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饶了她!”
“就是,跟迷谷打架就算了,居然还压琅篁,要是把琅篁的腿压出个好歹她拿什么赔?”
“太野蛮了!要不是她是女孩子,真想把她围起来揍一顿!”
“……”
大殿上的声音太过噪杂,我差点在这嗡嗡声中睡着。忽地一声闷响,将我的瞌睡虫一下子赶跑了。
“师父,让她走吧,我的腿没事。”
我扭头看跪在我身旁的童子,正是刚刚被我压在青草地上的那个。我与他半步之远,可以清楚得看见他额上的汗珠以及苍白的脸。
“琅篁,”白衣男子走过来,口里念着他的名字,伸手就要去扶他,“你的腿还没好,这样跪着会加重病情的。”
“不,师父,我真的没事。你放她走吧。”那唤作琅篁的童子还在替我求情。
白衣男子的手顿在半空,眼神复杂的看了我一眼,最后说:“你走吧。”
半天我都没动静,瞪大眼睛看着白衣男子。
“咳咳,”他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问,“你怎么还不走?”
“我不走!”我摇头。
“咦。”大殿上这声音此起彼伏。
“小姑娘,既然琅篁说他没事,你就可以走了。你现在是要……”
“我要拜你为师!”我回答他未出口的问题。
静默,那些童子们连“咦”都发不出来了。面前的人表情莫测,沉吟良久才道:“你说你要拜我为师,你认识我吗?”
“我师父说招摇山上能让人叫师尊的只有林染白。他喜欢穿白色衣服喜欢咳嗽……”
“等等,你说你师父。你既然有师父,为什么还要拜我为师?”
我低下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因为……我师父已经不在了……”
他又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对我说:“对不起。不过……我们招摇山,从来不收女弟子。”
“我知道,我师父跟我说过。她还说如果你不愿意收我为徒,就让你看在你们曾有一段风月的份上,网开一面……”
“咳咳……”
“咳咳……”
我听得殿上都是咳嗽声,只好住口不说。我只道招摇山上只有林染白一个有着咳嗽的毛病,原来整个招摇山都是……
林染白环视一周,将他们的声音生生压在喉咙里,才板着脸对我说:“你说你师父,那我问你,你师父是谁?”
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师父,你看,你所托非人了吧?什么叫我如此说他便明白,人家压根就不记得风月的对象是谁啊。
我昂起头冲那男子笑了一下,道:“我从浮玉山来,我师父叫幽芷。”
“幽芷,幽芷……”男子听罢,神情开始恍惚,只念叨着这个名字。最后,他居然没答应我的请求就走出了大殿……
这下,先前被压下去的喧闹声一下子被掀开来,那些白衣的童子对我指指点点,说着一些不容易听清的话。
我转个身,看着还跪在那里的小童子。
他额上还滴着汗,却冲我笑了笑。我看见他有一排雪白的牙齿。
见我如此出神的望着他,他开口:“你不是要谢我吧?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说着,他便挣扎着站起来。很奇怪,我只是扑倒他,轻轻压了一下,他的腿竟如此不利索,站起来都费劲的模样。
“我没有那么重。”我鼓着嘴说。
“嗯?”他顿住身形,偏着头看了我一眼。
“你的腿不是我压坏的。”我补充道。
他笑笑,点点头:“我知道,我的腿本来就受伤了。”
他终于站起来了,顺着白衣男子的路线要走出大殿。我骨碌一下爬起来,紧紧的跟在他后面,迈着短腿跨过高高的门槛。
“我从浮玉山来。”我跟在他身后说。
“我知道。”他头也不回的说。
“我要留在招摇山学艺。”我说。
“我也知道。”他点点头。
“我叫若若。”我又说。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又笑了一下,点点头:“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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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摇山上的夜晚跟浮玉山一样,夜风凉得不行。我坐在大殿外面的一棵树上,左右张望这附近的长廊以及大道。
在我告诉琅篁我的名字之际,大殿里其他的童子和少年已经四散了,留给我的,不过是一个空无一人的场地。随后,这里以及这附近再也没有出现一个童子。
无聊的很,我晃着腿,与大树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我问:“您老多大岁数了啊?”
那老树半眯着眼,懒洋洋的答:“活得太久,我也不记得了。”
“那您为啥不变成人形呢?”
“懒得变了,做一棵树挺好的,不用经常挪窝。”
“您是什么树啊?我们浮玉山还没您这样的呢。”
“迷谷啊。”他答。
迷谷?我站起来,上身穿过错综的枝桠,一手攀着树枝,一手指向白天打架的方向,问:“外面山上的那个瘦瘦的少年不也是迷谷么?他是您什么人啊?”
“我孙子。”迷谷爷爷云淡风轻的回答。
迷谷孙子?我顿了一会儿,忽然嘿嘿笑起来,原来是孙子啊……
“那您孙子旁边的那个童子是谁啊?他很奇怪的,一见面就说我是吃货。”
“穿青色衣服的吧?那是祝余。我听说了,你吃了两根祝余对不对?哈哈哈,小姑娘好胃口,居然能吃下两根祝余。你要晓得祝余可是食之不饥的哦……”
祝余,食之,不饥……
羞死了羞死了,我指向黑漆漆山上的手缓慢的放下,在待着的树枝上挪了几步,想沿着爬上来的树干滑下去,不想一脚踩空,好在我眼疾手快,双手挂在树枝上。夜风吹来,我的身体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我知道迷谷爷爷会救我的,如果林染白不是这个时候出现的话。我都看见他伸到我腰际的树枝了!
“你做什么?”林染白在树下问。
“做运动……”我答。说完,我借着手上的力,想往上蹭一点,但却没有成功。
“下来!”林染白的声音听起来很严厉。我师父说他是个温柔的男子,可我总觉得他现在对我很凶。虽然十二年来,很多人都对我凶,但因为有师父灌输的理念,我觉得林染白应该是个例外。但,他不是。于是,我鼻子一酸,眼里开始涌出泪珠来。
“你不收我为徒,我就不下来!”脖子一梗,我这样应道。
“迷谷爷爷,你别动手,就让她这么挂着吧。”
他扔下这句话后,就转身离开了。我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
咦,脚步声又折转回来了。林染白换了语气,很无奈的说:“你下来吧。”
“你收我为徒,我……”
“好罢。”
“真的么?”
“真的!”
“那你接我一下,我下不来。”我说。
林染白微微伸长手臂,挟住我的腰,将我抱下来放在地上,随后微俯身子为我掸掸裙子的下摆。
我借着月光看见他眼里的光点,咧着嘴笑起来。
我十二岁那年春天,初来招摇山,以一种很无赖的方式认识了一个叫做琅篁的童子,随后用一种很无赖的方式逼得林染白收我为徒。那个时候我暗想耍无赖一定是一个百试不爽的招数,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能不能百试不爽得看那个对象愿不愿意让你耍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