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刚到北京的时候，孙尔雅因为范东偷窥自己的恶心事，有些不大想搭理范东。但范东跟她完全相反，老是主动打电话，没完没了地肉麻磨蹭。那个涎皮赖脸的态度，孙尔雅拿他一点辙都没有。仅仅十天时间，范东就来了两次北京。每次都坐火车硬座，从上海到北京才一百多。这两次孙尔雅都不想他过来，说自己刚到新单位，要加班加点好好表现一下。但范东说得入情入理，说正因为她加班忙碌，他更要来北京给她洗洗衣做做饭，办完家务事第二天他就回上海，根本不用她陪。其中一次，孙尔雅开会回来得很晚，到住处已经十一点了，她累得倒头就睡。范东给她洗完换下来的衣物，也陪在她身边轻轻睡下了。第二天早上她看到范东蜷曲在床边上，一股歉意油然而生，她知道他性欲旺盛，这次憋了快一周时间，都忍住没有骚扰她，也实属难得了。那天早上，她主动弄醒了范东，跟他狠狠地做了一次才赶去上班，结果到新单位上班第一次迟到了。
从此他们一周见一次面，大部分时间是范东来京，在此期间孙尔雅也回了一次上海，而且那次还是带着任务--回原单位办理调动手续。
有那么几天，孙尔雅过得十分无聊。她很想找AK47聊天，心里有十万个为什么，但怎么也联系不上，对方一直不在线。范东刚好手上有一份策划案要赶出来，说再等两天才能过来看她。她一回到住处就觉得度夜如年，本来就不善打理家务，这下房间里更乱了，沙发上、地板上、床上到处都是乱扔的衣服、杂志和书，地板也已经很久没拖过了，洗手间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锅碗瓢盆在水池里打架，灶台油乎乎的，令人不敢靠近。越是这样，她越是不想做这些事情。她感觉自己无从下手，心情恶劣到了极点的时候，就干脆出去在咖啡馆里坐到凌晨一点。
一天下班回家打开门，她见房间里乱得跟废品站似的，怀疑自己走错了门，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顿时忘了范东的百般不是，只记得他的殷勤实惠。这时正好范东来电话，孙尔雅哀怨道：你还记得我的电话号码啊？
范东说：才四天吧？我好忙啊，加班加得都找不着北了。
孙尔雅有气无力：是找不着北京吧！你干脆彻底忘了我，省得跑来跑去的！
范东惊问：我的皇后娘娘，我哪敢忘了您哪！你怎么啦？好像生病了似的，是不是也是加班累的？你别着急，我的事做完了，这次我请了五天假，马上进京伺候您老人家！
孙尔雅一听这话，心头烦躁去了大半，晚上也没再去咖啡馆，少有地睡了个好觉。
范东说到就到。一进家门，见满屋狼藉不堪，马上变身为家政服务员，洗的洗，擦的擦，拖的拖，折的折，码的码，摆的摆，倒的倒，几个时辰下来，就把里外外收拾一新了。
孙尔雅下班回来时，大门正敞着透风，她瞥见房间里面整洁、明亮、宽敞，以为走错了楼门，退一步抬头，看了一眼门牌，才确认是自己住处。只有房东跟他有钥匙，猜想肯定是范东来了，心跳竟开始加快了。她听见厨房炒菜声，便悄悄走过，从背后突然伸手蒙住范东双眼，半天不说话。范东手里正炒着菜，只好停下来说，你回来啦。孙尔雅噗哧一笑，松开了手说：你大白天敞着大门，就不怕坏人进来呀？
范东满脸汗渍，在锅里炒个不停，回头说：就刚才这细皮嫩肉的一双手啊，怎么着也只是个坏女人，我有什么好怕的？
孙尔雅的粉拳立即砸过来：好啊，你敢骂我是坏女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范东死皮赖脸地说：来吧，我命里犯贱，正盼着被你好好收拾一顿呢！
孙尔雅听了，立刻像章鱼一样缠住他，诱惑道：看你这么下贱，要不现在就收拾你？
现在？范东看着自己满身污渍，不好意思地说：还是等吃完饭、洗完澡再来吧！
于是两人腻腻歪歪说笑成一团，好久才做好晚饭。
接下来的时间，孙尔雅都是按时下班，及时回到那套被范东安排得无比温馨的小房间，在那里沉溺于两人世界的欢快之中。孙尔雅跟着范东一起逛菜市场、禽肉市场，为几毛钱跟贩子们讨价还价，为一条不知死了多久的鱼跟鱼老板争执不休，直到鱼老板愤怒地操起杀鱼刀，痛骂一句“上海人”，他们才落荒而逃，一边逃还一边争论是谁的口音出卖了上海。孙尔雅觉得自己完全变成了小市民，但她觉得没什么不好，甚至觉得连“势利”“市侩”之类都可以原谅了。俗就俗呗，比起雅来，好像俗离幸福更近一点，难怪那么多高圣古贤热衷于玩“大隐隐于市”的游戏！再一看，范东也不那么遭自己反感了，他计较这个计较那个的，不就是俗一点吗？都说上海男人俗，缺少阳刚正气，但是女人都愿意找个上海男人嫁了。有时，上海男人心眼的确跟针眼一样细，但在家里他能让女人成为主人，跟那些大男子主义肆虐的家庭相比，这才是真正的幸福。
离开上海之前，孙尔雅就想跟范东好好聊一下两人的事，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如果要把世俗坚持得彻底一点，就应该早点结婚，早点生子，早点被房子、孩子、车子之类的俗事折磨得死去活来。由于范东犯二，通宵偷窥自己，让自己满腔热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从自己进京后的情况来看，范东还是那么在乎自己，当时鬼迷心窍干出来的荒唐事似乎也情有可原了。一次跟范东做完爱之后，孙尔雅心满意足，心想还是赶紧给范东物色一家单位吧，等他也进京，两人的婚姻大事就水到渠成了。
一个下午，忙得不可开交的孙尔雅突然接到秦小敏电话。秦小敏说她来北京了，住在西苑饭店，跟她一起来的头儿看望熟人去了，下午和晚上都很空闲。她明天出去办事，办完事就得回去，希望孙尔雅赶紧过来一聚。说实话，孙尔雅既想见秦小敏，但又有点怕见她，不知道这个闺密心里到底藏了多少秘密故事，每次讲出来都能吓孙尔雅一跳，她的故事总是那么惊险刺激又令人胆战心惊。更微妙的是，她嘴上说不怪孙尔雅，心里却对她堂哥秦志邦的事耿耿于怀。孙尔雅曾答应找人，最终却没有帮上忙。秦志邦被重判，相信秦小敏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要是她旧事重提，孙尔雅难免有些尴尬。
孙尔雅望着眼前一堆稿子，晚上还有总编会，要讨论自己关于织云科技的选题呢。她心想秦小敏真会挑时间啊。她对秦小敏说你来北京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呀，现在我有点忙，晚上还有个会要开，这样吧，我让范东先去找你，先好好喂饱你，养足精神，晚上九点散会以后，我再陪你出去玩通宵！
秦小敏很惊讶：这么巧？范东也来北京了？
孙尔雅说：他来看我你嫉妒啊？那好，今天下午就把他借给你了。说好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可不许占为己有啊！
秦小敏大笑：你个大傻妞，还有借有还呢，谁稀罕啦？
……
跟秦小敏通完话，孙尔雅又拨通范东的电话。
孙尔雅说：老公，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老同学要来北京了。
自从决定跟范东结婚之后，孙尔雅对范东就开始改口称呼“老公”了。当然，范东并不知道其中奥妙，还以为是自己的表现感动了她。以前在上海，孙尔雅就总是变换对他的称呼，而且无奇不有，高兴时喊过“好汉”，不高兴时甚至叫过“耗子”“臭虫”之类。
孙尔雅很少跟自己同学来往，她怎么知道他同学来北京的事？
范东感到奇怪：我同学？谁啊？
孙尔雅反问：除了秦小敏，我还认识你别的同学吗？
范东哼哈道：是她啊，我以为你说的是我大学同学呢。
孙尔雅不满：拿点精神出来好不好？秦小敏又没得罪你，她还是我俩媒人呢！
范东解释：她是没得罪我，可你不是得罪她了吗？
孙尔雅一听这话就过敏：我什么时候得罪她了？她堂哥那些事怪我呀？帮不上忙怪我呀？报纸上不是没发我的文章吗？网上那些内容，为她着想，我还特意做了删节呢！
听到她的语气不对，范东软了下来：你要是不写那篇赵毅案的文章，不就什么事都没有啊，她还会怪你吗？
孙尔雅有些恼怒：笑话！我不写文章人家就不知道了？这么大一个案子，江东人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在我文章里算是淡化处理了！哎，你帮谁说话呢？
范东赶紧声明：我是怕她怨你！她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吧？
孙尔雅坦然地说：找什么麻烦，找麻烦还会预约？她说和她头儿来北京出差，明天办完事就走。你就放心好了，我们的同学友谊万岁，她永远是我的闺密！
范东说：这样最好，就怕你们见面了尴尬。
孙尔雅交代：她住在西苑饭店，下午晚上都没事，你去酒店接一下她，先陪她一起吃个晚饭。我手上还有一堆事，晚上还有个很重要的会，估计得九点以后才能下班。
范东有些为难：不好吧，让我去酒店接她，一男一女多不合适啊。不如你定个吃饭的地方，叫她直接去就是了。
孙尔雅暗自得意：哎哟，还老同学呢，你心里有鬼啊？叫你去就去，人家第一次来北京，总得尽一下地主之谊吧？我都跟她说好了，等散会我再带她出去玩。
范东勉为其难，只好答应下来。
孙尔雅接着埋头看稿。她是财经新闻部的首席记者，又是部门副主编。为了让她带队写好重大报道，主编会尽可能承担部门改稿审稿的任务，但这段时间主编家中老母患病住院，重任暂时落到了孙尔雅肩头。孙尔雅不想让主编操心，更不想让主编看不起说闲话，所以事事特别用心。就在她快看完桌上的一大堆稿件时，总编室打电话通知，说总编今天回不来了，会议改成明天上午再开。孙尔雅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看时间，还不到七点，估计范东和秦小敏吃完饭回酒店了，看看手上的活用不了一刻钟就能干完，她的心像长了翅膀，都快飞出去了。
收工之后，孙尔雅立即想拨通闺密电话，后来一想不如给她个惊喜，于是又关上电话，拎包离开了办公室，来到楼下挥手拦了一部出租车，直奔酒店而去。
到了门口，她先敲了三下门，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一点反应，就变着嗓子学酒店服务员的声调说：秦小姐您好，我是酒店服务员，您要的果盘送来了！
她把耳朵贴在猫眼上，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是你订的吧，一听就像秦小敏的声音。接着一个男人声音说没有啊，我还有以为是你打了电话呢。听声音是范东。孙尔雅在门外为自己的恶作剧快乐成了一朵花，她使劲憋住才没有笑出声来。门还是没开，估计里面的人还在纳闷是谁。于是她又说了一遍刚才的话，才听着有人朝门口走过来了。她知道里面的人会朝外看，就把猫眼挡得死死的。一会儿，“咔嗒”一声，内锁打开了，门被拉开一半，一个男人裸着上身，气呼呼地说：听好了，我们没叫服务！
又听得里面的女人急喊：你别开门啊！
孙尔雅犯迷糊了，还以为敲错了门，但这个半裸的男人正是范东啊！
范东也惊呆了，他万万没想到孙尔雅会提早到来！
也就是一瞬间发怔，孙尔雅随即就意识到了发生的一切。她几乎是猛力撞开了门，把范东推到贴墙靠边，便冲进房里，看到了无比惊人的一幕：房间里内衣、乳罩什么的乱散了一地，秦小敏正窝在被子里！秦小敏想不到进来的人是孙尔雅，也惊呆了，慌乱中被子滑落。孙尔雅看见自己在江东摸过的那对木瓜奶，正肆意的跳动着。一瞬间，三人都相对无语，范东的内裤还顽强地撑着，那条内裤是孙尔雅来北京之后给他买的。
孙尔雅感觉是在不恰当的时候，撞见了别人不恰当的隐秘。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孙尔雅才幽幽说了一句：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
没人回应她。她也觉得没人敢回应。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己闺密，一个是自己男友，竟然一起通奸了！他们就像一对老鼠，用最残忍的方式偷偷啃食了自己的庄稼，她的心在不停滴血！突然，她变得怒不可遏，拿手上的包就朝秦小敏狠狠砸了过去，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他妈的真有本事！心满意足了吧？怎么不继续啊！
还不都是你的错，你不是说范东很厉害吗？秦小敏顺手挡过孙尔雅的包，冷静下来说。仿佛她是一个旁观者，这一切与她无关似的，她的那对木瓜奶也在一阵剧烈晃动之后安静下来，她下意识地拉上被子盖住了。
孙尔雅清楚她指的什么。江东那一晚，自己真是傻瓜透顶啊，竟然跟一个这么狼心狗肺的女人掏心窝子。她本来还指望这一切只是幻象，只是一个难以醒来的噩梦，但秦小敏那副安之若素的样子，彻底让她绝望了。这一切不是幻象，更不是梦，一切都无比真实、残酷。
孙尔雅被激怒了，抓起地上的一切，包括拖鞋、内裤、乳罩等朝秦小敏一顿乱扔过去。她把这些东西全都当成了手榴弹、炮弹，最后她还使出了有生以来从未使用的核武器，咆哮起来：你这个无耻贱人，臭不要脸的婊子！见人就偷的下三滥！……只是这时她才发现，原来骂人也算一门学问，自己这方面能力实在不足，没骂几句就坚持不下去了，真是“骂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啊！孙尔雅不想这么快就败下阵来，更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她掉转头盯着范东，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穿少了冷的，范东的身子竟有些哆嗦。她脑子里闪过秦小敏在江东酒店说过的话，电影快放过一遍之后，一种更不好的预感突然袭来。她抓起刚才砸过秦小敏的一条长裤，砸到范东头上，然后冰冷地命令：你出去！我有话问你！
拿了包冲出门的时候，孙尔雅瞥了一眼范东，那模样让她作呕，她咽着口水强忍住了。
等范东胡乱穿了裤子出来，孙尔雅砰的一声带上房门，在酒店走廊上问道：上次你送她的礼物到底是什么？
什么礼物？赤着上身的范东十分了解孙尔雅的脾气，但还是想装糊涂混过去。
别装了！孙尔雅根本没打算放过他，大声怒吼：见不得人是吧？敢作不敢当是吧？你还是不是一个男人啊？
走廊上本来很寂静，孙尔雅的大声怒骂立即引来几个客人打开房门张望。范东有些害怕，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他想孙尔雅既然单问此事，十有八九是知道了那份“礼物”的内容。他想，这肯定又是秦小敏干的好事，她总爱玩火，有时还故意作弄人。他曾多次告诫她，就算守口如瓶都难保不会东窗事发，何况她喜欢跟孙尔雅在网上叽叽喳喳，总有一天会把局面弄得不可收拾的，只是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隐瞒呢？
于是他低声承认：是她的裤衩。
孙尔雅蒙了，好像没听懂，再一次问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范东的眼神有些涣散，反正已经豁出去了。他确定地说：是秦小敏的裤衩，以前跟她好的时候她留给我的，后来她说要还给她，并且用一种最浪漫的方式。
什么时候的事？孙尔雅忍不住搡了一把范东，厉声问道。
两年前的事，我跟她有很多年了。范东尽量压低声音，尤其看到有人开门的时候。
她一条裤衩你竟然藏了两年多时间！你是不是还拿它打过飞机？你老实说！孙尔雅可没打算放低声音，反而因为激动提高了嗓音。
范东这才清醒了一点，觉得事儿越闹越大了，便央求着孙尔雅说：没有的事，我藏在一本大书里，只是怕人看见，一直没敢拿出来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