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着淅沥沥的小雨。
深绿色的直升机呼啸着停在L医院前的宽阔草坪上。
一袭深蓝色印花长裙的景风自直升机上走下来,脸上是寒冰一样的冷酷。但是脚甫一落地,她就微微愣住了。
不远处,一身齐整西装的百里桓也看向站在雨中的女子,透过朦胧的小雨,他微微眯起凌厉的眼。这是他心境变化后第一次见到景风,恍若隔世。
他身侧的瘦高男孩反复眨了眨眼,才确定不远处的女子是自己想了三年的人。
随后,景风身后的门里走出了一个身着一身黑色休闲装的少年,少年身姿挺拔,显然,他在这三年里,接受了良好的训练。小小年纪就已看出,这孩子非池中之物。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左半边脸微微肿起,显然是刚被扇了极重的一巴掌。
百里桓上前几步,对景风道:“好久不见。”
百里宙也低低叫了一声:“阿姨。”
是啊!好久不见!景风想。已经三年了,三年都没和他见过面了!
冲着那头的父子两个点点头算是回应,她说:“走吧。”说完,率先向住院部走去。
百里宙看了一眼仍站在直升机台阶上的弟弟一眼,两个男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今天能遇见彼此,其实四个人都不惊讶。忽略暗度陈仓的兄弟俩,这三年来,百里老爷子也没少努力想让夫妻俩破镜重圆,然,景风的不配合让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所以他们都知道,百里老爷子不会放弃今天这个让两人见面的机会。
这三年来,除了回国处理一些大单外,景风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瑞士,即使回国,她也并不提前告知百里老爷子自己会来探望他,并且这些探视,都十分匆忙。
而此次会来,景风知道自己会待的稍微有点久。因为百里老爷子已经时日无多了,并且,还有离婚的相关事宜要处理。
景风客气的和百里桓保持着一米的安全距离,这三年她没有学会太多,而在面对他时表现出淡定的样子、不表现出爱意,还是能做得很好的。但是,在他频频向她靠近时,她怒了——
“你想让我贴到墙上去吗?”已经距墙不足十厘米的景风怒道。
百里桓眼珠子一转,心中不知转过多少念头,才有些忧伤的道:“我们亲密一些,爸爸会比较开心吧。”
闻言,景风沉默下来。半晌才道:“你就不会等到到了病房再表演吗?”
百里桓无辜的耸耸肩:“提前练习一下嘛。”
景风翻了翻白眼算是回应。
她转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和百里桓身后的两个男孩,对百里宙招了招手:“小宙,来,让阿姨好好看看。”
百里宙上前一步,头上就感受到了来自眼前女子的温柔暖意。
百里桓看着眼前的景风:已经三十一岁的她眼角眉梢没有沾染任何一丝岁月的气息,时光在她身上仿佛静止不动,只留下沉沉岁月给予的沉静如水。
事实上也却是如此。这三年,景风仔细的游遍了瑞士她喜欢的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在这个轻松的国度里,每一个人都过得那么舒适惬意,最让她喜爱的琉森老城的慢节奏让她痴迷。现在她的心好似波涛汹涌的大海,看似起伏不定,但内在沉稳幽深。
咳,总而言之一句话,虽然景风已经年过三十向着四十奔去了,但她却在岁月的洗礼中显得越发的美丽了。
一行四人进入病房,原本目光放在手中的书本上的百里老爷子一抬头,眼睛就亮了起来。
景风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六十几岁却苍老而消瘦的老人,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虽然长久的病痛把他身上原本属于生意人的戾气消磨殆尽,但剩下了无声岁月里更为珍贵的深沉睿智。
他虽然严厉,或许他让自己和百里桓结婚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但这并不妨碍景风对眼前老人的敬意。不仅仅是因为他这一生只有百里桓的母亲这一个女人,更是因为他给了她一个光明正大爱百里桓的机会。
即使这个机会,让她成为上流社会的笑柄,她还是那么感激他。
她走到病床前,叫了声,“爸爸。”
随即,她身后的景漠也叫了一声爷爷。
百里老爷子喜得不能自已,连声道,“诶,好,好!”
看了一眼紧抿着嘴的景漠,百里老爷子问:“小漠这脸,是怎么了?”
景风微微蹙眉,显然还有些生气,但还是很快的回答道:“没什么的爸爸,他最近青春逆反期,我教育他一下。”
百里老爷子无奈的对着景漠招招手,让他坐到病床前,摸了摸他的头:“你要乖,别让你、妈咪生气。”
景风一直宠爱景漠这个儿子,这是众所周知的,这次一定是景漠惹得她动了怒,才会被这样严厉教训。
景漠点点头,算是回答了爷爷的教诲。
或许是人逢喜事,或许是……什么其他原因,今天的百里老爷子显得特别精神,拉着景风和景漠在病床前聊了足足一个小时,从瑞士的葡萄园聊到瑞士的巧克力和红酒,再到瑞士的钟表,无不让这个老人感到有趣。
“真后悔啊。”老人说,“应该花更多的时间出去走走,去爱人才是。”
说完,老人意味深长的眼在百里桓和景风之间转了又转。
景风知道,百里桓的母亲是难产去世的,而在她生产之时,百里老爷子正在谈生意。到他到达医院,看到的就是妻子冰冷的尸体和嗷嗷待哺的稚子。就是因为如此,他才对百里桓如此严厉吧。所有的深沉父爱,都掩藏在了这严厉下,也正是因为如此,此时已为人父的百里桓,才会越发的爱自己的父亲。
直到他的主治医生来病房说他该休息了景风四人才离开了病房。
医院外的雨仍在下,但是来接景风母子的车还没有到。
自动自发的,或者是因为什么,百里桓父子也陪着一起等待。
半个小时后,景风接到了司机的电话,说是路上堵车了……
听着景风那头电话的声音,百里桓背地里贱贱的笑了一下。
待景风挂断电话,百里桓才说:“不如今天回宅子里住吧?”
景风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道:“把我和小漠送到就近的酒店放下就成。”
百里桓一愣,只能无奈答应了。
加长宾利呼啸着开过大街的时候,让百里桓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纠结的情况发生了。
扭头看了一眼仍是紧抿着唇,显得非常凌厉的儿子一眼,景风不知哪来的气,冷冷对司机道了一声停车。
司机赶忙将车停在路边。
打开车门,率先下车景风将景漠从车里提溜了出来。
一脚将景漠踹到路边的大树上,而后又用脚尖抵着景漠的脖颈,景风冷冷道:“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你脑袋上冠一个我景风儿子的头衔你就天下无敌了?老子2岁入行10岁才敢出道,你8岁入行11岁就像出道?做什么梦呢?你本来就学的比人家迟,筋骨不如人家早学的好,还真以为自己能学的比别人快?你有什么资格对你的师公那样说话?你有什么资格不甘心?学了点皮毛就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是不是?老子告诉你,你没了老子,什么都不是!”说完,利落的收回脚。
也下了车的百里桓听了个大概,微微皱起了眉头,但他还是赶忙上前制止景风的暴力行为。
架住景风,百里桓对百里宙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去看看那边捂着胸口正剧烈咳嗽的景漠。
搂着景风,百里桓拍拍她的肩,对百里宙说:“你先带弟弟回家,我和你阿姨去走走。”
百里宙点点头,看了一眼自己有些气急的阿姨,略带责备的看了一眼弟弟,才扶起弟弟走上车。
不论何种原因,景漠都不该让景风担心和伤心的。
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百里桓揽着景风走向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店。
坐进侍者安排的包厢,百里桓将刚点的热牛奶塞进景风冰冷的手中,看着面前有些憔悴的女子,百里桓无法忽视心中的心疼。
这11年来,她又当爹又当妈,一定很辛苦吧。
他抽了一些纸巾,为景风擦去发上的雨水。景风的心很乱,并没有注意他这带着柔情的动作。
三年的沉寂,一千多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冰冷夜晚,足够一个人想清楚很多事。比如,一段感情里的对与错。
本该是面对面坐着,百里桓却选择坐在景风身侧,在他想要抱她的时候,景风却突然开口:“你能先出去一下吗?”语气里难掩一个母亲的无力。
百里桓一怔,垂下了眼帘。
男,这个字,曾经我的语文老师给我的解释是“男人力气大会种田”。古时候,一个家里能种田的男人,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所以,男人,丈夫,对于一个女人,一个妻子来说,是一个在累的时候可以依靠休息的安全港湾。而此时脆弱的景风,选择依靠自己而不是百里桓。
“嗯。”短暂的沉默之后,百里桓应了她一声,走出了包厢。
景风缓缓蜷缩起双脚,双臂环绕着双膝,压抑不住的低声哭泣起来。
门外,百里桓靠着包厢的门。良好的隔音让他听不到包厢里的动静,他仰起头,想起最近老是在他脑海里徘徊的那句话,留住她,对她好。
而现在的百里桓,突然不知道是不是放手让她去寻找另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才是对她好。
很久之后,百里桓才知道,景风很久之前,在这段本该是一个温暖之所的婚姻中,把自己当成了没有脚的小鸟。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良久,包厢的门被打开了。
“走吧。”收拾好心情的景风对百里桓说,两人一起回了百里大宅。
疲惫的靠着出租车的椅背,觉得今天的百里桓有点怪,景风无意识的看向他,这一瞥,让她微微一愣。
刚刚没有注意,她现在才发现,百里桓的领带、手表、袖口,都是两人在一起时自己每年送他的各种礼物。当年这些东西百里桓在收下之后,总是让管家拿去丢的越远越好,眼不见心不烦,但管家把它们全小心收进了储藏室,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女人无法直接表达的爱意。而在她离开之后,后悔没有留下任何一件这些花了心思挑选购买的礼物的百里桓,才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让管家重新将它们翻了出来。这些昂贵的奢侈品,不论在何时都不会过时,他慢慢的拆着这些礼物,一拆就是三年。至今还没有拆完。许多东西都还是裹着精致的包装纸全新的摆在他的衣帽间里。景风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只要她觉得这东西是合适放在百里桓身上的,她就会买。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东西真的很适合百里桓。
他们之间间隔了整整十年的时光,这十年里景风从一个少女成长为一个女人,这十年里景漠从一个不足二十厘米的胎儿成长为挺拔的少年。而这珍贵的十年,百里桓全部错过了。那是的他不懂,错过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
习惯的力量很可怕。这三年,在瑞士的景风充分体会到了这一点。这三年,每当她看到什么喜欢的东西时,绝对会发现这东西很适合百里桓。现在,她瑞士的家里还放着七八块瑞士的表,全都是她舍不得错过而买下,却只能放在那里蒙尘的东西。
后来的后来,他成了她最美的情郎,她在某一个亲密相依的夜晚里忽然庆幸,人的一辈子是很短的,即使是痛苦的纠缠,也好过长久的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