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天鹰寨诸武士，这才明白顾老大的用心。
这一场血战，天鹰寨与长青帮折损大半，都己力尽精疲，天鹰寨彭二爷身死，余者碌碌，真正有战力的，也仅剩三爷齐泰、顾正坚顾老大以及他平日调教出的几个贴身死侍而已。
这时凭空冒出个黑小子搅了战局，而且导致齐泰受重伤，天鹰寨的战力，又大打折扣。
这黑少年出手奇诡，看不出武功来路，摸不清真实根底，只似乎是偶然介入，并无任何江湖经验。顾老大久战己疲，此时为顾全天鹰寨脸面，与之搏杀，一是未必能赢，二是强敌虎视于侧，若战，则消耗体力，长青帮将坐享渔利，若败，长青帮趁机掩杀，更是无法抵挡。
然而顾老大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赢得了常思豪的信任，又用话套定了他，让他对天鹰寨上下心中有愧，便即不能出手相帮，至少也不会助长青帮对抗自己。其实虽则彭正洋生前在寨中地位颇高，死后对他人又有什么意义。弃此不究，放眼惟前，正是老江湖的手段。若是此行感泽了常思豪，使其助己抗敌，则天鹰寨又由颓势转为胜败五五之局。
长青帮众人听在耳中，明白他的路数，早己怒目相向。
“哈哈哈哈！顾老大好手段！”长青帮中一人迈步向前，朗声轻笑：“可惜，可惜，堂堂天鹰寨顾大寨主，竟沦落到要用诡话去笼络一个孩子，未免堕了五爪天鹰的威名啊！”
顾正坚面带微笑：“这位常少侠虽未透露师承，但出手奇绝，绝非泛泛，或许是哪位前辈异人、奇隐门下，亦未可知。陆长青陆帮主如此说话，未免将常少侠看轻了。”
这番话避重就轻，将对方语中轻视常思豪的言辞强调扩大，不但把指向自己的矛头轻轻拨开，又利用常思豪的自尊，挑起他与长青帮的矛盾。天鹰寨武士相视暗笑，佩服老大的高明。
陆长青神色悠然：“西至宁夏卫，南到延安府，天鹰寨在这条线上经营多年，触手不可谓不长，影响不可谓不广，顾大寨主心机弥深，才智过人，陆某早有耳闻。西北一域，干旱少雨，民众生活，多靠产量极低的井盐，供给严重不足。光是私盐一项，天鹰寨便足己赚个盆平钵满。然人在江湖能够立足，又有哪个是易与之辈？顾寨主在这条红线上经营得有声有色，也大属平常，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故而兄弟对山西秦家将这条线给你，任你放手经营之事，十分不解。今日领教到顾寨主的马屁功夫，才想明白个中一二。”
顾正坚心中暗笑，对方弃下常思豪的扣子不解，岔开话题，说了半天，又绕到自己身上，原也是个推磨高手。
他面上换了一种极其恭谨的神色，斜斜地朝左上方拱了拱手：“秦老爷子享誉江湖数十载，乃晋中武林巨擘，能受到他老人家赏识器重者，皆是成了名的侠客、剑客，顾某庸碌，又是身在绿林，做着吃老行的营生，能为山西秦家做点事情，实是修来之福。”
陆长青大笑：“哈哈哈，我只道顾寨主马屁功夫高强，没想到你这明里捧人，暗抬自己的功夫也不弱。山西秦家确实曾经威镇西陲，秦浪川也确称得上是一方雄主，只不过他年事己高，精力衰败，家中子弟也都不争气，三个女儿自不必说，五子秦默自小受他调教内功刀术，三十年寒暑纯功，居然让萧今拾月那小毛头一剑削了脑袋，可见秦家盛名之下，己无其实。若非还有个大爷秦逸撑着，秦家早非今日之局。如今的武林，乃是百剑盟与聚豪阁双分天下，山西秦家己无力与之鼎足，不出五年，便会同江南萧府一样，衰败成徒有其表的没落世家。”他向顾正坚身后略扫一眼，嘴角轻笑：“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身为一寨之主，不能审时度势，看清时局，葬送己身，也便罢了，若是搭上一帮交心舍命的弟兄，岂非驽马害群，罪莫大焉！”
顾正坚身后众武士听了，怒目之中，略透一丝犹疑之色，这一番话，不但指出江湖势力未来的发展趋势，而且点破天鹰寨站错位置的结局，山西秦家逐年衰败己是不争事实，各人心中岂能无数，陆长青察颜观色，已知动了对方军心。
顾正坚负手大笑：“说的好！那依陆帮主之见，我天鹰寨在这纷乱时局之中，应作如何打算呢？”
陆长青道：“长孙爷人称无敌，麾下三君四帝、八大人雄，皆胸怀大略，各有异能。聚豪阁以洞庭为基，西起荆州府，东至安庆府，雄据江南，几年间势力不断扩展，现延伸到江北大部，己具席卷天下之形，比之山西秦家，一长一衰，显而易见。顾寨主应何去何从，还用陆某罗嗦么？”
长青帮众听帮主纵论时局，心底颇生豪气，再看天鹰寨中人疑虑的眼神，无不嘿然轻笑，庆幸自己跟对了人。
顾正坚神色自若：“聚豪阁的崛起速度之快，势力范围扩展之广，江湖上人所共知，的确堪称后起之雄，其所持者，无非是控制了长江水道，贸易往来，积累雄厚的财富为其经济后盾，加之洞庭水深，占尽地利，莫说是江湖帮派，就连官府也无力征伐，任由他们坐大。然而，长孙笑迟纵可霸峙江南，但想把触角伸至中原腹地乃至北方，可是打错了算盘。百剑盟雄踞京师，己近百年，以剑为基，窥天极道，博武汇宗。历届盟主，皆不世之才，而本届盟主郑天笑，又是公认武功才智，为历届盟主中最为优秀的一个。座下直属十名大剑，实力均已接近剑圣，人称九剑一天。盟中剑客三十余位，侠客千人，英雄豪杰，不可胜计。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和中岳嵩山各派门主，皆属盟内直辖，尤如五颗大星，首尾相顾相连，如同扇面，成为百剑盟外围屏障。而且秦老爷子与郑盟主向来交好，聚豪阁若大举北上，那么山西秦家必联合百剑盟，形成犄角之势，协力相抗，聚豪阁实力再强，一无人和二失地利，下场可想而知。”
他望定陆长青，二目之中流出一丝轻蔑之色：“长孙笑迟一代枭雄，当然清楚自己的实力，也知道贸然北上的结局，所以他的部属仅在江北缓慢扩展，稳步前行，另一方面收买北方游散势力，对秦家以及百剑盟外围进行小股骚扰，目的不过是想在经济上给两家造成损失，以便牵制影响其整体运作，为其将来的北上行动作准备。此次阁下奉命来劫这进献秦家的十箱红货，我料聚豪阁定是给予了财力物力上的支持，而且许下一切所得不取分毫的承诺。陆帮主若以为这是笔好买卖，可就算差了。贵帮的行动，其实不过是长孙笑迟北上大计中微不足道的一环，在聚豪阁眼里，贵帮大概连个棋子都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个小小的探路石而已。”
常思豪在侧听得愤懑，寻思这二人你来我往，口中所述势力人物，这个雄才大略，那个是不世之才，似乎都厉害非常，怎地程大人与一众军民在城中死守年余，却无一个前来相助相帮？难道这些所谓的江湖中人，便不是大明子民了么？
陆长青缓缓松开不觉间握紧的双拳，微笑道：“江湖风雨，诡变迭出，本来就没有永远的朋友，有的只是互相利用。聚豪阁利用本帮牵制秦家，本帮也利用这个机会壮大成就自己，既然有这等好处，又何必在乎许多？顾寨主行走江湖多年，竟然不知道这个道理，真是迂腐的可以。”
“哈哈哈哈！”顾正坚伸手一指战场上横倒竖卧的尸体：“这便是陆帮主所得的好处？”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面容，忽地凝固。
干燥的热风，在尸体与人缝间凌乱地穿梭，黄沙覆血，烈日早将那慑人的腥红灼成黑焦焦的颜色。
晴空上有浮云遮过，一丝丝凉意，窜上人身，原本浸透衣衫的热汗，忽然转冷。
顾正坚的双目与陆长青灼然对视，衣衫猎猎，那一根当风伸直的手指，仿佛旗枪的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