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看诊
奉德九年，九月二十八那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京城军机营两名副将生事，导致了西郊演武场上死了几千个人。两名副将一名唤作安城，一名唤作蒋碧楼，二者皆是顾非的亲信，所猜者疑似二人争宠邀功互斗才起事端，将京城局势翻起波澜。然几千人的死亡并不是一件小事，二者皆已压入刑部大牢，刑部三司之首的杨边要求皇上听审，顾非称皇上有病而多日不能上朝，杨边乘机弹劾顾非，道顾非软禁奉德帝，一时间朝堂之上风起云涌，京城之地一触即发。
收到这些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染风将收到的信件靠近烛火，火舌吞噬着信纸，很快变成灰烬。
环翠正好敲门，同来的是一袭冰蓝色衮服依旧的尚无弦，还有一位年约二十四五的年轻公子。男子着灰色布衣，面容清瘦，肤色白种带黄，一见之下，与市井路人无异。
染风淡笑道：“可是天下闻名的神医秋晚归秋公子？”
那灰衣的年轻男子面色淡淡只点头回应，一边尚无弦已经过来扶她，道：“就躺在床上就好。”
染风摆了摆安好的左手，道：“无妨，倒是未料到秋公子如此年轻。”
秋晚归看了看染风面色，伸手搭上染风脉搏，也不多话，其人自进门之后便没有开口，若是常人定要将人当做一个哑巴了。待过了片刻，尚无弦问道：“如何？”
染风轻轻咳嗽一声，尚无弦将目光又转向她。染风回以淡淡微笑，弯腰看向秋晚归脚下，轻声道：“劳烦秋公子帮我捡一下玉佩可好？刚才一个不小心居然掉在了公子的脚边。”
秋晚归面色微微诧异，低头一看，顿时瞳孔一缩，然其面色依旧无波，目光在半空中与染风一个交接，染风只微微一笑，眸光中闪过一丝厉色。秋晚归顿时会意，捡起玉佩还给染风。
尚无弦复问：“如何？”
秋晚归只微微摇头道：“粗粗一看不知如何，等我晚些时候再做推断吧。”
尚无弦一想也好，便着人去安排住房。环翠给三人各添了一杯茶水，对着尚无弦道：“小王爷，王爷正着人找您呢。”
染风道：“既然有事，你先去忙吧。”
尚无弦无声关怀，轻轻握了一下染风的手，便转身出了门。
秋晚归垂下眸子，不复来时淡漠，沉声道：“这块紫玉，郡主是从何而来？”
染风四下一扫，无人偷听，便放下心来，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水，问道：“秋公子看我这右手如何？”
秋晚归眼也不眨，略作鄙夷道：“何必劳烦秋某，郡主自身不就是一个医道高手？”
染风听他这么说来，放下茶盏，笑语：“多谢夸奖，我早知道逃不过秋公子的眼睛，所以也是无意欺瞒。只是一介女子在世间求生存也不是一件易事，特别是我们这些人。”说这些话时，染风神情疏离，语气淡漠而伤感，似是想起良多，感慨有之，自嘲有之。
秋晚归指腹摩挲茶杯，灰衣病容，倒是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受，只是他真实想法如何却不得而知了。
“秋公子可是出自蓝田玉胡的秋家？”
秋晚归皱眉道：“既已知晓，何必再问。”
算是吃了一个软钉子，染风也不着急，继续说道：“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单刀直入了。我想秋公子是一个明白人，其间种种并不适合你参与，你只要做你该做的事，说你该说的话就好，相信不会与我为难，这一点，应该不难吧？”
“你既然拿着紫玉而来，任何要求我都该答应。我只想问，这紫玉的主人现在如何？”
染风心中一动，想那尹未谋居然与秋晚归有旧交，算是白捡了一个便宜。秋晚归见他不答，幽幽道：“秋某只想知道，明霜……过得可好？”
染风想来，那人莫非与他认识时也是用韩明霜的假名？看来这人说谎的本事还不是一般的高明，可看秋晚归用紫玉相托交情斐然，怎么会那么轻易将紫玉送出？我且再试一试。
“韩公子他似是要娶锦州城主的女儿，姬白珠姑娘。”
秋晚归面色诧异，过了一会儿，才道：“也罢，她定是又扮作男孩子模样胡闹，要娶姬白珠的是她的兄长韩远摩。”
染风心中一惊，这韩远摩她知晓，正是天涯明月楼座下三堂之一的玄堂堂主，原来是他！由秋晚归的话中听来，尹未谋所扮作的人是韩远摩的妹妹的名字，这紫玉竟然是从韩明霜的手中拿过来，原以为这韩明霜也是他胡诌的一个名字，没想到确有其人，还是一个女子，真叫人意想不到啊。
秋晚归见染风也确实吃惊，只以为染风不知道韩明霜是一个女子，道：“你所说的事，我会答应，不过我只帮你这一次。”末了，秋晚归似是犹疑什么，却也没有细说。
染风将秋晚归的话消化一番，暗道原来事情是这样，也不知道这布下沉宵杀局的又是何人。这些个日子南都商会那里也没有进展，看来事情的起落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弄清楚的。
尚无弦回来的时候，已经近了黄昏，冰蓝色衮服中似是夹杂了一丝忧郁，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中不知何时少了一份冷峻，多了一分担忧。
染风道：“怎么了？”
尚无弦牵起一丝笑容，染风自打认识他开始，就鲜少看见他的笑容，这一下子突然看见她笑，顿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尚无弦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送到嘴边也不入口，在唇上停顿片刻，那双琥珀色的眼儿看着染风，道：“你与秋晚归相识？”
染风摇头，从未见过，今次是头一次。
尚无弦放下茶杯，依旧没有动。染风心下犹疑，不知尚无弦知道了什么。
尚无弦的手慢慢靠近染风的脸庞，拨开她耳际的发丝，露出那张明艳的脸，她的眼睛很大，却常常不经意间眯起，很多年前，他见这人，看她躲在树后鬼鬼祟祟出现，一双眼儿却甚是滑稽，那时候整颗心都系在顾琉音身上，无暇多想，现在想来，竟然已经很少看到那个喜形于色，灵动活泼的程染风了。
“染风……”像是叹息一般，尚无弦的眸光锁住她，她觉得不适应，微微瑟缩，他像是早已有了防备，另一只手已经揽住了她的腰身，另她无处可逃。
那张冷峭的脸缓缓靠近，染风只觉得他的气息笼罩向她，什么都来不及想，他的唇微凉，贴上她的唇，渐渐回暖，慢慢深入，唇齿相依。独属于他的气息，闭上眼睛也可以看见那琥珀色的眼，听见他像是叹息一般的声音。
染风顿时回过神来，左手推了他一下，侧过脸去，心跳飞快。
“你……你怎么了？”
尚无弦闭上眼睛，松开她，又加紧，眼神中闪过一片伤痛，那一刻，染风莫名心慌。
尚无弦的嘴角缓缓向上，第二次，笑了一下，却是那般苦涩。
“明天一早，我去京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