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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爱鬼

他们绕道桥头,从斜坡上慢慢下到空谷。在桥墩旁,果然有一具已经腐烂了的尸体。恶臭弥漫了整个空谷。在尸体上,爬满了令人感到恶心的蛆虫。从穿着的衣服上可以推测出,这个人多半是个女子。

“看来已经死了有几天了。”佑尹看到龙倩的脸色发青,猜测她多半是忍受不了这里的恶臭,就转身挡在她的身前,说道,“我们还是离远一点吧!”

“不用,”龙倩确实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她的胃里如果有东西,现在恐怕也不能站得这么稳了,她和佑尹一样,也都很久没吃喝过东西了,不过她是因为没空,而佑尹是忘了。她轻轻推开好心的佑尹,轻声说道:“我没事。这只爱鬼还没有完全成形。不过,他就算是成型了,也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爱鬼的力量很强,但是他们并不会存在多久。他们因爱而生,也因爱而死。只要他执着的事完成了,或者有人真正爱他们,他们就会自行消失了。”说话间,龙倩忍住对尸骸的强烈排斥心理,慢慢走到那团淡红色的烟雾旁边。“爱鬼其实都是些非常可怜的人。”她又回头说道。

“真正爱他们?”佑尹轻声疑问道。他盯着桥墩下那具已经快腐烂完全的尸体,看到上面爬满蛆虫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感到恶心。心里对龙倩所说的“爱”,忽然感到背脊上冒出了一股寒气。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并为之而感到胆战心慌。

“尘归尘,土归土,”龙倩紧紧皱着的眉头,在她说话的同时忽然松开了。她就像是面对着一个熟人,或者一个不那么恶心的人说,“你已死去,生前的所有执念,也该消失了。现在,我这个路人就要将你掩埋,不让你继续暴尸荒野。若你还心存恩义,就放下心头的执念,如若不然,我手里的长弓,必让你魂飞魄散。”说完,她回过头来看了佑尹一眼,轻声吩咐道:“帮我在附近挖一个土坑吧!”

矗立在桥墩旁的佑尹听到龙倩的话,彻底愣住了。他木然地点点头答应,然而脚却半步都动不了。让他走到那个腐烂了一半的尸体旁?他绝对不干!看着龙倩毫无顾忌的背影,他吞了两口口水,心中顿时充满了羞耻感。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自己很懦弱。

然而就在佑尹自我否定,做思想斗争的时候,龙倩一介女子,却处之淡然地走到了尸体旁边,就好像她根本不在乎那滔天的恶臭,以及在腐尸上蠕动的驱虫,若是其他女人,恐怕只是见到了,都会哇哇大叫,哭了出来,哪儿会靠近,甚至去掩埋。这一份勇气与忍耐力,让佑尹一方面为她感到头皮发麻担忧时,一方面,也在心里对她充满了敬意。他心想:“你都能站这么近,我要是还站这么远,还算什么男人?”被龙倩的举动鼓励,佑尹强忍下心头的一切不适,走到了尸体的旁边。但是当他近距离看到腐烂的尸体时,他还是忍不住想往后退的冲动。

在脑海里迅速回忆起侧卧图,佑尹才强忍下了心头的一切不适,心境迅速恢复平静的他,忽然发现,接近尸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在这时他才第一次理解了类似于法医等工作人员的艰辛,以前他虽然也不觉得那是一份轻松的工作,但是他一直以为那是他们的责任,当他真的接近了,他才知道,原来他们履行的,到底是多么沉重的一个责任。

“我们就在他身下挖一个坑吧。我怕挪动他,会把他的尸体弄烂。”龙倩担忧地看了一眼佑尹,也不知道是否故意,她这么建议道。

听到要在尸体下面挖坑,佑尹的额头就淌满了汗水。看到尸体旁那些蛆虫,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往后退。但是,龙倩都没有退却,他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看到龙倩脸上的坚定,他就为自己的胆怯感到汗颜。

“好!”他心虚地大吼一声,似乎是在给自己打气。他蹲下身,尽力不去看尸体,正准备全力用手刨开尸体下的石块时。

“你傻啊?”龙倩突然笑着打断了佑尹,指了指旁边的斜坡,道,“我让你挖,你还真的要挖啊?到那边去弄点土过来,只要把尸身埋住就行了。我看看有没有她的身份证,回去后好通知他的家人。”

刚刚才艰难地做出决定动手挖坑的佑尹,就蹲在尸体旁盯着龙倩愣了两秒。他再一次感觉自己被后者耍了,便冷冷地瞪了后者一眼,然后冷哼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几步走到斜坡旁。不知道为何,本来满怀不适的他,在这个小插曲之后,心头的那一份不适居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他也感到诧异的喜悦,能被龙倩自由开玩笑的喜悦。在这个充满了岩石和垃圾的空谷里,他什么工具都找不到,没有可以用来挖土的东西,也没有可以盛土的容易,他只能用手挖土,然后抱到尸体上。双手合十能捧起的泥土自然不会多,要完整的覆盖一具尸体,需要的泥土至少也要有尸体那么大的体积。于是,他就在尸体和斜坡之间来来回回用手移动褐黄色的泥土。他的速度很快,快得就好像是有一台挖掘机在运行一样,不过是刷完牙的时间,整具尸体都已经被黄土掩埋。

在佑尹捧土的同时,龙倩在尸体的身上找到了钱包,她只拿走了死者的身份证,钱包则放回了原处。看到佑尹一点一点的捧泥土过来,这个逐渐已经适应了恶臭和难受的女人,又忍不住笑了。她一边笑着,一边将尸体周围的碎尸堆积到尸体上。

几分钟后,一个完全用手垒起来的坟堆终于完成了。站在这个坟堆旁,两人相视一眼,都会心的笑了笑。而就在这时,尸体上萦绕的淡红色烟雾,居然完全消失了。

“其实爱鬼是非常单纯的鬼怪,只要对他们好,他们就会自行消失。而如果对他们恶,他们就会更恶。”龙倩看着坟堆心满意足的解释道。

“所以,我们给他做一个坟,他感念到我们对他的好,他就消失了?”佑尹也笑了,他拍拍手上的泥土,问道。

“虽然堆砌坟堆算不上多大的恩义,但是,两个路人居然能够忍受那种恶臭和腐烂,即便没有意识的怨气,也是会感动的。”

“那,”佑尹转头看着依然浑身脏兮兮的龙倩,好奇的问道,“你是真心想帮他,还是,只是为了让他消失?”他知道这个问题对死者是有些不敬的,但是他却并没有能挡住自己说出这句话。在死者的坟前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有些担心那团已经消失了的烟雾又从坟堆里冒了出来,在他们面前迅速凝聚。不过,坟堆里并没有什么异样,于是,担忧的佑尹松了一口气。

“谁知道呢?”龙倩耸了耸肩,从衣兜里拿出那个代表着死者的身份证。

“他叫什么名字?”佑尹看到龙倩手里的身份证,好奇地问道。

“郭心。”龙倩将身份证递到佑尹面前。

这张身份证上并没有血迹,也没有染上什么污垢。照片上的人是一个看起来大约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女孩,长得应该还是非常漂亮的,坚挺的鼻梁,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看到名字下的生日:1990年5月12日。

“这么年轻……”佑尹忍不住感叹了一声。他的目光从身份证上转移到了那个坟堆,眼神里满是无奈。

“我们为她立块碑吧?”佑尹放下身份证,递还给龙倩,轻声说道。他没等龙倩有何反应,就将天眼释放开,将整个桥下都完全覆盖了。他找到了一块建筑剩下的石板,就在这块石板上刻了“郭心之墓”四个大字,然后立在新坟前。

从桥下重新回到桥面的佑尹和龙倩二人,心情都不是很好。他们心里对这个名叫郭心的女子会死在这里的原因,都有差不多相同的猜测。身为局外人,他们并不了解具体的情况是怎样的。所以,他们心里虽然都很可怜已经死了的郭心,却也对让她选择这样一条路的人提不起半点恨意。

回城后,佑尹和龙倩稍稍梳洗了一番,更换了一套衣服后,就到警局报了案。过了几天,郭心的父母被警察找到了。就当佑尹和龙倩都以为自己和这件事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联系时,郭心的父母却通过他们留在警局的电话联系到了他们。

他们约定在一间咖啡吧里见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间咖啡吧就是龙倩她父亲开的那间。郭心的父母很早就赶了过去。以为自己会早到的龙倩赶过去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在里面坐着了。过了一会儿,佑尹也准时过来了,他是个准时的人,他也认为其他人会准时,却没想到对方已经等了他近一个小时。

在佑尹没来之前,龙倩将他们发现的经过都跟郭心的父母说了,她没有提到爱鬼,她说他们是因为有东西掉到桥下,下桥去捡东西的时候撞见的。

等佑尹到的时候,郭心的父母已经在龙倩的引导下叙述起了郭心的事情了。在这一对中年人的心里,郭心无疑是一个叛逆的女孩,不听话,不孝顺,目中无人。他们一个劲儿地说:“都是我们惯坏了她。如果我们不是那么惯她,她肯定不会选那条路。”

经过警察的勘查,已经排除了郭心他杀的可能。

郭心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从小,他们就给她最好的,她想要什么,他们都会尽力满足。在郭心十多岁的时候,她也像其他女孩一样非常叛逆,不过,她虽然很叛逆,学习成绩却并没有太过于糟糕。她顺利地考上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学。读大学的第一个学期,第一次离开父母的她,就和一个学长好上了。然而,她多年养成的公主病,让她很快就和男朋友分手了。这本来也极为平常。后来,她又遇到了一个不错的男孩,两个人在一起的事情,甚至连双方的父母都知道。本来,双方都以为他们毕业后不久就会结婚的,结果,到毕业前夕,这个男孩终究还是忍受不了她的公主病,和她提出了分手。

当时,郭心同一间寝室的室友全都找到了不错的归宿,不论是工作还是感情,都非常顺利,只有她一个人,工作没找到,男友也离开了。她也明白是自己有问题,但是多年形成的习惯,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毕业回家后,她本来准备休息几个月再去找工作。一天早上,她突然接到前男友的电话。对方说他来到了这个城市出差,想跟她叙叙旧。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过去。她以为是男友回心转意了,想跟她重归于好,就满心兴奋地打扮了一天,在约定时间跑去和前男友见面。

郭心父母并不知道他们那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从那天郭心高高兴兴地走出家门后,这对中年人就再也没见过女儿了。一直到警察通知他们,有人在城外发现了他们女儿的尸体。

郭心的父母在事后也试图找那个男生询问,然而,那个男生以前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变了,他们只知道这个男生的名字,连他是哪个城市的人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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