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厂门口静悄悄的，空无人影。太阳当空照着，白花花的光线照射在门前干燥的水泥地上，一片银光闪闪，热气腾腾。
柳成林用手擦了擦额前豆粒大的汗珠，躲进了保安室窗前的遮阳伞下。身子还没站定，富有警惕性的保安员就立马朝他挥了挥手，同时，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走开，走开，站一边去！别在这儿妨碍公务！”
这架势简直有点像赶牲畜一般，柳成林心中有些不悦，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忍气吞声地挪到一棵树底下。快三点的时候，应聘的只陆续来了五六位。柳成林心中多了几分胜算，有些暗自得意起来。这些天的找工经验告诉他，应聘者越少，竞争力就越小，成功率就越高。反之亦然。
可是这股高兴劲儿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应聘者无情地打破了。因为这些应聘者大都长得五大三粗，膀阔腰圆。毫无疑问，这个生理上的优点更符合招聘单位的要求。柳成林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那瘦弱不堪的身材，就不免有些自惭形秽起来，同时暗恨上帝没给自己一副好身板。有一个瞬间，他忽然想主动放弃这次应聘的机会。但转念一想，这机会来之不易，就当是积累一点经验教训吧。
三点刚过，从值班室出来两名保安员，他们一一验过了大家的身份证，然后打开一扇边门，大家鱼贯而入。里面的一位保安员示意大家排成两个横列，然后清了清嗓门，朗声道：“现在开始体能测试，你们围绕操场中间这个大花坛跑步，注意不能投机取巧，不能偷工减料，谁坚持到最后，就有资格参加下一轮的面试。好，大家预备跑！”
就这样，二三十号人马立即撒开了腿，争先恐后地拼命跑了起来。一圈、两圈、三圈……跑到第五圈的时候，他们就像一队残兵败将忽然又遭遇了疯狂的阻击，形势大变。由于体力不支，许多人跑步像走路，还大口大口地喘粗气。于是有人主动退出；还有人打起了歪脑筋，横穿花坛走捷径，却被机警的保安逮个正着，取消了考试资格。因此，跑到第六圈的时候，只剩下十来个人了。
令人有些惊讶的是，本来没抱多大希望的柳成林竟然坚持下来了！柳
成林在校时最擅长的体育项目就是长跑，因此积累了不少经验，没想到今天居然派上了用场。开始时他并不像别人那样拼尽全身力气，猛打猛冲，而只是力保自己居中，养精蓄锐，后发制人。待后来别人都精疲力竭之时，他却依然生龙活虎，后劲十足，最终反败为胜，跑到了最前面。
前五名留了下来，参加下一轮的面试。
没过多久，里间的办公室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叫喊：“王力群，立即，坐着等候的五人中有一个结实精壮的汉子昂首阔步地迈进了里间。不一会儿，他就出来了，脸上堆满笑容。
“熊铁柱一一”很快，办公室里又传出叫喊声。
叫声刚落，一个高大的男人应声而起，雄赳赳地走了进去。同样很快，他又气昂昂地走了出来，眉开眼笑的。不用问，也成功了。
第三个进去的是个敦敦实实的小伙子，穿一件短袖衬衫，露出两只结实又粗壮的胳膊。同样，他也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
柳成林是最后一个被请进去的。之前他已经知道第一印象是面试成败的关键，因此，他早已整理了衣服，理顺了头发，还酝酿好了表情，然后才不亢不卑地进了办公室。
主考官是个四十上下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瘦高、黄牙、卷发，腰板略略有些弯曲，一看就知道是个地道的本地人。
主考官看看柳成林，又瞧瞧身份证，顿了顿，用犹疑不决的口吻道：“现在招的是什么工，你知道吗？”
“知道，招的是搬运工。”
“对，搬运工很辛苦的，你知道吗？”
“知道，我不怕的。”柳成林道，“我虽然刚从学校毕业，没干过什么体力活，但我自小在农村长大，放牛、砍柴、种地……什么脏活重活累活苦活都做过一些，我不怕苦的。”
主考想了想道：“把手伸过来，我们来比比掰手腕。你赢了，留下；你若输了，拜拜；你如果不掰，就算是放弃这次机会，现在就可以出去了。你自个儿掂量掂量吧。”
柳成林愣了一下，看了看主考官，觉得他的手臂同自己的小腿一般粗，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主考官见状，又道：“你是掰还是不掰？”
柳成林于是咬了咬牙，把手伸了出来。握着他的手，就像是握住了一个机器臂似的只觉得他的劲道大得出奇，而且像滔滔江水一般绵绵不绝。柳成林使尽全身力气累得脸红脖子粗，但对方脸不改色心不跳，纹丝未动。
天上，火红的夕阳斜斜地挂着，一天又即将悄然而逝了。柳成林漫无目的地走在宽宽的马路上，想想这两天的遭遇，心里依然愤愤不平。当初没来广东时，总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如今才待几天呀，就让他觉得像待了几年一样长。
回到出租屋，里面冷冷清清，又脏又乱，到处是灰尘蛛丝，到处是脏衣服臭袜子。柳成林有些看不下去，却没有心情去收拾。他把自己重重地扔到床上，木木地斜躺着。
妹妹柳成荫提着一袋吃的来了，老乡耿秋华也来了，手上提着一个大纸箱。见到他们，柳成林从床上坐了起来，朝他们点了点头。
柳成荫笑着道：“哥，看你疲惫不堪的样子，今天又找了一天的工作吗？来吃点东西吧。”
耿秋华也道：“我给你提了一箱方便面。”
“别看它不起眼，它呀，最适合我们这样的懒汉了。肚子饿了，开水一冲，五分钟就搞定了。”耿秋华道。
耿秋华说着就拆开了纸箱。柳成林拿了两包，一边泡着方便面一边感叹道：“人人都说广东好，可我想找份工作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你才来几天呀，没必要这样子吧。其实，大家的机会是均等的。万事开头难嘛，别急，别急。”耿秋华劝说道。
柳成荫一边劝说一边收拾着屋子，不一会儿，她就收集到满满一盆的脏衣服，泡了一会儿，又拿到水龙头下洗起来。
看着妹妹忙碌的样子，柳成林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愫，倍觉温馨。
过了一会儿，柳成林揭开碗盖，一股香喷喷的气味扑面而来，惊喜地道：“果然好香哩！”于是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着，还一边说：“好吃，好吃。”
看到哥狼吞虎咽的样子，柳成荫心里有些酸酸的，道：“哥，你饿坏了吧，慢点吃，别噎着。现在尝到一点打工的辛酸了吧？”
柳成林咽下一口面，道：“没有呀，我觉得挺好的，你看我在家待了十九年，一直没吃过方便面，现在出来刚几天就享受了这口福，不是挺好
“你现在想回去上学吗？想回去的话，这工作就别去找了，在这里玩两天就回家去上学吧。”柳成荫道。
“现在呀，现在可不行。”柳成林边吃边道，“既然出来了，至少我也得找到一份工作干到年底，一来可以挣点钱当学费，二来呢，还可以节省一个学期的费用。”
“可这样的话，你就只有一个学期的学习时间了，管用吗？其实，我倒觉得，学费你不用担心的。我在这儿打工好歹一个月也有四五百，已经够你花了。”
柳成荫的这番话似乎触动了柳成林的某根神经，他的心颤动了一下，寻思道：多好的妹妹呀，处处都在为哥着想。而自己身为兄长，理应照顾妹妹，呵护妹妹，可是我们之间，却硬生生地倒过来了！唉，我怎么如此没用，多少天了，竟连一份工作也找不到！
也许冥冥之中真有神灵在指点，两天后，柳成林非常顺利地找到了工作，在一家颇具规模的模具厂当学徒工，学习数控车床的操作与编程。月薪五百元，还包吃包住呢。
柳成林在心灰意冷之际，忽然找到这么好的一份工作，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妹妹柳成荫也兴高采烈，特意去菜场买了不少菜，隆重地庆祝了一番。席间，耿秋华羡慕地道：“成林你运气真好啊，一来就进了这个厂。以后有机会呀，你得把我弄进去。”
柳成林一扫多日来心中积聚的晦气，浑身上下都变得轻松自在。听了耿秋华的话，拍了拍胸道：“一定，一定，你是我大哥，又是我的恩人，如果有机会，我肯定会帮你的。”
柳成林非常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上班时兢兢业业，认认真真，同事之间也相处得很融洽，深受上司的赏识；下班后则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温习功课。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光阴荏苒，时光飞逝。
转眼已到农历十一月下旬了，新春的脚步愈迈愈近，仿佛不期然中已能看见它的样子了。柳成林憧憬着春节的到来，那时，自己就可以辞工回家复读了。而且，到那时，工资结下来少说也有两三千元，足够明年复读的开销啦！每当想到这点，柳成林的心里就会无端地萌生出阵阵快意，眼前也会闪出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来。
然而，世事难料。
一天下午，公司的当班保安忽然走进车间，来到柳成林的身边，交给他一封电报。柳成林赶紧把它拆开，上面却只有冷冰冰的四个字：偕妹速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