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幻觉与暗算
眼前的韩明霜当然不是虚假,外头的危机也是事实。那一副大泼墨山水画已然慢慢湿润,门窗再牢固也是有缝隙的。
说时迟,那时快,染风一手拨开韩明霜的偷袭,横剑身前,脸色微怒。
韩明霜淡笑道:“果然不愧是程四郡主,这样情况下还能集中心智,是韩某小看了。”
染风暗呼,就知道这厮有阴谋,装作一派严肃又深情款款的模样,顶着一张貌似俊俏的脸骗人,无非就是要她身上的半颗解药。
染风皮笑肉不笑道:“还以为你有什么好主意,不过就是欲取我的半颗解药。”
韩明霜敛了敛衣襟,正色道:“有什么不对吗?我们都解了毒了,总能自保,这三成功力总觉得碍手碍脚。”
他说得一派想当然,染风自然不能否认这个事实,只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当年她太过天真地相信一个人,如今又差点儿走上那条道路。将自己的性命交托给别人,总是一件太过冒险的事情。染风收剑,这样一来二人之间似乎又有了更大的嫌隙,问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于万思也许就是故意让我们相争,不费吹灰之力将我二人拿下。”
韩明霜沉下眼,道:“为何他一定要对付我们?”
这也是染风不得解之处,于万思是谁的人,为什么要取二人性命?
“那李渺被我打了一掌又刺了一剑,绝不是三两天可以痊愈的伤势,若是他布下,在时间上应该是来不及的。”
染风不以为然道:“他自己不行,也可以让人通传,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难免就有变数。”
韩明霜没有说话,倒是信了染风几分,染风本业是随口一说,见他如此思考,不由也觉得自己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了。
“眼下我们又要如何?那毒雾进来之时时间早晚的问题。”染风看了眼越来越湿润的山水画,动身在墙壁上敲敲打打,看看有无暗格。
韩明霜好笑道:“既然是逼着我们去死,又怎么会留下通道给我们?”
染风也想过这一点,但总觉得无法死心。韩明霜扣着指节在楠木矮几上有节奏地轻轻敲打,一下一下,染风听着那声音,心野渐渐定下,总会有办法的。
韩明霜闭上眼睛,蓦地睁开眼,一掌拍向染风右肩,染风倏地睁大眼睛,惊诧之际慌忙闪躲,“吭”的一声拔出剑来,然而韩明霜是偷袭,染风不知这人回来第二次,准备不及,喉中一甜,一口鲜血吐出,落在山水画上,刺目猩红。
此时染风已成为弱势,一掌轻飘飘地打在她的胸口,她只觉得天地间一片混沌之色,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脑海中残余的想法,不过就是早点宰了这厮也不会受近日这罪。自己定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迷迷糊糊地,染风好像飘到一片白色粉色的梅花林,空气中有清冽至极的寒香,染风查看周身,直觉得身材短小许多,穿着一件小红袄子,在梅林里不辨方向。
几瓣梅花轻轻飘落,染风抬头,看见一个人坐在梅花树上。白衣上落满了梅花,额前的乌发飘散,眼中有揉碎的星光。
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美丽的男人,一个男人的皮相好些,足以用英俊潇洒来形容,可这个人,她只想到了美丽。
那双眼里有漫天的星斗,澄澈干净,眼角有细碎的忧愁,他极力想要掩盖他的光彩,有些懒洋洋的,反而越显得慵懒,没有人能够模仿这种姿态。
沈郁之笑了笑,问:“你就是程染风吗?”
“要不要和我走?”
要不要走?不,父王虽然对别人都不好,却很宠爱她。绛园的下人们偷偷议论,因为她的母亲,曾经是豫王最爱的女人,尽管那个女人不值一提,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叫做什么。她一出生,就没有了母亲。母亲?那是什么,她从来不曾拥有过。她只是远远地看见柔妃用爱怜的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七弟,给他整衣服,会问他有没有吃饱。
染风轻笑,那没什么,我不需要,我有霜叶。她哭的时候,霜叶会抱着她,默默接受她的悲伤。每到新年,她也会给她准备很多新衣服,好吃的东西。只是她的心底终究知道,那毕竟,是不一样的。
“我不走,你算哪根葱?”染风微微嘲讽,一脚揣在树上,她有些暴躁,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来惹她。我要因为母亲抛弃了我而再次离开我的父王吗?我能这样一走了之,而前面等着我的就是我想要的吗?这个人能给我什么?
沈郁之再次微笑了,呵,这小东西,和那个人真像。沈郁之飞身从树上下来,摸摸她的头:“女孩子应该温柔一点。”
染风一手拍开他的手,当然,没有拍到。如果沈郁之让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拍到,那他也就不用混了。
“别对我指手画脚。”
染风转身就走,沈郁之只在后头大笑,然而越笑越悲哀。
染风忽想起这是年少时的记忆,正要跃上树去扑进他的怀抱,沈郁之的身影已经不见,只剩下一树梅花飘荡。
“舅舅,舅舅……”染风想要抓住什么,只是什么也抓不住,脸上冰凉一片,一抹才发现那是泪水。
“小姐……奴才叫尹未谋,今儿起就是小姐的书童。”灰衣的少年远远对他作揖,低头浅笑,那灰褐色的眼眸中像是下雨的天空,带着微微的哀伤,可那笑容明明那么温暖,让人觉得安心。
染风跑过去,用剑指着他:“我要杀了你,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尹未谋笑笑,笑容既苍凉又无奈,不同于他的年龄的叹息。身边场景一变,回到那一年燕城行馆的长廊,月色明朗。那时她十二岁,第一次挽发梳妆,一支牡丹珠花将她如花的容颜衬托得越发明艳动人。
染风走近,那一头长廊上尹未谋静静看着她,那一刹那,染风似乎看见了沈郁之眼中曾经有过的伤感和黯然,她不懂,却同样有一种苦涩的感觉。
尹未谋侧头浅笑,他有一张消瘦的脸,侧脸看起来轮廓更加明显,月光洒在他身上,朦朦胧胧,虚虚幻幻。
尹未谋走过去,在染风面前停下,修长的十指抬起,落在她柔软的头发上,将散乱的珠花扶正,低头浅笑。
有些东西在即使深埋心底,依旧存在,不论岁月恒远,只会觉得更加伤痛。染风捂住脸,像是逃避那些记忆,长剑颓然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震荡耳膜。
尹未谋轻轻扳开他的说,温声道:“染风,染风,你怎么那么傻。”那笑容依旧是那般温存,眉目半阖着,手指修长如玉,微凉地抚上他的脸,染风只觉得恐惧,她不要看见他的笑容,那笑容是这个世界上最虚伪的面具。前一刻他还在淡笑着捧起他的脸,下一刻他的右手已经一剑刺穿她的心脏。染风倒吸一口凉气,再次切身体会那个痛苦,依旧觉得窒息。染风用尽全身地力气推开他,狂叫道:“滚开,滚开,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那伤口的血越流越多,止不住地向外留下,染风颓然倒地,那牡丹珠花落下,沾染上她的鲜血,他好像有些困惑地拾起那一支珠花,缓缓看她一眼,轻轻抛在地上,决然离去。
染风伸手,却发现自己失去了声音,全身刺骨冰寒。不知过了多久,尚无弦进来,一把抱起他向外冲去,宫火漫天,那一夜的痛苦记忆深深刻进她的身体里。
这些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早就过去了,早就过去了。染风不停地告诉自己,跪在地上,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梅花林,漫天梅花簌簌落下,像是一场浩大的告别。
落花满地,无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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