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兴和前线传来捷报的那天下午，冯成杰率领突击营的军民，赶回了红格尔图。
师部准备了手抓羊肉和大锅红烧牛肉，在几间空闲的大仓库里，犒劳凯旋的勇士。官兵们开始用餐的时候，祁存哲领着几位师级长官前来慰问，他们和勇士们共同干过祝捷酒，打算去战地医院看望伤兵。刚离开大仓库，师长祁存哲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他的几位同僚说：“冯成杰这个愣小子，自作主张，把苏木查布草原自卫团的骑兵借来了。现在仗打胜了，我们应该派位师级长官，去给王爷还兵。带上冯成杰分给他们的战利品做礼物，去感谢他们合作抗日的诚意。”
“还应当亲自去看望一下三位阵亡的蒙族兄弟的家属，顺便把抚恤金送到他们手里去。”刘参谋长补充说。
祁师长点头：“这样更好。”
“你们忙吧，我代表师座去。”副师长余汉章说。
祁师长说：“有劳汉章兄了，请你代我们向王爷问好。”
余汉章回到住所，派护兵找来冯成杰，问过借兵的前后经过，又问了战利品的分配情况，他拍着冯成杰的肩膀说：“冯连长，你很能干。看来让你当营长、团长也够格。我已经向师长建议，破格提拔你当团副，就看老祁帮不帮忙了。”
冯成杰敬礼说：“多谢长官栽培！”
余副师长显出很大度的样子说：“谢什么？国难当头，国家需要大批能人。提携你们年轻人，是我们应尽的责任。你去把那个巴……巴什么给我找来。”
“是巴特尔吗？”冯成杰问。
“对，就是那个什么王爷的孙子。我要代表师部去给他们家还兵。”
“是！我去找他！”
二
就在冯成杰派人找来巴特尔，一起去见余副师长的时候，师长祁存哲回到了他家借住的临街小院。邱丽娜和宋琼正坐在屋檐下的一张矮桌子旁用餐。桌子上放着一碟熘羊肝、一盆清炖羊肉、一盘红烧牛肉、一盘凉拌茄子、一碗房东送的酸辣白菜，还有一盘近来很难得见到的白面馒头。
见师长来了，邱丽娜一脸得意地开始调侃：“哎呀，师长大人，回来大半天了不见你，一打听，才知道你犒劳你的勇士们去了。没喝庆功酒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祁存哲说：“你们也是上过前线的勇士啊！没看到吗？给你们准备的犒赏品，比其他勇士们的丰富得多。”
“我们也算勇士？那好，就请你坐下，以共进午餐的方式，表示一下你犒赏勇士的诚意。”
“我就是赶回来吃晚饭的。”
“啊！原来这饭菜不是专为我们准备的，我们的那一份呢？”
“我是来沾你们的光的。”
“这么说还倒罢了！”邱丽娜笑着喊道，“勤务兵，再拿一副碗筷，端一盆水来！”
“确实饿了，我先吃块馍。”祁存哲说着拿过一只小凳子坐下，伸手来取馒头。
“放下！”邱丽娜用筷子敲了一下祁师长的手背说，“还没洗手呢！你们这些男人，臭毛病总是改不了！”
祁师长抓馒头的收缩回去了，宋琼扭过头去吃吃地笑。
勤务兵送来了碗筷、清水、毛巾，祁存哲洗过手，重新入座，拿起筷子，边吃饭边问：“二位女士，上了一次战场，感觉如何？”
邱丽娜说：“要说感觉嘛，最深刻的要算我们看到了真正的勇士。你说呢，小宋？”
宋琼正嚼着一口酸辣白菜，她点了点头。
祁存哲问：“说说，你们看到的真正的勇士是什么样子？”
“真正的勇士吗……”邱丽娜咽下入口的饭菜，思索了片刻说，“用一句话说，那就是军官像霸王，士兵像饿狼。”
“哦！这话怎么讲？”祁存哲问。
邱丽娜打开了话匣子：“就说那个小冯子吧，平时看上去腼腼腆腆、文文静静的，可是一上战场，就变成了霸王。说起话来总是竖眉横眼、粗声大气的，一开口就是我命令、我命令的，不容别人说半个不字。你看，是不是个活生生的一个霸王？警卫连的那些士兵，平时见了我们就像老鼠见了猫，连话都说不好，可是一上战场，就成龙成虎了，冲啊杀啊的，不管枪响炮炸，只顾往前冲，就像饿狼见了新鲜肉，命都不要了。”
祁存哲连连点头，深有感触地说：“是这样的。身在战场，善不领兵；生死关头，勇者生存。这是战场的一般规律。说下去！”
“我的感受就这些，没有了。”邱丽娜摇摇头，看了宋琼一眼说，“不过，小宋还有个感觉很奇特。”
“好，小宋说。”祁存哲催促道。
宋琼抿着嘴笑了笑说：“我说不好，还是邱姨说吧，反正我已经告诉你了。”
“行，那就由老邱代表小宋说。”
邱丽娜说：“说起来话长。先让我吃饭，吃过饭我跟你细讲。”
邱丽娜埋头吃了一阵饭菜，抬头看着放下筷子擦嘴的宋琼笑道：“嗨，坐在装甲车里往回走的时候，我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我看小宋、小冯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两个人也挺般配，我想当个红娘，成全他们。老祁，你看怎样？”
“邱姨，你别胡说！”宋琼羞涩地瞪了邱丽娜一眼，起身走了。
“你瞧，你瞧！”邱丽娜指着宋琼的背影说，“我看小宋有意思，这事一定能成。”
祁存哲摇头说：“你不要乱点鸳鸯谱了，他们俩走不到一起。”
“为啥？难道小冯子有相好的人啦？”
祁存哲只笑没言语。
三
勤务兵收走了碗筷，端来了茶水，师长夫妇俩仍面对面坐在矮桌旁。祁存哲说：“现在，该说你们的奇特感觉了吧？”
“你真想听？”
“废话，不想听，我还坐在这里干啥？”
“要说还要说到小冯子，听吗？”
“说吧！”
“我怕你烦。平日里我看到你见了他总是没个好脸色，说话也没有好声气，有时候还狠声动气的。今天怎么想听他的事了？”
“他给我打了胜仗了嘛。”
“那好，只要你不嫌我罗唆，我就说给你听。”
邱丽娜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再次打开了话匣子。
“小宋说，如果没有隆隆的炮声，嗖嗖乱飞的枪弹，打仗就跟玩游戏一样。”
“玩游戏？”
“是啊，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玩游戏不也需要斗智斗勇吗？譬如打篮球、踢足球。特别是下棋，不也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吗？”
“有道理，说下去！”
“就说那个小冯子，我们刚攻到城下的时候，敌人吓得缩在破城墙圈圈里不敢应战，很多人都嗷嗷叫着要求用大炮轰开城门，攻进城去。那个方铜匠来找他，都被他顶回去了。我看他不跟我瞪眼睛，就问为啥不能攻城？他说，我们围城的目的调回围攻洪格尔图的敌军，现在目的还没达到，就把鱼饵弄没了，鱼还会来咬钩吗？再说啦，现在攻城绝对是一着险棋。因为城内有八百多敌人，而我们就这么点人马，有打进攻的，没打防御的。如果现在攻进城去，必然会被敌人粘住。红格尔图的敌人撤过来，把我们困在城里怎么办？就是红格尔图的敌人赶不来，城里的敌人跑出去，反过来把我们包围城里头，咱也没有好果子吃！”
“应该这样。指挥官就要做到作战目标明确，指挥果断坚决，不能因众说纷纭动摇决心。”
“还有一件事。敌人不敢应战，有人说就不用打枪打炮了。那个虎连长跑来找到冯成杰吼叫，‘让大家歇歇，也能节约点弹药。’你猜，冯成杰是怎么回答他的？他问虎连长：‘如果我们不打枪打炮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虎连长答不上来。他说：‘我们打好一仗的关键，就是要用枪炮说话，用枪炮壮威，让枪炮声告诉敌人我们就是一支人数众多的主力部队。这样，敌人才会上当，才能招回围困红格尔图的敌人来给他们解围。你不打枪打炮，等于告诉敌人我们是一支小部队。敌人就会不理我们，我们调回围困红格尔图敌军的目的还能实现吗？’那个虎连长没话说了，走了。这鬼精灵，事先好像把啥事都想到了，他给每个士兵都发了几挂一千响的鞭炮、几只二踢脚，敌人不露面的时候，士兵们轮着放，那声响果然像打机关枪、放枪榴弹。”
“放鞭炮？”
“没听说过吧？”
“新鲜事！”
“他靠枪炮说话的这一招终于奏效了。有两炮打的正是时候。有人报告说城墙顶上多了一群敌人。冯成杰就下令朝那群敌人开炮。结果加农炮瞄的不是地方，打偏了，榴弹炮打了个正着。这两炮打过不久，我们就接到了敌人从红格尔图撤兵的通报。”
祁存哲没吱声，只默默地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