶盏随着我的心思转着，一时不查，竟然没有留意到杨素独自一人自斟自饮起来，茶香袅绕，他兀自沉思起来。
我抬头敲了敲桌面，咳嗽一声道：“我府中不平静，刚才有劳大人关心。只是这中毒之事，确实没那么简单。”
杨素终于感兴趣的飘过来一眼，镇定若素道：“夫人何不说来听听？”
直话直说何尝不是我的风格，我啜了口茶，扬眉看他：“这次中毒之事，我怀疑其中有蹊跷。仔细想来，只有一点，这次那个丫头投毒于二夫人，若是她胎儿不保更好，若是被人查出来，也只会让毓雪责怪于米家。”
“这恐怕不是夫人与米府交恶的缘由吧？”杨素眸色闪闪。
我嘴角轻扬，一只手把玩着另一只手腕上的玉镯，沉吟道：“之前是由于我有闺中好友被他们囚禁在府中，我怕有个万一，早就写了信笺求姐姐救她出去，未料到绿意这个丫头提早了一步，竟在茶水里下了毒。现在想来，我觉得二夫人未必不知那茶水里面有毒，她那时并未伸手接住茶水，反而害怕的看了我一眼。当时决定喝下毒药，实在蠢笨，可我想不出别的法子能让毓雪立即与米府反目。”
“夫人为何要与米府反目？”杨素举起茶盏品了一口，眼睑垂下。
“皇上休整的律法，可有把兵权均分？可有重新割让土地分配皇子权臣？米府从中得到多少我不知道，但根据以往，米府除了掌管兵权以外，并未有任何作为，而爹爹与逐生将军早就瓜分了集中兵权，其余的国脉却是李家掌握。皇上倚重谁，还用说么？米府立足不了多少时日，就会分崩离析。”我气定神闲的看着杨素，自有自信来与他辩论一番。
杨素这回不再吞吐，他面色一紧，肃肃冷杀目光一反普通书生的维诺，透出一股清亮来：“好，好个分崩离析。夫人，在下倒是低估了夫人的足智多谋。”
我闻言只是轻笑，不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素修改的律法章节多半是调遣兵权任用之人，你说的不错，逐生将军与陌老将军一个驻外一个攘内，缺一不可。皇上要求律令军纪，重新整肃条款来正选新兵。米府的衰退，绝对连累不到陌家，夫人与米府现下反目，却正是时候。”他停了一下，似乎有些忧虑不去：“现下朝廷两边势力均衡，米府固然难以打倒，说来逐生将军与米府也有姻亲关系，逐生将军的姐姐就嫁于了米府大人。”
我略略一惊，想起来那个绝色美人盈然的身影，没见总锁着情愁似的，让人难以靠近。原来是嫡系姐弟，怪不得都是鼻孔朝天走路的。
“这回锦国来人前来求兵器，以米粮交换，皇上允诺会派遣一人前往。”杨素淡淡一叹：“米府与李府相持不下，都想用门人去那里争功。这个差事看来很小，却是肥缺，若办好了，皇上自会封功授爵。”
我心意一动，想起了什么，却又觉得有些模糊。
“谁是监军？”我开口问道。
“逐生将军。”杨素道。
“怎么会是他？”我皱眉，这个男人不好对付，要施行计划恐怕不那么容易。
杨素不言，只是淡淡看着我。
“大人，你说了这许多，不怕潋滟告之他人？”看他如此，我不禁调皮笑笑。
“杨素早前倒也小看了夫人，如今自是刮目相看，若是夫人不相嫌，杨素愿与夫人结交。”他坦然道：“素的夫人甚是喜爱您，临行之前，千叮万嘱要好好调查出下毒之事。”
怪不得呢，他会开口责问毓雪。我捂唇轻笑，原来是个妻管严。
他面色讪讪，欲要起身，忽然面浮一抹恍然，转眸急问：“说起下毒来，夫人可还记得那下毒的侍女是何模样？叫甚名字？”
我看他奇怪，也不再拖延：“名唤绿意，身长与我差不多，声音软糯像是南方口音。”
“那就对了！”他一合掌，吓了我一跳：“那正是李府门人的女儿，素前几年看过她随着李府二小姐出入公主的寿宴，未料到竟然跑到你府里坐了丫头。”
此番话一出，我着实觉得自己似乎低估了李府的人才。于是送别了杨素之后也匆匆从后门出到了大街之上，迎着满天飞雪，一脚深一脚浅的独自漫步回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