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逐月
这日正好是九月初七，又是落日时分。说起来。就在四天之前，染风还在渝州城的秋水楼里，身边有使唤的侍卫仆役无数，香车宝马，锦衣玉食召之即来。染风细瞧眼前，虽有“美人相伴”，可惜此美人既不能为她驱车，又不能供她食用，有什么用呢？掂掂兜里还剩下十个铜板，这一路去朔州城几千里路途，沿途三四个城镇，要用脚走，那是要走到何年何月啊？
正当染风愁苦之际，“美人”闻言道：“前方不远处就是城门，这何家镇不大的镇子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官兵，你说是不是来抓我们的？”
就算不是来抓我们，也是顺便来抓我们。染风心中答道，思索前行之计，见韩明霜一脸坦荡与我无关的模样，不禁问道：“你可有何计策不惊动官兵而过何家镇？”
韩明霜凤眼一挑，笑容微微荡漾开来：“你这下子终于记起要问一问我的意见了吗？照我看，不如借刀以杀之。”
染风一愣，对啊！之前见到李渺，这人可是伯颜侯的人，而这里是朔州地界，归景王府统辖，要是抓到李渺，大功一件。虽然有些不服气，染风还是不得不对韩明霜另眼相看，此君虽然诸多狡诈，只是将这些狡诈用在敌人身上时，真是痛快啊。染风大悦，拍拍韩明霜的肩膀道：“小娘子好计策，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对付李渺。”
待二人商讨完毕，已经是夜幕降临。话说何家镇乃商贸之地，自然多风流雅居，染风与韩明霜走回中午的酒楼。这个时候正是吃饭的时间，店里店外都很热闹，见二楼窗台上一白一粉，可不就是中午的时候二人见到的白衣诸葛李渺与那个女人？
染风大摇大摆上前，向粉衣女子深情道：“姐姐，果真是你，自上次飘香院一别，妈妈说你走了，你收了我银两而走，几日下来竟然寻你不着，居然在此。”
那女子见一个翩翩少年而来，口中深情款款，可明明就是辱骂之意，俏脸气红，怒斥：“登徒子，你口出讳言。”
染风依旧浅笑，那大眼睛无比认真，道：“莫不是？姐姐莫要骗我，自上次一别后，我好生想念姐姐，今日一见，原来姐姐是又有了新的相好的，让我情何以堪？”染风指着李渺打骂道：“这厮虽是表面如玉，内心定是污秽不堪，姐姐不要轻信，他一定是用花言巧语骗了你，你一定要和我走。”说着便拉起那粉衣女子向外扯，那粉衣女子一时不查没有防备，被拉得踉跄，怒色更重，挣扎道：“可恶的小子，你认错人了。”
“我爱慕姐姐如此之深，怎么会有认错的道理。”染风信口胡诌，将旁坐的人都唬得信了七八分，纷纷打量粉衣女子，不想这等丽人竟然是勾栏出身，还有这般俊俏爱怜，实属一段三角恋情，有八卦，有八卦。
染风用力一拉，一柄玉扇止住他的右手，李渺起身，眉目虽有不乐，倒是还没有要动手的地步，蹙眉道：“这位小兄弟，这位姑娘叫做顾琉瑟，与你那相恋的姐姐与此人同名吗？”
染风心中恍然，难怪看此女觉得眼熟，原来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妹，顾非顾大将军的小女儿顾琉瑟，不知怎么会和李渺在一起。几年前皇帝大婚，染风在京城与顾琉瑟的姐姐顾琉音有过几面之缘，姐妹长得像极。染风表情不变，依旧半是痛心半是哀怨，那双大大的眼睛望着顾琉瑟道：“琉瑟姐姐，我就知道是你，你为何不认我了呢？”
李渺面色微变，眸子眯起，一掌推向染风，染风早已看清形势，避开要害而假意摔倒在地，碰的邻桌一干人都退避三舍，掌柜的上来道：“几位客人行行好，要打架可否移架到外面？”
染风丝毫不理，逼出一口血，痛骂道：“姐姐你早已收下我五百两银子，答应要与我回府，却和这小白脸不清不楚，你要将我置于何地？你二人今日借武艺高强而逼迫我，诸位见证，可否与我划下道来？我定要与此子比划个高低，好让姐姐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有情人。”
染风说得一气呵成，在座诸人都明了李渺抢了人家相好的，居然动手伤人，真是不该，于是应和道：“是男人就答应比武，不要做什么缩头乌龟。”
“对，这位小兄弟有种，女人就是要靠自己的实力抢夺。”
“这种精神实所难得，我们都支持你。”
诸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让二人骑虎难下。李渺面色不善道：“你胡搅蛮缠也该有个限度，污蔑顾姑娘在先，挑衅我在后，你可要自己承担后果。”
染风大义凌然道：“姐姐，你放心，我定会为你争取胜利。”
顾琉瑟一听大骂：“登徒子，你……你……你，李大哥你千万不要和这等小人纠缠。”她急切地想表达愤怒之意，却因为太过气恼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染风一张脸可恶至极，实在是应该千刀万剐。
李渺闻言道：“顾姑娘先平气，我定然不会让这种人讨得便宜，你说，你想在哪里动手？”顾琉音见李渺白衣斐然，气质高雅，与眼前人高下立现，微微笑道：“我知道他一定不是李大哥的对手。”
染风心中真想狂笑，看来顾琉音小姐是一个没有经历什么风浪的大家小姐，可能是看上李渺这厮了，眼见郎有情妾有意，就差媒妁之言了，自己这番怕也间接帮助了两人，如此一来顾非与颜襄倒是盟约强硬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如今只能先借李渺过了关卡了。
染风吐出一口气道：“镇口有一大块空地，离这里也不算远，我们就去那里比划两下，如何？”
还没等李渺说好与不好，染风一溜烟出了酒楼，对着远处的韩明霜点点头，后者会意，二人匆匆奔向镇口。
一靠近那里，便见往来城兵众多，染风大喊道：“李渺，你不要以为有了顾非撑腰就为所欲为，我谢然是一个男人，一定要换夺妻之辱。”她喊得大声，城兵一听见“李渺”和“顾非”这两个名字，连忙过来，顾不得刚才喊话的人是什么身份，问道：“你刚才所提及的人在哪里？”
染风一脸忿忿道：“那厮在枫花酒楼夺走我的妻子，与我约定在此比武，我定要将他揍……”话未说完，一个首领模样的城兵一把推开染风，招呼道：“所有人快和我去枫花酒楼捉拿李渺。”一大群城兵拿着火把前行，迅速撤了干净，染风一个眼色给暗地里的韩明霜，二人拉来一辆“借用”的马车，立刻奔走出何家镇。
黑夜中韩明霜的笑意颇深：“没想到郡主说起事来还真有一套，居然让人信以为真。”染风全当此话是在夸奖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二人坐在马车外头，韩明霜大喝一声“驾”，那马便撒开蹄子急行，夜风凉意袭人，此刻二人皆有逃离的喜悦，反而觉得这风舒畅无比，乘风而行。
“说好的我去实施计谋你来赶车，不准反悔。”染风一笑，“就算你反悔也没有用。”
韩明霜不以为意，一向都是安涉赶车，没想到他也有为人赶车的一天，不觉愤懑，倒觉得有趣。身旁穿着银灰外衫的女子长发翻飞，眸色清亮明媚，林中树影重重，反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这一路永远不要到尽头才好。
染风背靠着车门，身子微微疲软下来，原先受的伤口因为与李渺动手而有些撕裂，虽然不至于让她动容，还是觉得不太舒服，脸色映着晦暗的月光成一种透明的色彩，望着那遥远的明月，凉风习习，眼前是大片大片的梅花落下。梅林中灰衣的消瘦少年浅笑折梅，漫天梅花飞落，将记忆涂白，伤感崩落。
“这时候有一壶酒多好。”染风伸开双脚，任身体跟随着马车颠簸，她的人生很多年没有这般惬意而行。怎么会想到惬意？染风心中觉得好笑，她是在逃杀，怎么也归结不到惬意吧？只是此刻明月凉风，竟然会让她产生这样的错觉，是不是这么多年来都为了豫王府而活错了？她是豫王府的四小姐，本应该承担豫王府的命运，如果不那么做，之前种种又要怎么面对。
沈郁之说：你天性不适合这般生活，不如和我走可好？
那时染风落寞淡笑，余欲远风雨，风雨人记我。生而为此身，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就算此际可以抛下所有，又怎么甘心让那少年不尝尝她所受的苦楚？她不是一个大度的人，她的仇恨，早已在那日深深埋下，无法止息。要想放下所有和沈郁之走，又怎么可能？
韩明霜的眸色微沉，信手拔下牡丹珠花细细把玩一番，黑夜中那珠花越发美丽，牡丹富贵艳丽，名冠百花之首，程染风贵为豫王府四小姐，与其兄长程宁修撑起北方大片河山，不同与其他女子的娇媚温柔，相处下来，那种别样的气质也让他微微动容。
“明月端坐霜天，且看浮沉如是。”
染风一笑：“怎的，你能通透这红尘道理，都说男儿应当逐鹿，我才不会相信你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你那一套，不如对着像顾琉瑟这样的女子说罢，她听了，会觉得你是一个不为尘世所扰的谪仙，在我看来，你却是一个表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的伪君子。”
韩明霜倒也不生气，一笑置之，将马驾得飞快，仿佛要追逐那明月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