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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胡五十六的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辛水生和高雹子。他的心里一直盘算,应该去看看高福子,虽然是高福子当年逼着他和辛水莲离开了饮马湖,但是,他的儿子高雹子却是染鼠疫死去的,而玛雅雪山下面的鼠疫和他脱不了干系,就是他的罪过。

胡五十六这样打算着,一晃就是七八年的光阴了。在这七八年的时间里,胡五十六做了不少的噩梦:有时候,他梦见高雹子来找他,满身的黑洞洞里面流着鲜血,还有那身脏烂的衣服披在身上;有时候,他梦见辛水生和毛朵,他们在那雪山下面的火堆旁边载歌载舞,他们的那面目模糊的孩子在他们的身边乱晃;还有狼和狐狸,还有石羊,也在疯狂地叫喊,整个雪山在那火光的映照下危如累卵。

那时候,胡五十六已经是近五十岁的人了,在张吴李家湾是地道的胡四爷了。

他决心要去看看高福子。他甚至想把高福子也动员到张吴李家湾居住。

那时候正是秋天,原本的潴野泽在这个季节正是景色优美,鸟语花香,鱼肥水美的季节。这也是胡五十六自从离开饮马湖之后第一次回去。如今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样了:高大的胡杨已经枯萎成了一截一截干枯的枝丫,曾经的芦苇已经成了一丛一丛的冰草,那曾经水波连天的湖面上白花花的一片,似乎是水,但是没有一点的波纹。胡五十六听六十四说过潴野泽已经干枯了,可是他自己还是不相信,他总认为这是六十四在玄天冒地胡说。可是,越往近前,他的心里越是恐惧,他的脚下白花花的东西的确不是水,而是盐碱,白花花的盐碱,足以埋没脚踝的盐碱。

——这就是曾经的水啊!这是水的骨头啊!

五十六这样感叹着,他知道需要多少的水蒸发才能有这么厚的盐碱啊!不时的,脚下白花花的盐碱里面会被踢出一个贝壳,光滑的贝卡,还有龟背,这哪是他少年的记忆啊。

五十六坐在盐碱地上,感受着酷热干燥的空气,使人几乎窒息的空气。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下来,无声地落在盐碱地上,没有一点痕迹就被吸附在了地里面。五十六好久起不了身子,他想起当年自己在那石羊河水中和辛水莲嬉戏时无所顾忌的情景来,他们曾经的确还在那石羊河的河边上试着做爱呢!虽然他们遭受了那般的奇耻大辱,但是,他们的确是糟蹋了那水的呀!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们糟蹋了水,才导致了眼前的情景吗?

五十六或许在忏悔,也许在自责,他的确是没有脸来到这个地方了!

——哎,你干啥的?

一个胡不拉茬的男人在不远处叫喊了一声,他的身后跟着一群羊。

——我,我是来转亲戚的。

五十六站起身来,急忙在脑海里搜寻这个人当年的影子。

——谁是你亲戚?你是哪里的?

——高福子。

——你是哪里来的?

——我原来就是这里的人。

——我的天爷,你是五十六吗?

——我就是。

——我就是高福子啊——

眼前的高福子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气象,甚至有些老态龙钟了,比起当年在石羊河边上带着高戛戛和他爹胡八爷,还有辛水莲的妈妈耀武扬威的架势来,直让五十六感叹光阴的无情。

——干爹,你还好吗?

——你看看这山水的样子,我好啥呢?

——水真的干了!

——就是。

高福子似乎很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随着五十六的眼光打量这片干涸的土地。

而五十六也不敢再看高福子的眼神,心里愧疚着当年糟蹋河水的罪过。

——你们在玛雅雪山吗?你们过得好吗?

半晌后,像两个亡国的君臣在流落回故土一样,茫然寻找着其他的话题。

——还好。那一年辛水生来了,辛家人都跟他去了玛雅雪山,我问他见过你们没有,他说没有,我想你们肯定在一起。

——是我不要让他说。说个啥,没有脸回家啊!

——娃娃,再不要胡说了。当年是我的错,叫你们娃娃受罪了,唉——老了,你就原谅我吧!我们回家吧,去看看你干妈。

高福子带着五十六来到了庄子里,那往日树荫无边的大桐树已经枯竭得只剩下根部还在扎出几枝绿色来。那树下光溜溜的地面和光溜溜的石板也没有了,只剩下沧桑的浮尘在微风中东躲西窜。

——老婆子,你看谁来了?

过了那截低矮的土墙,高福子大声地叫喊。

——谁呀?今早上喜鹊娃叫着哩,我想着就是稀客来了。

这个曾经还年轻的女人已经失去了水乡女人的灵气,紫褐色的皮肤难以掩饰岁月的艰辛。

高福子女人看着眼前的这个不老不少的男人,脸上顿生难以判定的疑虑。

——是五十六啊。

高福子在一旁忍不住提醒。

——我的娃娃呀,你怎么来了?

——干妈——

高福子女人上前一把抓住五十六的手,满眼的泪水开始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一时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快快进屋啊——娃娃!

高福子急忙让着胡五十六进门。

五十六的眼睛一时模糊,摸着这女人粗糙的老手,心中百感交集,恨这个潴野泽干涸得让人如此沧桑。

——你们都好着哩吧?娃们都好吧?

好不容易干妈才咽下了悲伤,说出了一句话。

——都好着呢!

——你说嘛,那年子你们走了我就骂这老东西,把娃娃生生赶了出去,才懂事的娃娃怎么在外面过呢。后来,你看这地方也就败了,没了水什么也没有了,就剩下风沙了。也好,你们早出去还好!

——快给娃娃倒水,咕叨个啥呢?

高福子盘腿坐在炕沿上,催促着老婆子,目的是不要扯那些不开心的话题。

——快上炕,来,五十六。

高福子两口子难免提起了高雹子。其实,没有提起来的时候,高福子女人说了一句话又开始眼睛红了,眼泪像断线的珠珠一样滚落下来。

——前两天,我又梦着我的那个孽障,还梦见你了。唉——你们怎么就那么狠心,不回个家啊——

——你干妈说的是高雹子。那一年派出了四个小伙子去找水,最后,高戛戛坐了两年的牢,总算回来了。辛水生也回来了,六十四也回来了,就差个高雹子,怎么就不回来了!

——你说喀,那娃子怎么不回来了啊?

高福子女人再次难以抑制内心的悲伤,捂着嘴无声地哭起来。

——干妈,你不要作难了。男娃子,在外面闯荡几年就回来了,怕什么,到时候领着媳妇子,肯定还要给你抱回来个两个孙子,多好啊!

——那娃子狗日的不来啊!眼望着我们都快入土了,你说他不会被冻死在雪山上吧?

——哪能呢?找到好地方了,住下来,等着情况好些,条件好些就来了。

——我的娃啊,你爹们走远处了,娃子娃子不回来,戛戛一天不着家,你说,叫我怎么活哩!

高福子女人左一鼻子,又一鼻子地哭诉。

五十六突然明白了什么是亲情:小时候,在饮马湖并没有感觉到是个什么亲戚,不就是一个庄子里过日子嘛。小小的岁数,总是要被这个干妈拉到家里,背着他的高戛戛和高雹子悄悄塞给一点什么好吃的东西,核桃啊,枣啊,花糖啊什么的,可是,自己从来没有感觉到这就是亲情,似乎有好吃的才是幸福。而此时此刻,干妈那双粗糙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他感觉到“干妈”这两个字在此时此刻是那么具体,那么具有亲切感,仿佛干妈就是一双老手,一把眼泪,一阵子诉说。

突然,五十六的眼睛湿润了,他想起了高雹子,想起了雪山下面的那个场景:善良的小伙子看到了那两个死鬼的凄惨样子,烤着火,将他们的尸体一点点融化。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真是一个魔鬼一样的陷阱,将他尚且没有结婚的躯体在三天之内就吞噬了。他定然无助地号叫过,无助地喊过自己的妈妈和爹爹,他定然想到了自己的每一个亲人,还有他小时候的每一个伙伴,甚至他还想到了自己的使命——找水找雪山的使命。没有回到家里的高雹子啊,他的确是含恨离去的。谁让那雪山渐渐消融,雪线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养育他们的冰雪融水越来越少?高雹子为了那个使命,他奔走了多长的路啊,他回家后必然有好多的感受要告诉饮马湖的家人,他将说些什么呢?

——不回来算了!狗日的!没有良心的东西!

高福子在一边抽着旱烟,骂道。

——现在雪山上面的雪已经融化了好多,可能是天气太热了吧!高雹子找雪山要爬多高的山啊!

——雪山上的雪都消了吗?

——就是,玛雅雪山的雪就是消了很多,我是经常去雪山的。

——你没有见过雹子吗?

——没有。我没有想到他会去那地方,那么远的地方,谁知道他会去的。这次我回去打听打听吧!

五十六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看着被烟灰熏得黑黢黢的房梁。

——那个地方,他肯定是不会去!

——为啥?

——他去的是南面,而我们在西面。

——说不定他顺着山就到了西面。

五十六装做推理的样子说。

——就是,或许就在五十六们那山里。唉——我的娃娃,我怎么感觉他没有了……

干妈说出这话时,哽咽得无法言声。过了半天总算是缓过神来。

——前两天我还梦见他在爬冰卧雪,对我说,他冷得很,让我给他做个棉衣哩。

干妈在一边说,一边又抹着眼泪。

五十六在饮马湖呆了大概十天左右吧,期间,五十六问及高戛戛的时候,高福子两口子都很是虚掩。

——谁知道哪里死去了,估计这两天也就来了吧!

——那先人一个劲地往外里跑,谁知道!

干妈在一边斥骂高戛戛。

五十六在饮马湖的第九天,高戛戛竟然领着一个丫头来了。

——哎呀,你是五十六吧?

——叫哥哥,还叫小名字!狗日的,不是你当年,五十六能走了?

高福子斜瞪着眼睛骂。

——哎呀——当年那些破事儿还提啥呢?

高戛戛早就脸红到了耳根子。

——那时候都小,不怪戛戛!

五十六的脸也红了,很快绾住了话题。

两个人互致问候以后,高戛戛自豪地介绍了他带来的丫头。

——这是我的媳妇子,叫韩尕朵。

高福子两口子站在那里,一个劲儿看着这个儿媳妇,不知道说什么好。

——叫爹妈啊!

高戛戛眼睛瞪着那丫头说。

那丫头才抬起头来。这时候,高福子和女人,还有五十六才看清楚这女子的模样。

那女子长得很巧,脸只有高戛戛的一半大,碎眉碎眼的,嘴巴也小,张开了才露出了一口略带黄色的牙齿。

——爹——,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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