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记得当时好像国家并没有给我们拨款，是我们258队用自己节约的资金找的矿，资料上交后，国家把我们的图纸交给了鑫冶公司，对，后来就是鑫冶公司在开采，可是都这么多年了……”
“你的意思是——”陈少华睁大眼睛，手指着他，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
“对，我想过了，眼下要先找钱，有了钱，我们就好做事了，这件事必须抓紧做。”江农生对尚小阳和马跃说，“你们俩对黑山找矿前景的分析，陈总早都告诉我了，论文我也都看过了，我很赞同你们的想法，黑山金矿潜力很大，关系着我队的生死存亡，要抓紧干，尽快拿下它，宁可把我们机关工作人员的工资停了，也不能把项目停下来。我想好了，你们跟陈总重点把黑山的工作做好，我负责找鑫冶公司要钱，死马就当活马医吧。”
马跃抢先说：“江队长放心，我们分队和项目组一定把工作做好。”
尚小阳也坚定地点点头：“我们会尽最大努力，请队长放心。”
“好，我们说干就干，老陈，麻烦你把老洪山的资料给我调出来，我打算连夜去鑫冶公司，你们也要辛苦一下，明天赶快归队，黑山项目千万不能松懈，大家看怎么样？”
“没问题。”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坚持着回到家，陈少华一脸痛苦地趴在床上。
“吃饭咧，地质学家！”梁爱华喊他，以为他在开玩笑，跑过来坐在床边，轻轻揪他的耳朵：“我家陈总一到外面生龙活虎，回到家就龙体欠安，又要装熊了！”
“好我的老婆，别罗嗦，快给我找片胃药，我的胃疼得厉害。”
定睛看去，陈少华脸色青黄，嘴唇干裂得直掉渣，梁爱华慌忙去床头柜里找出胃药给他喝下，心疼地埋怨道：“一年四季没白没黑地跑，饥一顿饱一顿的，这胃早都落下毛病咧，我说也是白说，带去的药，你疼咧才吃，不疼就干脆不管，疼也活该，这回我给你多拿点儿胃药，记得连续吃半个月，以后就不会总这么疼咧。来，我给你揉揉。”说着轻轻地给陈少华揉着。
也许是吃了胃药，胃疼减轻，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
仔细打量着丈夫日渐消瘦的脸，梁爱华无奈地摇摇头说：“不听话，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的小伙子呢，唉——”为他脱掉鞋，轻轻拉开被子盖在身上。
马跃回到家，一进门就殷勤地问老婆：“莉莉，好点了吗？”
妊娠反应严重的靳莉莉脸有些浮肿，一脸蝴蝶斑，心情烦躁的她，一听马跃问她，火冒三丈地：“好个屁，自己一走了之，潇洒自在，我呢，整天被折腾得都快崩溃了，如果反应九个月，那我非死不可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项目组李工的媳妇反应三个月以后慢慢就好了。”
“你说得轻巧，你没怀孕，说啥都轻松，当初要不是你非要那样，我能是现在这个窝囊样子吗？吃了吐，吐了吃，想起这事，我就一肚子气，要不是为了这个孩子，我、我跟你早就拉倒了，你还会像现在这样有一个家回？你做梦吧。你听着，我想喝醋调的酸汤，你赶紧给我做，这阵子把我妈累坏了，你回来了，我就不让她来了，也让她休息休息。”
“对不起，莉莉，我明天早上就要走，江队长——”
“你躲我是不？人也骗到手了，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你可以不闻不问了。是不？你这个骗子，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不是的，莉莉，是江队长给我们安排好的，明天我和陈总、尚小阳一起回去。”
“哼，你不用骗我，明天我去问白雪就什么都知道了。”莉莉一脸不信任地看着马跃的脸说，“我现在很难看，脸色跟曾璇差不多了，你是不是也暗地想把我蹬掉啊？你瞧你嘟噜着脸，好像谁欠你多少钱似的，这么讨厌我，回来干啥？你就一直躲在野外多好，省得回家听我唠叨。”
“莉莉，你就不要瞎想了。我就爱你一个人，变成啥样我都爱你，你要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好，这对孩子生长有好处。”
“听听，闹了半天听着像是关心我，其实还是为了你的孩子，你这个昧良心的——”
“大老远就听你吵吵，不怕别人家笑话啊？”靳母走进来，看见马跃，冷冷地打招呼：“回来了？”
忙不迭地点头：“哎，哎。”
母女俩去了卧室，马跃心里稍稍安稳一些，自从靳莉莉迫不得已跟他结婚后，他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既要看老丈人和丈母娘的脸色，还时不时受到靳莉莉的责骂，心里极为压抑，原本憧憬的美好爱情不复存在了，从心里说，他现在宁肯在野外呆着过集体生活，也不想在家停留一天，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应该结这个婚，更怀疑靳莉莉是否就是自己命里的克星。
江农生马不停蹄地找到鑫冶公司，那里的主要负责人一听他有收回矿权的意图，立刻推脱说这件事情他们不清楚，只知道当时是国家下文让他们开采的，再问，干脆躲着不见他，一连几天都这样。江农生熬不住，就到市里找到市长，市长打电话向国土资源局询问，国土局查了整整一个上午，翻遍了所有资料，最后一句汇报：没有老洪山矿权的记录。
心急火燎的江农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找到省上，省上推脱说258队是中央直属单位，他们没有权利干涉此事。跑了一圈，江农生好话说了一火车，腿跑得直抽筋，事情却没有丝毫进展。
一脸疲惫的他回到队上，立即召开了简短的队务会，把自己这些天奔波的情况向班子成员做了简要的陈述。
邵建勋窃喜，江农生为了寻找资金，不顾一切地在外面奔波忙碌，自然来不及对人事进行调整，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件好事，至少可以给他一个喘息和争取的机会。
“虽然这些天没有跑出什么结果，但却更加坚定了我要找到一个公正说法的决心，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说理的地方。”
“那你打算再到哪里去找？”
“去北京，到部里去找！”
大家面面相觑。
“我就不信，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靳队长劝道：“老江啊，不管怎样，咱们可不能蛮干呀！”
“大家放心，我会把握好分寸的，我不在队上，家里的事情就请大伙儿多操心。”
邵建勋不失时机地说：“江队长自来到队上，连口气都没喘，屁股都没挨板凳，就这么辛苦地奔波，要不就稍稍休息一下……”
“不行！”江农生断然否定说，“258队现在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等待就是死亡！”
北京国土资源部，偌大的办公室被一个个小格子挡板隔开，成为一个个独立的办公空间。
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接待了江农生。
说明来意，拿出准备好的一堆材料递过去，详细地介绍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小伙子似听非听，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粗略把材料翻了几下，说：“我还有事，忙得很，这件事，你还是回去找你们省上领导解决，你也不想想，这么个小事，你就跑来找我们，全国各地如果都像你们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情找我们，那我们每天能忙得过来吗？”
“实在对不起，小同志，下面的单位我挨个都找遍了，可是他们说是当时冶金部下文让他们采的矿，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来北京找你们的，请你查一下当时的档案，出具一封证明材料就行了。”
桌上电话铃响起，小伙子接完电话，说声“对不起，领导有事找我。”就走出去等到下班也不见小伙子踪影，江农生只好到附近找一家小招待所暂时住下。
一连几天，江农生天天去找那个年轻人，年轻人以工作很忙为借口，不搭理他。
一个星期过去了，又一个星期过去了……
陈少华打来电话：“不行的话，先回来吧，夏局长已经打了好几次电话到队上，说你呆在北京这么长时间，很不像话，说他同意让你到258队是让你开展工作去的，而不是蹲在大城市泡蘑菇去的。”
江农生苦笑：“随便他咋想，既然来了，我说啥也得把事情办成再回去。”算算自己来的时间不短了，身上带来的钱所剩无几，为节省开支，他把住宿的地方又换到一家更简陋的小旅社。
每天照例一上班就去部办公室软磨硬泡找那个小伙子。年轻人被他纠缠得没办法，终于发火了：“你这个老同志怎么这么难缠，告诉你我没有时间，现在顾不上管你的事情，你这么天天缠着我，已经严重地影响了我的工作了，你知道吗？”
憋了多日的火，再也控制不住了，他铁青着脸生气地说：“小同志，你只知道你的时间很宝贵，可你知道吗？我的时间也很宝贵，这件事情我已经跟你说明了原因，说句实话，我来趟北京不容易，不把问题解决了，我就不回去。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处理这件事，请你告诉我，你的领导在哪里？我找你的领导汇报这件事，请他给我解决。”
此话一出口，年轻人愣了一下，态度随即有些缓和，起身为江农生倒了一杯茶，说：“你这个老同志啊，有话慢慢说嘛，来，先喝杯茶。”说着看看手表，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食堂的餐票说：“老同志，马上下班了，该吃午饭了，我们食堂的伙食不错，这是食堂的餐票，你拿着餐票先去吃午饭吧。”
江农生一把拨开年轻人的手，脸涨得通红说：“小同志，如果我个人没饭吃，就是饿死我决不会来找你的，可是你知道吗？我们队上一千多号职工眼下正眼巴巴地等着拿钱吃饭呢！”
见江农生被激怒，年轻人不敢再敷衍，只好问他：“那你说怎么办？”
“我只想请你们给我们省上下个文，哪怕出具一份证明材料也行，我再去找他们，也有个依据嘛。”
“好吧，可是我把丑话说前头，文我们可以给你们省发，成不成就是你的事了。”
“行，行，行，那我下午来找你。”
“好，下午我等你。”
想到事情马上就要办成功了，江农生心里格外高兴，走起路感觉脚步都轻盈了许多，他找了一家小面馆，要了一大碗炸酱面，几大口就下了肚，感觉还没吃饱，又要了一碗。
自从到北京，一直被搅得焦躁不安的他，一想今天事情就要有个结果，精神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过，忽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疲倦和困意袭上心头，小旅馆就在附近，干脆回去睡一觉，可转念一想，自己困意十足，万一到旅馆睡过了头，误了大事就麻烦了，这一寻思，决定不回旅馆，索性直奔国土资源部的门口，在附近楼下找了一个比较阴凉的地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铺到台阶上坐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推醒，睁开眼睛一看，是那个年轻人，以为部里已经下班，连忙站起来说：“小伙子，对不起，今天这事怪我，我睡着了，把事情给耽误了，你看……”
“大叔，您别这样，实在对不起，这些天我慢待您，让您吃苦了，我真没想到，您会在这儿等……”
“小伙子，莫关系，我不怪你，你是不知道我们单位目前的处境，唉，不说了，你是不是下班了？”
“大叔，您别紧张，我这是去上班的，走，您跟我进去。”
“好好好！”
两人走进国土资源部的大门。
办公室里，年轻人打开电脑，查阅了资料，熟练的双手噼里啪啦敲击键盘，不一会儿，忙碌的双手停下来：“文件我已经起草完了，已经传送到了办公室，您坐在这儿等一回儿，估计最多两小时就送过来了，我手头上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做。”
“太谢谢了，你快忙你的吧。”
年轻人转过头又在电脑上忙碌起来。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文件送过来。
江农生双手捧着《关于老洪山铁矿矿权问题的说明》文件，迅速地扫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把文件装到包里，激动地抓住年轻人的手说：“小伙子，谢谢，太感谢你了！”
“大叔，您别客气，祝您回去一切顺利，您请走好。”
走出国土资源部的大门，江农生直奔自己住的小旅馆。
火急火燎赶回省城，正好是凌晨五点半钟。
沈兰打开门，头发蓬乱、满脸胡茬子的江农生出现在眼前，让她吃了一惊：“你还知道回来呀，出门那么久也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还弄成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劳改释放犯呢！”
“你看你，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快去洗洗，收拾一下吧，怪吓人的。”
江农生边刮胡子边笑：“我现在这副模样可是原生态，你能看到太幸运咧！”
“哎呦，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还有心思耍嘴皮子，你的事办得咋样了？”
“办成咧，这下子不怕他鑫冶公司不认账，我今天就去找省上，看他们如何解决。”
“太好了，有了钱，一切就好办了，不然的话，我都替你发愁。”
上班后，江农生立刻到局里，向夏局长作了汇报。然后马不停蹄赶到省政府，满怀希望地拿出批文给办事的同志，得到的回答却是：“既然国家下了批文，我们可以帮助你们协调一下此事，你也可以直接找鑫冶公司，两家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拿出一个公平合理的解决办法。”
分明是省上的地方保护主义思想在作怪，又在推诿此事，但又无可奈何，江农生只好赶到鑫冶公司，找到有关负责人。负责人看着批文，似笑非笑：“我们鑫冶多少年来，一直按照国家规定在开矿，至于矿权问题这件事情，都二十多年了，光领导都换了好几茬，究竟是怎么回事，谁都说不清楚，再说了，我虽然是一把手，但一个人也作不了主，等我们董事会开会研究后再给你们答复吧。”
江农生哑然。
七月的黑山野外分队驻地，酷热难当。然而黑山金矿的各项工作却没有一丝松懈，一切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连日来的辛劳，分队同志体能消耗大，明显消瘦了许多，脸被强烈的阳光炙烤得黑红，大家互相戏称“红二团”。
尚小阳跟同事们一样，白天翻山越岭，挥汗如雨，夜晚熬夜整理地质资料，三个多月了，繁重的工作任务压在身上，全分队没有人叫苦叫累，大家都憋足了一口气，豁出命也要尽快拿下黑山项目，这使他心里十分感动。
“吃西瓜了！”陈少华风尘仆仆地从其他分队赶来，意外地竟然给大家带来十个西瓜。
大家兴奋不已。
“我从五分队过来，半路上碰见一个老乡自行车上驮了一麻袋西瓜，要到小镇上去卖，我就全给买下来了，一数才十个，这对咱们将近几十人的分队来说确实是少了点儿，大家将就一下，一人尝一块，我请客。”
“谢谢陈总！谢谢陈总！”
半年来很少见到新鲜蔬菜和水果的队员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眼巴巴地望着翠绿的西瓜，直咽口水。
尚小阳小心翼翼地把西瓜一块块切好。
“大个孙”叫道：“分队长，你看你切得西瓜这么大块儿，怎么吃啊，肯定洗脸了。”
“我知道，这是给小赵留的。”
一听是给小赵留的，有几个人不以为然地说：“分队长，留给他干吗？明知道那小子是去跑调动，人家都不愿意在咱这儿干了，你干吗还想着他呀？”
“我们黑山分队是一个集体，只要小赵还没有走，就是我们分队的一员，我们无论干什么就要想着他。”
“对，分队长做得对，我们生活在一个集体中，就像一个大家庭，相互之间要多一点关心和爱护，让大家都能感受到大家庭的温暖。”陈少华说。
徐兴宇说：“我也赞成分队长的做法，可是，天这么热，西瓜放不住，到明天早上就坏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