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夜路难行，沿河溯流而上便是最好的办法。
彬儿难得没有害怕，趴在王赫背上静静道：“小哥哥，我们会遇到老鼠吗？”
“嗯，也许会……”王赫没有撒谎，将手中火把举得老高。
他发现河水中的血色越来越多了，有时断断续续，有时绵延不绝，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胖子三人一路急行，沉默不语的态度代表他们心急如焚，末了，常山和卢金喜转过身，微笑告个罪，将王赫与彬儿一人一个负在背上。
胖子不认路，或者他从小就是个路痴，难怪会在深山中迷失方向。
好在还有两个汉子，从他们的对话中，王赫知道，半个多月前三人就是在河边与众兄弟分手的，不过那时他们决意离开河岸进入深山，这才最终迷失。
胖子对此很自责，他在担心那数百名兄弟情况怎样，有没有被附近官府察觉？口粮是否够用？士气是否安稳？还有那许多受伤生病的士兵，随军郎中可曾为他们治好？
上天保佑，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清澈的河水倒映出星星火把，景色异常美丽。
王赫正在诧异这条河岸边的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忽听下方常山道：“小郎君可曾亲眼见过那些野人？”
他明白对方的担忧，略一迟疑：“见是没见过的，只曾听说他们断发文身、生性残忍，而且……”
“而且喜食俘虏？”卢金喜脱口道。
王赫默然。他抬头看去，只见东方发白，原来不知不觉中五人已走了大半夜，河水中的血色也越见浓郁。
他们正打算休息片刻，忽地，一声长啸自前方河岸边传出，令闻者大惊。
这道啸声凄厉惨绝，尖锐刺耳，似乎是人，又似乎不是人。
胖子再也忍不住，嘱咐道：“小郎君且留在此处！千万不要乱动！”说罢，风一般奔了出去。
三人说走就走，王赫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但他心神不宁，心想难道这样束手等死？
耳听着尖啸声绵延不绝，又似金戈隐隐，终于负起彬儿：“彬儿乖，待会儿无论见到什么都不要做声，知道吗？”
彬儿轻轻嗯了一声，但娇小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胖子三人走得好快，没过多久就变作三个黑点，王赫一路沿着追赶，只见沿途景象越来越可怕：
宽阔的河面上到处是鲜红，已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血；
许多不明物体不断自上游漂流下来，只隐约可见有的是完整的人身尸体，有的则残缺不全；
王赫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低头细看，原来是一柄沾满血迹的青铜长剑，这无疑是百越人最爱的武器。
“小哥哥，我们……要过去吗？”
轻声地，彬儿开口询问，她大概已经见到前方河岸边有许多人影。
王赫缓缓摇头：“不，我们到那边的山坡上。”
河岸西侧有一座低矮山丘，这里居高临下，是最好的观测点。
王赫和彬儿费了好大的劲才缓缓爬上，彬儿在路上脸色惨白，问小哥哥真的没有见过百越人吗？
王赫愣住，忽然想，头上没毛、身上有画、还一个个赤身露体晒得黝黑？这样的人自己还见得少吗？每次电视上十个人分成两组抢一个圆球，里面不得有一半就是如此？
“哈哈……”劣质的笑话逗得王赫情不自禁，自嘲声中终于站在山坡顶点。
这时天已大白，因为抄了近路，王赫比胖子三人来得还要更快些。
他本已觉得自己有了心理准备，但突然间禁不住浑身发抖，他没有想到，正因山坡上视野开阔，一览无余，也让自己将下方那惨烈的一幕幕看得更清晰，更直观。
嗷~
野兽般的咆哮不断传来，仿佛唤醒清晨群山的钟鼓。期间更夹杂着阵阵呼喝声、兵刃撞击声。
下方河岸边是一块凹形开阔地，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共有近五百。一方人数较多，背靠山体，另一方人数较少，临近河岸。
王赫山脚下就是那数量较多的一伙，他们与胖子三人衣饰相仿，装备也相仿，脱掉袍衫，只见明亮的铠甲反射着细微晨光，显得异常瞩目。
这显然是一批装备精良的唐军：明光铠，陌刀，臂张弩，长弓，一应俱全。还有人人腰系横刀，威武绝伦。
相比之下，对面的百越人相差太远。作战勇猛的百越军曾将秦朝大军阻于岭南以北，可归根究底他们并非军队。他们没有制式的铠甲兵器，没有英明的战场统帅，更没有如指臂使的强大战阵，只知在纷乱的战局中怒吼搏斗。
王赫终于见到传说中的百越人。
令他奇怪的是，无论人数、装备，唐军都胜过许多，可论战势，居然是百越人居上？
细看之下，恍然大悟，原来唐军虽有近三百余人，其中多半人退避山下，并不出战，大概是胖子他们口中的重伤士兵。至于另外少半士兵，人数已相对较少，便不及百越人悍勇异常了。
“收阵！出弩！弓箭！上刀！”
下方传来清晰的呼喝声，似乎是某位唐军统帅在临阵应变。
但听一阵强弓劲弩的声响过后，猛地寒光乍闪，十余名百越人已被斩于阵前。
唐朝的陌刀阵果然厉害，若非人手不够，区区两百名百越人岂会看在眼里？
王赫脑海中念头一闪而过，紧接着就是阵阵恶心欲呕。
清晨山风将浓烈的血腥气迎面吹来，彬儿早已吐了好多次。
百越人的嚎叫声不绝于耳，这应该是他们习惯鼓舞士气的方法。
终于，唐军快抵挡不住了，他们阵型太小，已被对方冲得零零散散，幸好这时胖子三人狂奔而至，那些唐军一见之下无不大喜：
“大人！大人回来了！”
大片欢呼声中，三人眼色通红地加入阵中，趁着士气大涨，顽强拼杀。但终究劣势难扳。
这时彬儿已不敢再看，泪水盈盈道：“小哥哥，他们为什么这样？”
王赫一愣，只听内心一道话音在怒吼：“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
他是真的希望这一切早早结束，一方是可以守护自己的文明人，另一方是命出同源的祖先，没准儿下方某个张牙舞爪的野人就是先人，他该帮谁？
这惊天之战可有办法中止？
紧紧捏着拳头，王赫忽然觉得无比悲哀，他见到不远处有棵躺倒的枯木，二话不说便去死命拖来，在腐朽的树干中塞满干草树枝，从包袱里取出牡丹酒疯狂抛洒，然后大叫：
“彬儿来帮我！”
彬儿不知所以地帮忙将枯木推至坡顶，奇怪王赫想要做什么。
但她很快有了答案，两人奋力前推，压倒无数草丛，连姨娘也在旁呐喊助威。
而就在枯木从山坡滚落的前一刻，她见小哥哥取出打火石，撞出火星。
霎时，一条巨大的火龙从坡顶直冲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