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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情思暗涌说风华 低眉笑语吟蒹葭

这阵子总是早出晚归的,白天的精神难免萎靡,公主澜依渐渐发觉了我的不妥,几次三番询问,我都吱吱呜呜打马虎眼混了过去。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今日公主终是正色与我谈论了此事,语气虽不严厉,但言谈中已是有些许不满流露。自我反省后,我不得不承认,这段日子对公主确实没有尽心伺候。好在公主并不是苛责之人,只交代我替她办一件差事,便旧事不提。不说公主的身份地位,光是想想公主曾在春波台上,为了我拼着尊贵之身与封华动手,我也该为公主尽心办事,于是接下来的半月,我都留宿宫中,未曾再去枫林学剑。也曾想过宁若枫或许依旧会去枫林等我,但再一思量,初次练剑时,还是盛夏,两个月在吃吃喝喝插科打诨中过去,此时已经进入了八月丹桂飘香的季节,我是一点点心思也没放在剑术上,自然没有一星半点的进步。现在被他看出来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何况他的伤势早就好利落了,该是不会再被我耍弄,来枫林陪我胡闹了吧。可是不过才几日不见,我的心里就如同怀里揣了小兔子一般抓心挠肝地烦闷,后悔自己干嘛那样牙尖嘴利,气走了他。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先静下心来,办好公主交代的事情要紧。

公主安排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极费功夫。前阵子东齐国献上了一小匣珍珠给公主,颗颗不过绿豆大小,但难得的是形状圆润,皆呈墨绿色泽。公主向来不喜绿色,衣饰也多为淡粉,所以那一匣绿珠便被搁置了起来。今日好端端拿出来让我穿孔,怕是要为几日后的中秋佳节赶制些新首饰吧。

宫中本是有专司衣物首饰的织造司,只是公主将绿珠送去织造司后没几日又被退了回来。原来这绿珠的体积实在太小,宫里给珍珠钻孔的工具都太粗,若是强行穿孔,那珠子只怕会被损毁。公主知道我惯来鬼点子多,便把这差事交给了我。

初拿到那么小的绿珠,我也有些头痛,不过后来想到曾在某本游记中看到,说有种名为胆矾的矿石,与水同炼,可得液体,能溶金断银,我便让宫中太监采炼了些来,试试看是否也能熔化珍珠。没想到一试之下,竟真的成了。于是我便和云意阁中其他宫女一起,取来极细的琉璃针,沾了胆矾水,一点一点,将一颗颗绿珠溶穿。耗费了八九天的功夫,终于跟公主交了差。公主见了穿好细孔的绿珠,一脸的心满意足,夸赞我后,并没有把绿珠交给制造司,反而是自己抱进了内室。每日除了摆弄绿珠外,还勤练琵琶。不过弹来弹去,总是一曲春江花月夜,我听的多了,调子都能哼唱出来。看着公主笑逐颜开的样子,想是憧憬着亲自设计要穿出个最最新奇的珠花首饰,在中秋宴会中艳压群芳吧,再来个反弹琵琶,技惊四座。公主的心思向来灵巧,设计的衣物首饰,向来是在宫中民间引领潮流,因此我也十分期待看公主这次会将这绿珠做成怎样新颖的珠花。只怕中秋节过,便会皇城珠贵一番。

日子波澜不惊地到了八月十六。云皇把八月十五的正日子安排为家宴,只有皇族近亲参加,而国宴则订到了八月十六,这样百官就不必因为入宫赴宴而不能与家人团圆。奇怪的是昨夜公主一袭粉衫赴家宴,并未有绿色珠宝相配,今日出席国宴,又是一身正红宫装,我把公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也没找到绿珠的影子。想到中秋佳节,人人欢乐,家家团圆,而我却与母亲数年天涯两隔,便没了心思去想那绿珠的下落,耳中听得那热闹欢天的鼓乐,更是不耐,于是便向公主请辞离去。行至太液池边,发觉即使云皇派工匠将温泉水引入池内以保荷花不败,这里还是已经人迹罕至了,不远处的春波台上,此时也是漆黑一片。看到犹自盛开的清荷白莲,脑中便浮现出宁若枫翩若惊鸿的身姿,不由自主地上了那九转连心桥,一步一步踏上春波台的石砖。倚靠着台上围栏,仰头轻叹。“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应来。”春波台,连心桥,也不知是谁为这楼台水榭起的名字,如今想想,才发现其中竟暗扣了如此悲伤的诗句。我本是在这僻静处独自感怀,没想到那九转连心桥上,竟传来一声声缓慢却逐渐清晰的脚步。因是夜里又是在水榭之上,我自然而然地感到恐惧,低喝一声:“什么人?”便向后退去,背心紧靠护栏,双手有些紧张地扣住护栏上石墩,眼睛死死盯住来人。那人被我一喝,便顿住脚步,不再上前,许久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复我道:“是我。”

宁若枫?他不在席间应酬同僚,来此何事?因着黑暗,我看不清他面庞,只借着月色看见他玄色披风下,着了一件初遇时所穿的同色青衫,也是一件在往后许多年中始终未变的青衫。我心里虽是惊喜,但不确定他是否还在为那日的事情生气,便先故作矜持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本是想试探下他的口风,哪知他竟含着笑意不正经道:“我来找一个误入凡尘的月中仙子。”这个宁若枫,平日里看起来总是一副沉稳老练的样子,不知为何数次寻我开心,我本有些气恼,但转念一想,便嗤笑一声答他道:“灵洛瑶可不敢自居月中仙子,不过宁公子倒是前途无量,将来或者被封为天蓬元帅也真不一定。”正想看他气结的样子,耳中却听得湖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琵琶曲,竟是云筝公主近来勤加练习的春江花月夜。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一叶扁舟自花丛深处缓缓驶出,原本漆黑一片的太液池上,只有船头悬着的一盏小灯发出柔柔的光,照亮小小一方湖水,也将船上云筝公主精心修饰的脸庞映照的明艳不可方物。呆住的不只是我,还有肃立于连心桥上的宁若枫。何谓犹抱琵琶半遮面,何谓大珠小珠落玉盘,若是白居易看到云筝公主这花海泛舟的一幕,只怕会留下比琵琶行更为美妙的传世诗篇。

小舟停在了连心桥下,乐曲声也停了下来,放下手中琵琶,云筝公主缓缓起身,一双纤纤素手伸向船头,欲将宫灯取下。原来宁若枫口中的月中仙子,是真有其人,可笑我自作多情地以为他说的是我,还拿天蓬元帅损他,不知道他心里现在正怎样地嘲笑于我。想到这儿,我一步步无意识地向春波台更深处退去。那小舟却忽地一晃,公主低叫一声,娇弱地仰身向池中倒去,待我从失落中回过神来,公主已经被宁若枫揽在怀里,抱上了九转连心桥。见公主无碍,宁若枫后退一步忙躬身施礼,被公主一手拦住。接着公主自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对宁若枫道:“今日是你十六岁的生辰,我花了这许多的功夫亲手做了这个,你看看是否喜欢?”说着打开木盒。刹那间光华四射,那盒子中,是一个打成了同心结模样的宝剑吊坠,而所用的材料,竟然就是那捧我辛苦了近十天才溶穿的绿珍珠。只是再耀眼的光华,也比不上眼前公主笑靥如花,平日里我只觉得公主是个极娇俏的女孩,今日才知道,原来云筝公主,是可以如此的风情万种。

“臣,多谢公主厚爱。”连同为女子的我,都为公主折服,宁若枫此刻,定是被迷得头脑也不清楚了吧,不然怎么会,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剩下的话语,公主说的极低极轻,我听不清楚,只看见宁若枫一拉颈间丝带,任由披风自宽阔的肩膀上滑落在地。轻盈一跃,便站上了湖中小舟,稳住身形,抬头对公主浅浅一笑,转过脸俯下身去,再起身回到桥上,手中就多了一支沾满夜露的霸王莲花。公主接过莲花,与宁若枫结伴离去,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隐藏于黑暗中的我。若枫更是忘了寒冷,连掉落地面的披风都不曾捡起。

原来八月十六是宁若枫的生日,我与他相识不短,却不曾在这事上留心。倒是高高在上的云筝公主竟会知道他的生辰,还花费这好多的功夫,安排这场别出心裁的见面,为他准备了那样贵重的大礼。忽然想起,那日春波台比武,公主说自己已有了心上人,今日看来,那人便是宁若枫吧。宁若枫,果然是如云皇所说,是个极有福气的人,得了镇北王指点武功,又有大云的瑰宝倾心于他。只希望公主的出现能让他忽视我方才的自作多情,否则传扬出去,我就要成这紫晏清宁宫的笑柄了。

夜色深了,站了太久的我,渐渐感觉到水边寒气上涌,大大地打一个哆嗦,活动活动有些酸痛的四肢,我走出了方才藏身的春波台。九曲连心桥上,我蹲下身子,手掌覆上宁若枫掉落的披风,双手触及处,还有一丝残留的温暖,若有若无。小心翼翼地捧起,想抱进怀中,却不期然一张纸签自披风中飘落,去捡那纸签时,低头又看见两只小小的莲蓬躺在方才宁若枫站立的地方。那莲蓬色泽暗绿,如不细看,便几乎无法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宁若枫留下,若的确是他留下,这莲蓬又有何寓意呢,这宁若枫真是个好生奇怪的人。不过这纸张在我来时确实还没有,应该是宁若枫提前写好,方才掉落在披风之中的,我便就着船上灯火,仔细辨认纸签上的字迹。打开纸签,看到的一纸洋洋洒洒的洛神赋,这洛神的故事,早在很小的时候,母亲便给我讲过,说的是洛水的仙子,心系后羿,却被逼嫁河伯,抑郁而终。后来转世为三国美女甄宓,依旧是被迫嫁与自己不爱的男子,凄苦一生。而那洛神赋我也早背的烂熟,只看开头,便知结尾,想必是宁若枫写来赞美公主的,下面还有四行小字,我只迅速扫过,就将那纸签不耐烦地揉作一团,连同莲蓬,一并扔进了太液池。本想连那披风也扔了,犹豫一番,终究是有些舍不得,便带回了云意阁,压进了箱底。

若是我在离开前回头看一眼那被池水展开模糊的字迹,我便不会去生那许多莫名其妙的闲气,便会懂得宁若枫的心思其实早已昭然纸上,根本不用我花往后那许多年的光阴去怀疑与探寻。

“情丝溶润胭脂酒,钟山剑雨何时休,洛神无意君王宠,瑶台醉卧忘离愁。”那纸上写着的四句看似毫无关联的话语,就这样在我身后,一点点融入进那千顷太液池水,似云雾般飘散无踪。

公主自那日夜会宁若枫后,整个人变的越发的光彩照人,只是却再也不在我跟前提起宁若枫三个字。而她那我早看习惯了的美貌,如今却让我觉得有些刺心。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除了失落,失落,还是失落。今日本来已经到了下值出宫的时刻,我还赖在澜依房里不走。坐在窗前看那不知何时飘落的秋雨霖铃。澜依给我冲泡一杯浓浓的雨前龙井,摆上我最爱吃的板栗饼,我还是打不起精神。澜依伸出手,探探我的额头,见我并没发烧,便不再紧张,试探地问道:“洛瑶,你这阵子是怎么了,为什么常常魂不守舍的,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和公主帮你一起解决好不好?”我看着澜依真诚的面容,再也压抑不住,靠上澜依肩头,把心的想法一股脑的和盘托出:“澜依,我完蛋了,这些天我不管干什么想什么,不管吃饭还是睡觉,脑子里都只想着一个人,怎么赶他也赶不走,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得了书上说的失心疯。”澜依一听我说完蛋了,先是吓了一跳,后来明白了我的意思,笑的比园中的秋海棠还灿烂道:“傻洛瑶,不会比喻还瞎用词,哪个女孩到了豆蔻年华,都会渐渐心有所属,情有所钟,为了心上人茶饭不思也是有的。这好端端的少女怀春被你说成失心疯,真是煞风景到极点,这般后知后觉,哪家少年郎若是喜欢上你,可是有苦头吃了。老实说,你口中那个他,指的是不是宁家公子?”我的天,澜依也太神了,我只不过随口一句话,她就猜出我说的人是宁若枫。听澜依的意思,那症状并不是我一人才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会有如此的情绪,于是追问澜依道:“澜依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难道你和我一样也……”我一句话等于默认了澜依的猜测,澜依忙打断我的话道:“那宁家公子虽是丰神俊朗武功出众,引得无数少女倾心,我却不喜他内敛的个性。我自小被祖父教育,凡事恪守规矩,所以总盼着一天能遇到个洒脱不羁,狂放霸气的男子,卸下我心头的担子,哪怕是跟随他风雨江湖,我也觉得是幸福。”澜依的脸上写满了向往,那神色就同我想念宁若枫时一摸一样,不过澜依很快收回神思,望一望公主所居的内殿方向,起身关上房门,凝重道:“虽说心随情动,是自然的规律无可厚非,但是我们身处禁宫,与宫外的少女是不同的,你可以在心里去喜欢甚至去爱一个男子,但一定谨言慎行,切记不可在人前表露,这件事你知我知,连公主,都要瞒着,否则稍有不慎,对你对他都可能来带杀身之祸。待出了宫,才能真正做到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纠结了这许久的问题,让澜依几句话就点透彻了。我知道她担心我大大咧咧惯了,所以才刻意嘱咐。我虽然毛躁,却也不是不着四六的小孩子了。在深宫中生活了快两年,宫里的规矩自是懂的,何况如澜依所说,这京城里,喜欢宁若枫的女子多不胜数,封玥就是其中之一,云筝公主对他也是另眼相看。宁若枫即便是要找人喜欢,也绝对不会是我,于是告诉澜依,让她不要为我担心。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再不出宫,天就快黑了。澜依为我取来油纸伞和蓑衣木屐,担心我这么晚回去,府里不会给我留饭,还特意包了一盒板栗饼给我揣在怀里后,才送我出了云意阁。离开澜依,我独自走在几乎没有行人的街道上。走到灵府门前,却不愿推门进去。自从我入选伴读后,父亲再也不曾打过我,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漠视。一阵风吹过,我不由自主地打一个哆嗦,这所谓的家,其实比外面,也多不了几分温暖。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探出大娘几年如一日的刻薄嘴脸,一看门口站着我,竟然一脸鄙夷,啪的一声,又把木门关上。我忽然觉得那早该看习惯的表情,在今日分外的刺目。没有去推那木门,我咬咬下唇,转身离开灵府,头也不回地向着城外枫林跑去。那里是一个能让我安心,觉得温暖的地方。

赶到枫林时,大雨已经是瓢泼而下,即便我打着伞,身上的衣物都还被雨水浸湿,渐觉冰凉。原来是我错了,没有他的存在,即使是在这枫林之中,也是一样的寒冷。不自觉地旋动油纸伞,看着水滴从伞沿下沿着弧线飞落,我自嘲地笑笑,泪却落了下来。我踮起脚尖,跟随着纸伞一同旋转,仿佛自己也是一颗渺小到无人可见的雨滴。淋漓不尽的雨,吹拂不断的风,夹杂着为数不多的红叶从我眼前旋转着飘过,泛红的枫树下,一个青绿的身影在雨雾中有些模糊,却真真切切地映进了我的视线。那人斜斜地依靠着一株枫树干,一脚撑地,褐色的长发被雨水打湿,软软地披散在双肩之上。他扬头冲着天空,微眯着双眼,任雨水自额头滑过他尖细的下颌,滴落,渗入脚下湿润的泥土。唇色透着冰冷中特有的青白,唇角却含着微笑。刹那间,我手中四十八股的紫竹伞变的好沉重,毫无征兆的跌落脚下,撞击地面的声音,让那人睁开眼发现了我的存在。我抹一把脸,把泪水和雨水混合,爽朗地笑着向他跑去,宁若枫,想不到,他竟会在这凄风冷雨中等我。

“你来了。”他如往常一样说出没有任何不同的问候,连语气都没有一丝改变,好像根本感觉不到这雨水的冰凉。“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激动。“自然是在等你,教你学剑。”“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会来,何况下着这么大的雨?”我还是不太敢相信他来此真的是为了等我,忍不住继续问道。“我答应了你教你学剑,你没说放弃,我怎么能食言。练剑是个日久天长的功夫,一点雨水就停滞,还哪有磨练意志的意义。”“可是雨这么大,你信守承诺来教我,而我久久不到,你又为何不走?何况我都快一月没来过这里了。”“你迟到是惯有的事情,又不是头一回了,若我离去,你来了不见我,难道不会失望吗?况且我今日不就等到了你吗。”他就那样淡淡地说着,没有一句埋怨,没有一句责备,宁若枫,怎么就傻到这般地步,为了不让他人失望,即便是我早爽约了无数次,他还信守着承诺。这便是母亲说过的,君子度量,一诺千金吗。此刻我的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眼前的男子。

虽然我的骨骼僵硬的很,一般弯腰踢腿做着都勉强,但他如此执着于教我,我便豁出去了,豪气冲天地对他道:“你说的对,一点小雨算什么,从今日起,我再不会偷奸耍滑,否则便对不起你一片良苦用心。今日就算是下刀子,我也要学会游龙给你瞧瞧。”我说着,出其不意地伸手向他腰间探去,想抽出幽染试着舞一段游龙,让他看看我其实也不是不可雕琢的朽木。右手触及之处,确实紧致坚硬,但是绝对不是属于金属的触感,我摸到的是宁若枫腰间紧绷的肌肉。我连忙缩回了手,没多想就脱口而出道:“你这么热心大雨天都坚持教我练剑,怎么反而连剑都忘了带?”我话一出口,就见他脸上尴尬闪过。转念一想,又是我唐突了,幽染是宝剑,宁若枫是爱剑之人,自然是舍不得让幽染淋雨的。于是我自脚下捡起一根枯枝,冲他扬扬,自我解嘲道:“没关系,绝世宝剑在你手里才能发挥出功效,我的水平那么差,用树枝用木棍也没什么分别。”说着不顾他阻拦,按照他之前所教,依葫芦画瓢动作起来。不试不知道,我的水平真是出奇的差,加上天雨地滑,衣服又被打湿限制了行动,一招看似简单的飞龙在天,让我使出来就成了泥鳅打滚,脚下一滑差点出了丑,还好宁若枫一把拉住了我即将和大地亲吻的身躯。

宁若枫大手只轻松一抓一送,我便立住了身形,回头尴尬地冲他笑笑,示意他放手我好继续。谁知他非但没有放手,反而远远扔掉了我手中的枯枝,接着捡起地上的雨伞交到我手中,略一施力竟将我打横抱起,带我走进一处避雨的山洞。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生起一堆火苗,就这篝火绞干怀里的锦帕,一下一下,轻轻擦干我脸上的雨水。我按住他动作着的手臂笑道:“这山洞太小,休息还可以,练剑是绝对不够的,我还是出去继续努力吧。”其实我不是不怕风雨,也不是真有恒心能吃苦学武的人,只是若只有努力学剑才能常见到他,灵洛瑶愿意吃尽劈叉拔筋,风吹雨淋的苦头,并且甘之如饴。

“往后,我再不逼你习武了。”宁若枫一边拨弄那火堆,一边面无表情地说到。“什么?你不愿意再教我了,你是嫌我资质太差了么?”听到他的话,我的心头涌上一股浓浓的伤心,“我都说了再不偷懒,再不耍滑头了,虽然我资质差,但是你要相信勤能补拙,你就不能再给我个机会吗?我,我。。。”我想到自己方才笨拙的样子,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信什么勤能补拙,何况我不但不勤,还有些懒惰。所以一席话说到最后自己先没了底气。可是,若他就此再不见我,我真不知道自己往后该怎么办。对比我一脸的焦急,宁若枫却是一副气定神闲之态。一席话娓娓道来,甚是好听。“我从前便说过,习武是件苦差事,答应教你不过是想你学几招防身之术,不过发现,你是真的不喜欢舞枪弄棒,三脚猫的功夫,不学也罢。我在一天,便护你一天,将来你成了婚,自会有夫君去保护你。你只还和从前一样,过你无忧无虑的日子就好。什么封华,什么封玥,都不用怕。不过,我会常来这枫林练武,你若是偶尔心血来潮想来学个一招半式,就来这里找我。”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头溢满了感动,对着他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惹的他又是一阵轻笑。宁若枫,他是怜我没有父母亲人照拂吧,所以格外地关照,他是和澜依一样的好人,都是这样无私地以助人为乐,将来他的妻子,一定会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想到午间澜依所说的话语,我大着胆子略带忐忑地问宁若枫道:“我听云筝公主说,你不但武功好,而且还饱读史书,那你可曾懂得何谓心动?”拨弄火堆的宁若枫听到我的话,动作明显一僵,笑着反问道:“心动和饱读诗书有什么关系?”这个滑头的宁若枫,净在我言语中挑错,我有些气急败坏地冲他道:“倒是有还是没有嘛,堂堂七尺男儿,说话就不能痛快点儿吗?”他见实在推诿不过,便承认道:“我长你近三岁,自然是比你更早懂得心动的感觉。”听他如是说,我忍不丧气道:“我就知道,这京城里有好多姑娘都对你芳心暗许,你老实交代,让你心动的是哪一个?是不是那天的月中仙子?”我的心里宁可他是真的喜欢某个虚幻的仙女,也不想现实中有个女子夺了他的真心,所以云筝公主四字,我终究不忍出口。

他轻瞥我一眼,转过头但笑不语。见他还想隐瞒,我索性出言激他:“实话告诉你,你的诗句已经被我看见了。你若不老实交代,我就把那纸签交到皇上跟前,看你待如何应对。”听了我的威胁,宁若枫终于松了口,不好意思道:“你都看到了,又何必再来问我?”语气里根本就是默认。是啊,我明明什么都已经看到知道,又何必再多此一问,我怅然地低语道:“不听你亲口说出来,我终是不肯信。”宁若枫依旧看着火堆,却笑的更加灿烂:“我喜欢的,自然是那个最最聪明可爱,最最体贴善良的姑娘,而且,不论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我就觉得快乐无比,看见她笑,我便开心,她若受苦,那痛便如同落在我自己身上。这么说,你可满意?”听他的形容,一连用了几个最最,除了云筝公主,谁还称得上是最最漂亮可爱?再想想春波台上他怀抱公主的画面,那时他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写满了焦虑不安,恨不得要了封华命的样子,可不就是对公主的痛感同身受?回想那天,我看到他扔掉沁血的锦帕时,那种心如刀刺的感觉,大概就是他所说的那种情绪。

不过,我很不满他欲说还羞的样子,撇撇嘴道:“我们都是熟人了,你跟我讲话还用得着这样藏头露尾的,好像我不知道她是咱们大云的公主似的。你那纸上,不过就是写了一阕洛神赋而已,真交到皇上那里又有什么打紧,有必要那么紧张么,再说,我灵洛瑶还能是那背后打小报告的人不成。”说着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我可没说我的心上人是大云的公主。”宁若枫揪了揪我散乱的发辫,冲我摇头笑道。听他这么说,我高兴地几乎要大笑出声,可还没等我嘴角扬起,他就低头道:“她只是我一个人的公主。”唉,说来说去,原来还是公主。我心里有些气他跟我玩文字游戏,暗想:这个宁若枫也真是好大的口气,八字还没一撇,就把公主划归成他个人的专属。不过,他虽对公主有情,公主见过的优秀男子也是多如牛毛,虽说现在对他另眼相看,但未必将来就愿意屈尊下嫁。想到这儿我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眨巴着眼睛不依不饶地问道:“宁若枫你知道吗,京城里,中意你的姑娘可多了,假如月中仙子并不像你对她一样喜欢你,你有没有可能又喜欢上别的姑娘,或者纳几房妾室呢?”听我说到这儿,宁若枫收起了笑脸,扔掉手中的木棒,正色道:“她扬眉一笑,便苍白了百媚千娇,我弱水三千,自此独取一瓢,不管她对我是爱是恨,是喜是嗔,即便是压根瞧不上我,我也认定了她。”宁若枫说话时的眼神,是那样的坚定,打碎了我最后一丝幻想,想不到他竟是个不可多得的痴情男子。我是连给他做妾也是没可能了。若是他口中认定了的女子是我,便是立时死了,我也甘愿。今日不期然见到他,我的心中多少是存了些希望的,谁知希望越大,希望破灭时的痛苦也就越大。我甚至有些后悔今日来此遇见了他,否则,我还可以多做一阵子的美梦。

其实宁若枫喜欢云筝公主,也不是件很难猜测的事。云筝公主姿容秀丽自不必说,性情也不同于其他养在深宫的公主那般死板僵硬。虽是万人之上,但并不喜欢乱摆架子,算得上是和蔼可亲。仗着云皇宠爱,虽是任性了些,但都是无伤大雅的事件,生活中,至多算是情趣而已。过于出格的事情,从来不曾有过。所以在大云,不喜欢公主的男子才要算是另类。先前说到的封华,就为了公主,几次和迪御使家的小公子打的头破血流。战争几乎都要漫延到双方父辈所在的朝堂之上了。宁若枫喜欢公主,总好过将来娶了那刁蛮成性的封玥。想到这儿,我虽然失落,却也能自我开解的通。这样痴心的男子,即便是对我无意,也值得我真心倾慕。此时此刻,我明知道,应该和他保持距离,免得自己泥足深陷,欲罢不能,可现在,他就在我的身边,对我说话,只对着我笑,我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在这个时刻离开他的身边。现在,就让我放纵这一回,享受一下这偷来半刻的幸福。

灵洛瑶不是什么超凡脱俗的奇女子,能控制住自己不像其他女子一般对宁若枫大献殷勤已经是极限,当然做不到主动去帮他和公主牵红线。虽说他对我十分的好,我理应盼他能得到心之所爱,但却巴不得那一天晚点来到。那日雨停分手后,我只在十分想念他时去京郊枫林徘徊,但十有八九是能碰到他的。有时会在林中小亭里烹茶对诗,有时我陪着他研读兵书演义,见我能听得懂兵法战略,他很是高兴,便将排兵布阵,粮草调配都一一向我细细讲来,我听的津津有味,有时还能与他在沙盘上对阵一二,那是闺阁之中,绝对不可能接触到的新奇乐趣。性情所致时,他偶尔也舞剑给我看,我依旧笑他是天桥杂耍卖艺之人。其实我看得出,他的剑法武功,日日都在精进之中。纵然相处的每一天,依旧是充满了快乐,但我清楚自己的心里对他有了不该有的念头,即便我再努力,也终究做不到从前那般坦荡。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渐渐地不敢看他的双眼,也越来越习惯于闪躲他的注视。纵然我努力装作一切都不曾改变,依旧是没心没肺地贪吃傻乐,但那个天真不知忧愁的灵洛瑶,已经永远地消失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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