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福哥，姐姐喊你！”刘涛刚走到院子中央，却看见赵楠的妹妹银弟从东屋里跑出来喊他。
银弟光着小屁股和脚丫子，穿着一件短短的小花袄，站在她家东屋的门口向刘涛大声喊叫。这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她穿着一件蓝底红花的小棉袄，大大的眼睛像两颗黑色的宝石。她光着屁股跑出来，偏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堵住了刘涛的去路。刘涛一哈腰便把银弟抱起来，拧着她的鼻头说：“好没羞，这么大姑娘了，还光着屁股乱跑，叫人家笑话死哩！”
银弟也不管刘涛拧她的鼻头，用冰凉的小手搂住刘涛的脖子说：“姐姐喊你。”
刘涛抱着银弟来到屋里，看见赵楠坐在炕上，偎在被窝里看书。在她的身边，放着一张一尺见方的小炕桌，炕桌上放着一个厚厚的草纸本。
刘涛掀开捂在火炕上的被子，把银弟放到被窝里，顺便把手伸进被窝里去暖手。
赵楠看着他说：“炕上暖和，上来暖暖脚吧。”
刘涛也不推辞，脱了鞋，爬上炕来，把冰冷的双脚伸进温暖的被窝里暖着，顺手搬过赵楠的作业本看起来。
这是一个二寸多厚的黄麻纸作业本，作业本的封头是用麻线装订的，细细的麻线，整齐的针脚，看看就是赵楠的手艺。本子的多半已经做完了，上面写满了整齐的算式。
这是赵楠的自习本。刘涛也有这样的自习本，但是他的自习本不是麻纸做的，他的自习本用纸要精细得多，只是他的自习本上没有做出这么多的作业——他家里事务儿多，喂驴喂猪、推磨碾米、挑水扫地、铲草放驴……啥样的活路都得他干，啥样的事情都与他挨边。他爹是个惜钱的主，夜里不让点灯，说是浪费灯油。刘涛的作业多半是在白天挤时间做的。因为这个原因，刘涛做的作业自然没有赵楠的多，学习成绩也没有赵楠的好。赵楠不仅学习好，口才也是不错的。庄子里的郭师傅是个读了不少古书的旧先生，有一次听了赵楠在斗争会上念批判稿的口气，直夸她是个人才，说这个娃娃将来必定是个有出息的人，并叫赵楠的爹赵世贵认真供这孩子上学。赵世贵自然也希望孩子将来有出息，给他执掌门面。但是没想到的是，就是在郭师傅说过这话后不久，赵楠的爹却伸伸腿走了。如今，赵楠已经出脱成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大姑娘了，虽然学习的成绩还如往日一样优秀，但终究不知道念书还有没有用处。
“城里该念书的，都跑到农村种地来了，农村的娃不种地，还能干啥？”人们对读书十分怀疑，刘万忠更是觉得读书无用处，他告诫赵楠的母亲说，“读书？能中吃还是能中穿？谁见得满肚子的文章能解了饥寒？还是巴挣光阴要紧！城里的读书人干啥来了？那是些什么样的人呢？光是看看那样子，就知道是不一般的人，可到头来能怎么样，还不是照样到这里来翻土块？”
刘万忠凭着自己的经验，教训儿子刘涛，也告诫赵楠妈，并一再劝说赵楠妈趁早放弃供女儿读书的念头，留出时间来让赵楠多学些针工茶饭的道道，免得将来到婆家受气讨嫌。
赵楠妈对刘万忠的说法不置可否。她说：“只要娃娃们爱念书，我就供！我不指望她们读书能过好日子，只图满足娃娃们读书的愿望。”她是个要强的女人，她不能叫人家说赵世贵死了，娃娃们连书都不能念了。
赵楠是个做事认真的人，干什么都讲究有始有终，就是念书也念得很认真。老实说，对于念书的好处，她并不十分清楚，但她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既然要念，那就要认真念好，决不能马马虎虎敷衍了事，那样，是要叫人后悔遗憾的。凭着这个信念，赵楠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学习。
“这些题是从哪儿弄到的，我怎么一道都没见过？”刘涛看了半天赵楠写的题，发现赵楠做的这些题非常新颖，就奇怪地问。
“你当然没见过。它们是知青们送的书上的。”赵楠有些得意，语气中有明显炫耀的意思。她说着话，打开放在墙角里的那只黑漆小木箱，从里边抽出一本书来送到刘涛的手上说，“喏，就是这些书上的。这些题很有意思呢，如果有不懂的，我就去问他们。他们知道的题可多了，比我们的老师知道的还多。”
刘涛接过赵楠给他的书仔细地翻看起来。这是一本油印的数学练习题集，是老师们自编自印的那种。刘涛细心地翻看着这本书，心里忽然有了悲伤的感觉，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学习，他连课本上的题都没时间做完呢。不过，刘涛很快让这种感觉消失了，他深深地被赵楠的好学精神所感动。他想，应该向赵楠学习，不管眼前有多少困难，应该相信未来的日子总是会好起来的。
赵楠见刘涛对这本书感兴趣，就对他说：“那本书我已经学完了，你要是喜欢，就借给你用！不过你别给人家弄破了，或者弄丢了，而且用的时间不要太长，用完了，我要还给人家。”
“太好了！太好了！一定！一定！”刘涛连声答应，如获至宝地把那书搂在胸前，脸上挂满了灿烂的笑容，仿佛这书一到手，他也能够考出好成绩来似的。
赵楠看着刘涛这样喜欢书，也忍不住乐了。她隔着被窝伸过脚去在刘涛的腿上蹬了一脚，嗔笑道：“看把你乐的，像是娶了新媳妇似的！”
刘涛哈哈大笑着说：“比娶新媳妇还好！”
赵楠听刘涛这么说，忽然不笑了，一丝不快的神情慢慢爬上了她的脸颊。刘涛及时发现了赵楠的细微变化，赶忙敛住笑，问赵楠为什么不高兴了。赵楠说没有什么不高兴的，然后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道：“这书是任静姐姐借给我用的，不是申雪莹的。今天借给你用，你要记着任姐的好。”
“那是当然的。”刘涛答应着赵楠的话，弄不明白赵楠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更不明白她后来所说的这些话包含着什么意思，只好含混其词地回答赵楠。但是，赵楠特意提到申雪莹，这却让刘涛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这时，庄门里忽然传进来一声尖利的呼哨。
小花狗听见唿哨声，叫了一声，接着却不再吠叫。它呜呜地欢叫着，摇着尾巴，朝门口跑去。
赵楠和刘涛知道，这是李学军、朱德宝、王刚、赵宏伟那几个男知青玩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