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杀机
染风像只粽子一般被架上一只大船,谢焚月的待遇却比她要好上太多,染风大骂尹未谋,凡是能想象得到的词语全部用上,可惜后者不为所动,对着身边侍者道:“男的丢进底层船舱只要不死,向程宁修换银子,女的脱光外衣丢在我的床上,省的她有什么诡计逃脱。”尹未谋看了染风一眼,染风只恨得牙痒痒,这么绝的主意也只有她才想的出来,脱了她的外衣,她身为女子,又中了化功散三个时辰之内都不能运功,这下是真的逃走无策了。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染风一人,水声浮动,依着直觉,那大船已经动身,想来是要去京城。不知谢诸琴和王府诸人可知晓,现下自己落入尹未谋手中还真是糟糕至极。
不一会儿,脚步声便靠近她所在的船舱,尹未谋走进房间,却没有直接靠近她,先是慢悠悠地换了一件外衫,倒了一杯茶水,风来水汽浩淼,窗外星辰寥落。
染风索性躺下,争论无益,二人是谁也没有开口。染风想这人脾性向来古怪,不发一言不知又是什么主意,静谧的夜里,心却无法平静下来,运气过脉,却见体内无丝毫真气流淌,那化功散的药力果然如他所说,现在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尹未谋斜倚着窗边坐下,面色明明灭灭,此刻的他倒是“有匪君子,温文如玉”,与江湖上人人得知的少楼主几乎就是两个人。
“韩大公子真是好兴致啊,不知我们去向何处?”
尹未谋抬起灰褐色的眼,浮起一丝戏谑的笑意:“谢大公子那么聪明,又岂会不知道?”二人都拿着当日的假名互相讽刺一番,染风心道这人果然只能瞧瞧皮囊,一开口就露出了属于尹未谋的本性。
染风只着了单衣只能拥着被子吹气,闲着无聊也要和这人斗嘴一番,于是道:“这么长时间也没有茶水没有食物,难道天涯明月楼就那么穷?还学人家打天下?”
说完,侧了个身子对着尹未谋,语调缓缓,发髻因为颤抖而散乱,这会儿素面朝天,无任何饰物,更像是少时被豫王教训二出走被抓的模样。尹未谋关了窗户,缓缓靠近,道:“谢公子嘴刁的很,不是上等的‘卢云访雪’你也下不了口,燕窝鲍鱼你也是吃腻了的,这夜都深了,你还是乖乖躺着睡了吧。”
“坐塌之旁,岂容他人安睡?”
尹未谋眉毛一挑:“怎么,要一起睡吗?”说着就要去掀她的被子,染风睁大眼,暗道这人的脸皮果然不是一般的厚,只好两手死死抓住被单。尹未谋见他这样,反而一笑,也没有动手,却凑近她低声道:“怕什么,你又不是一丝不挂,再说了,我们又不是没睡过。”
染风一手甩过去,却绵软无力,早被尹未谋抓个正着。染风咬牙切齿道:“本郡主什么时候和你睡过,不要说这么不要脸的话。”
尹未谋放开她的手,两条长腿舒展开来,一条缩着,一腿伸直,靠着床道:“就是在于秋斋那日啊,趁着你睡着,我……”
染风哈哈一笑,这么蠢的话谁人会信,也就只有眼前这位拿着人逗趣,暗想自己怎么就沦落到讲这些没头没脑的话了呢?自己可是堂堂郡主,和这等人敌我不明继续这样下去可是大大不妙,可自己内心怎么就算准了他不会拿他怎么样呢?
染风一扯被子,转过身去:“我要睡了,再见。”
尹未谋的手一顿,她这个态度倒是干脆,好像突然便会了众人熟知的程四郡主,当年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孩儿不是消失了,只是不会再蹦到人前,而是走进了她内心深处。他不要她变成众人传说的程四郡主,那个护着他,拉着他的小女孩呢,如今又去了哪里?
他的手缓缓抚上丝被,染风却没有理会,好像真的如她自己所说,沉沉睡去。尹未谋突然莫名害怕起来,心一紧,一手扼住她的脖子。瞬时,多年的习惯反应让染风一下子跳起来,双眼圆瞪,惊呼:“你要杀我?”说来自己却是也不敢置信,他怎么能一次又一次这般做法?
说时迟,那时快,她的一脚已经踢向尹未谋,原以为他会躲开,却见那人不躲不闪,生生受了她一脚。那一脚正好踹在他的胸口,白色的丝衣很快有丝丝血渍渗出,染风倒是被他吓了一跳,这人……这人,是怎么回事?
“你你你,你为什么突然要杀我?”想起刚刚他的手扼住她的脖子,顿时觉得自己踢伤他原本的伤口一点错也没有,这人真是让人无法猜透,说话间居然就这样杀人。
“你是真的以为我要杀你吗?”他却忽而淡淡一笑,像是安下心来。
染风不明所以,这话又算是什么意思?怎么平日对付那些人的本事到了尹未谋这里好像完全不行,她是真的以为他要杀她。
染风突然怒笑:“那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以为你只是想吓吓我吗?我可是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种心思,当年你可以笑着刺我一剑,我现在不会以为你会杀我吗?”她应该明白的,以为他对她不会怎么样完全是太过天真,就算现在忽然把她沉尸船底,让她程染风去喂鱼,也没有什么好奇怪,这个人是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然而她却在踢伤他的那一刻有一丝后悔,事后自己也觉得好笑,而现在说这些,是期望他会有什么解释吗?
不,不会。
尹未谋闷哼一声,垂下眼,什么也没说。染风看着他发白的唇,鲜血刺目嫣红。尹未谋却一手揽过她,沉沉倒下。染风挣扎起来,怒斥道:“你要做什么?”
那双抱着他的手却缓缓收紧,良久,吐出两个字:“睡觉。”
她忽而安静下来了,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这算是什么?许久,久到她以为他睡着了,她才渐渐松弛下来,想起很多事情,两年时光堪堪横亘在她面前。
那些伤口在经年累月之后,并没有转好,而是渐渐腐烂,变成永不消失的痛楚。她自嘲一笑,睡在身边的这个人,他砍去了父王的一条手臂,刺了自己一剑,夺走了父王十一年征战下来的大片土地。他背弃过你,刺杀过你,毒杀过你,人的信任是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考验的。年少的时候,因为错信而导致的后果,她用七年的懊悔和婚姻做交换,七年之后,你要继续陷在这样的沼泽里吗?
“我会杀了你。”她喃喃,好像如此便对自己有了一个交代。
身后的人一动不动,像是真的沉睡一般,染风却没有丝毫睡意,想起程宁修那边的事,怎么也无法安定下心来。
此时已经过了四更,船业不知行至何处,房间之外寂静无声,房间之内静谧非常,清晰到可以听见自己浅浅的呼吸,也能听到身旁之人缓慢而有节奏的心跳。
她试着动了一下,那双揽着他的手却像是被拴着铁链一般,丝毫没有松手。她怕惊醒尹未谋又多生事端,因而放弃挣扎。屏息内劲,算算时辰,到恢复功力也没有多久了,真要出逃之时,还要好好计量一番才好。
想着想着,却不觉意识模糊起来,不知何时已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