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尔雅从没见何社长给下属道过歉，为何一夜之间他态度发生这么大的转变？报社其他领导的意见没这么重要，再说，还有人把她看成何社长的亲信呢。五年合同期也不是理由，按照合同规定，报社可以解聘员工，只需给员工多付一个月工资、三个月社保即可。唯一的解释只能是织云那边，他们又为什么害怕自己跳槽呢？他们好不容易买通何社长，通过他把自己捏得紧紧的，如果自己真的跳槽到别的媒体，局面就难以控制了。看来肯定是昨天自己扬言一定要发文章，又引起他们紧张，才让何社长出面挽留自己。果真如此，就可以确定何社长已被他们彻底收买。
孙尔雅似乎想妥协，她问：既然把我当成报社记者，那我这篇文章呢，还能不能发？
何社长说：小孙你别为难我，这篇报道社里研究过了，发出来价值不大。我也给孔董看过了，他一点都不感兴趣。这次一分钱广告费都没拿回来，我劝你也别纠结了。
孙尔雅不信：那海水淡化掺假的事他怎么解释？
何社长说：孔董说没那回事，就算水质有些差异也很正常，因为生产线并未正式投产，公司也没有就此公告过任何实验结果，更没有公布相关检测数据。
孙尔雅仍不甘心：孔董不在乎没关系，只要市场在乎。我难以想象，当狂热追捧的海水淡化题材变成了自来水淡化题材，这些数以万计的股民心里会怎么想？……何社长忍不住打断她：小孙，股民怎么想关你什么事呀？他们给过你一分钱吗？
孙尔雅一笑：这次织云也没给过我一分钱呀！
何社长有些恼怒：留你是报社的意思，跟织云可没关系！
孙尔雅想，不如把这个玩笑继续开下去。她说：报社留我，我没兴趣；要是织云留我，说不定我会考虑一下，他们肯出手，至少证明我值点钱吧！
这话说出来，何社长哭笑不得：小孙，没想到你会这么想，这么不单纯啊……孙尔雅拿出辞职报告，郑重放到何社长桌上，看着他说了声拜托，轻快转身离去。
隔了一天，孙尔雅又接到何社长电话，以为辞职报告获准了，再次去了他办公室。令她没想到的是，这次何社长又使出一招，说织云孔董听说孙尔雅辞职，愿意虚位以待，请她去织云担任证券事务代表一职，或者安排她一名亲属去织云工作，以报答她对织云的善意。孙尔雅很吃惊，证券事务代表可是高管，织云下这么大的血本，宁肯让袁代表下课，也要摆平自己，看来自己真的不小心动了他们的奶酪！
晚上回到住处，孙尔雅把这事跟范东说了，范东也觉得奇怪。吃完晚饭之后，他又提起了这个话题。他问孙尔雅：你回绝何社长了吗？
孙尔雅说：当时听到“善意”二字，只觉得好笑，并未表态。
范东认真地说：我倒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
孙尔雅不以为然：考虑什么？都是忽悠，先把我稳住再说，到时再一脚踢开。你也不想想，证券事务代表需要专业任职资格，我怎么干得了？
范东仍不死心：你要真不去，不如让我去，只要你继续当记者，谅他们也不敢为难我。哎，他们好歹是一个上市公司，比我现在这家地产公司肯定强多了！
孙尔雅断然拒绝：不行，我不许你去那个地方！
范东不解地问：为什么？他们不是承诺照顾你的亲属吗？
孙尔雅恼火了：你算我什么亲属呀？你看不出他们的阴谋啊？只要我的亲属接受了条件，就等于当了人质，我今后只能说他们的好话，再也不敢揭黑打庄了。这是在拿我的职业理想做交易，别上当了！
范东想不通，既然我是你的男朋友，为什么不能为我的职业理想考虑一下呢？我好歹还是学国际金融的呢！可这话他不敢说出来，只能藏在心里。
琢磨了一会儿，他说：其实记者这个职业吧，有人说本事不在笔头上，而是在社会关系中长袖善舞，很多记者自己混得并不怎么样，家里人却照顾得很好。
孙尔雅明白范东说这话的意思，没好气地说：范东你真想吃我的软饭？可以！不过要等我跟你一刀两断之后再说！
四
不知道怎么回事，三四天过去了，孙尔雅的织云采访报道一直没见回音。新闻是有时效性的，再磨蹭下去，这篇报道就一文不值了。自从跟何社长翻脸后，她一口气把文章发到国内五家知名财经媒体，按她的预计，至少有两三家会给自己回信吧。
织云要想完全搞定这么多媒体是不可能的，但何社长就说不好了。凭他《新世纪经营报》社长的名头，在圈里打个招呼，封杀一篇报道易于反掌。想到何社长有可能联合绞杀自己的报道，孙尔雅更加觉得这个地方没法待了。跟何社长拧上了，待下去只会一辈子烂在这里，一篇像样的报道都别想发出来了。
看来跳槽是没商量了，而且越快越好，只要新单位同意，甭管合同呀社保呀之类的后事。孙尔雅打定主意，就想联系《财经新闻周刊》的孟夫子，只要他敢登自己这篇报道，自己马上就去北京，让报社合同见鬼去！关键是让何社长见鬼去！
但她突然想起，自己跟五月鲜花留了电话，却忘了要孟夫子电话。“黑庄论坛”已然关闭，跟五月鲜花唯一的联系方式只有QQ了。她在自己的QQ联系人中找了一圈，发现根本没有五月鲜花这个人。她眨着美丽的大眼睛细想一阵，是呀，五月鲜花只是人家的论坛网名，她在QQ上不会用这个名字来注册的。嘿，给何社长这一闹，脑袋就犯迷糊了，看来只乖乖等着人家主动联系自己了。孙尔雅在QQ上聊得最多的只有一些报社同事，还有秦小敏，接下来就是那个AK47了。想到AK47，她此时还真想跟他聊聊，想听听他怎么看何社长跟织云的关系，还想听听他对自己辞职的看法。她开始有些相信他的话了。只是她怕认输，毕竟报道还没发出来。
她点了AK47的大灰狼头像，发现是离线状态。是啊，这个家伙都是在月黑风高的时候才上网游荡，大白天说不定还在睡大觉呢。她忍不住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做个好梦吧，我晚上再找你聊天！
跟服务了三年的报社彻底解除心理关系之后，孙尔雅并没有找到别人说的那种轻松和解脱，反而有一种百无聊赖的感觉挥之不去。她想随便抓住一个人聊天，聊什么怎么聊她并不知道，只是想找个人陪着说话，或者用酒精麻醉自己。平常有些同事拉她去酒吧，她一点兴趣都没有，总觉得那种场所离自己很远很陌生，但今天谁要是邀她去酒吧，她会觉得很亲切。那些曾是同事的哥们、姐们都趴在电脑前忙着，孙尔雅这几天经历的事情他们一无所知，连一同去织云采访的小谷，也不知道她要离职了。按规定，如果织云采访报道登出来，一定要署孙尔雅和小谷两个人的作者姓名，可小谷清楚这篇报道是孙尔雅一个人所写，所以从一开始就同意这篇报道可以发到别的媒体，并且只署孙尔雅的姓名。孙尔雅知道，自己与这些同事、朋友之间，已经被一堵墙隔开了，这堵墙只有自己看得见，对别人来说，这堵墙是透明的，不试着走过去撞痛了额头就感觉不到。很快打消了跟他们倾诉甚至喝酒的想法，她似乎不想看到他们撞到这堵透明墙上受伤惊醒的样子。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抓住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她的闺密、大学室友秦小敏。
她点开秦小敏的QQ，还好，正在线上。她留言：我要离开上海去北京了，祝福我吧！
秦小敏：你又骗我！
孙尔雅一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
秦小敏：你骗我还少啊？大学二年级时，你英语考了A，我考了一个C，结果你就骗我说你也考了C！还有一次，明明男生给你写了一封肉麻的情书，你死活不给我看，还说只是讨论人生哲学！还要我举例说明吗？
孙尔雅连发了两个气急败坏的表情过去，接着写了很长一段话：没想到你现在还这么傻！那天成绩下来，你拉着一张都快哭了的脸，我这么说不是想安慰你吗？再说情书那事吧，那个男生太肉麻了，一封信里竟然用了九十九个比喻，还说自己本来想送九十九朵玫瑰，因为没钱买不起，只好写九十九句诗给我。我们那时那么纯洁，这种黄色小说一样的东西能给你看吗？看了不被腐蚀才怪呢？
秦小敏回复：我不能看？那你怎么就能看了？告诉你，那个男生给你写这样的信，当时就快把我给气疯了！最无耻的是他竟然吹捧你是校花，还说你的胸脯坚挺入云，就像他家乡的远山一样迷人！
孙尔雅大惊：啊？难道你当时就偷拆了我的信？
秦小敏回过来一大段：我用得着偷拆你的信吗？我是偷拆了那个男生！不瞒你说，他那时一直是我的暗恋对象，从一进大学我就迷上了他，只是因为害羞，不敢向他表白，哪想到他竟摸到我上铺来了！就在他给你写情书一周之内，我就约上他去了一家小旅馆。
孙尔雅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插曲，十分好奇：你们到底干了什么？难怪那个男生后来就再也没有找过我！
秦小敏：想不到吧？还有你更想不到的呢！那家伙跟我做爱之后，还把写给你的情书原稿也给我看了。我问他为什么给我看，他说送给你浪费了，本来就应该写给我。
孙尔雅愕然：啊？这哪里是我骗你，分明就是你骗我！
秦小敏：人家那时不好意思说嘛！现在告诉你不算骗你吧？
孙尔雅惊呼：还不算呀？都五六年了，亏你还是我闺密，只怕也是骗我的吧？
秦小敏：闺密是真的，不然就永远不会吐露这事了。
孙尔雅问到：那你们后来也没在一起啊，怎么瞒过群众贼眼的？
秦小敏：我们行动极其隐秘，哪能让你们看得到啊？当时要让你知道了，还不成了跟你争风吃醋抢男人了？放心，这点觉悟我还有。后来我嫌他那方面不怎样，他也嫌我不是处女，秘密来往了几次，就都放手了。
那时她就有性经验了？自己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啊？秦小敏就像一个说书人，总是一个悬念接着一个悬念，一个秘密接着一个秘密，一下彻底把孙尔雅搞晕了，她甚至怀疑秦小敏又在恶作剧，全是编故事涮自己开心。
她迟疑了一下问道：你那时真那么开放？我不信，我一点都没察觉啊！
秦小敏：那是因为你太自我了，从来就不关心我这个朋友。上次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有个情人，其实在高中毕业之后的那个假期，我们就好上了，他真的很棒！
孙尔雅突发奇想：这么说，范东肯定知道你的情人是谁了？
秦小敏：不可能，范东那时小屁孩一个，他懂什么？我才看不上那帮男同学呢！
孙尔雅稍微静下心来，继续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勾引给我写情书的那个男生呢？人家招你惹你了吗？
秦小敏：不是他，而是你招我惹我了！我暗恋了两年的男生不给我写情书，反而给我的上铺写情书，你要是站在我的角度会怎么想？
孙尔雅笑道：呵呵，你嫉妒我，结果就去害别人？
秦小敏承认：是的，我当时非常嫉妒你，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击败你！
孙尔雅故意问：结果呢？还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秦小敏：你也别乐，那个家伙曾经摸着我的胸脯说，我的胸脯比你的更性感、更迷人！我等他说完这句话，就把他一脚踹掉了。
孙尔雅似有所悟，回复道：你变态！没想到那时你就这么变态！上次在江东酒店，你死活要跟我比拼胸脯，是不是也是这个情结作怪呀？
秦小敏发来一个OK的表情：亲，今天你终于开始懂一点姐的心思了！
孙尔雅回了一个骷髅头过去：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这个躲在盘丝洞里的美妖精，小心哪天遇到孙猴子！
秦小敏：你姓孙，不会是那个终结我的孙猴子吧？姐把什么都倒给你了，你可要替姐守住秘密哟，姐还要在世上做人啊！
孙尔雅想起上次跟范东说过秦小敏情人的故事，感到有些惭愧，但想到设有内部防火墙，很快心里释然了。她说：放心，你的事我跟范东都没说过！
秦小敏：你真要去北京了？长期还是短期啊？那范东一个人在上海怎么办呐？两地分居迟早守不住的。
孙尔雅坚信自己，也坚信范东。她回复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秦小敏：只怕朝朝暮暮惯了，缺了一朝一暮，就受不了凄凄惨惨戚戚！
孙尔雅不客气地反驳：我可不像你，把那种事看得这么重，满足不了就去偷去抢！
秦小敏：你性冷淡我知道，问题是范东受得了吗？你上次说他每次都要好几次才能满足，你就不怕他背着你惹出事来呀？
孙尔雅装作不在乎：如果真像你说的，他在上海耐不住寂寞，那最好不过了，大不了我一脚踢了他。北京的世界那么大，你还担心我找不到一个男人吗？
秦小敏：你别磨着牙齿说狠话，范东要是真的跑了，你不要抱着我哭脸！
孙尔雅赶紧发了一个哭脸的表情过去，开玩笑说：那我现在就抱着你哭，呜呜呜，来得及吗？
秦小敏：来得及，来得及。妹妹别哭了，一切有姐呢，到时姐给范东多打预防针。
孙尔雅：那就拜托你了，小心别让针扎了啊！
秦小敏：好了不说了，我们银行开饭了，下次再聊！
孙尔雅一看表，已经中午十二点了，于是跟着一溜烟下了线，找饭吃去了。
晚上想好了要和AK47联系，所以孙尔雅提前给范东去了电话，让他晚上别过来，她要写稿。范东不相信，不是决定去北京了吗，还写什么稿啊？写工作简历还差不多。孙尔雅不想跟他废话，就说算写简历吧，反正想一个人静一静。范东开玩笑说，只有不搞网恋，不会网友，自己才放心她一个人待着。孙尔雅听了，火气上来了，说我人还在上海呢，要真去了北京，你不放心怎么办？范东声音立即低了下来，说我就怕你去见那个AK47，那家伙一定不是好人，起个网名都这么凶，他不会也在北京吧？范东的话让孙尔雅哭笑不得，她想直接挂了电话，但一种恶作剧的念头陡然升起，她告诉范东，今晚就是准备跟AK47约会，对方人就在上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电话那边范东沉默了一瞬，最后说那你可要注意点，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就报警，或者打电话给我。
估计是听说自己要去北京了，井然的生活秩序被突然打乱，范东最近显得有些神经质，总是疑神疑鬼的，作息也开始反常起来。有一次，孙尔雅三更起床去洗手间，竟发现范东在自己的电脑上玩游戏。她猜他玩游戏只是借口，很可能是想查看自己的上网记录。不过，无论QQ还是文档中，自己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就没阻止他，继续睡觉去了。她知道他跟自己在一起，还是有些心理压力的，特别是收入和工作方面，说好共同存钱付房子首付，到现在才存了八万元，其中六万还是孙尔雅的。
这个男人有着令人吃惊的性潜力，但也严重缺乏自信。
孙尔雅想，去北京之前，一定要找个机会跟范东好好聊聊。毕竟是天南地北分居两地，要是处理得不好，说不定真的会像秦小敏说的鸡飞蛋打。说笑容易，但自己还从没有想过跟他分手的事情。
QQ一直从七点钟挂到十一点钟，倒是收到一堆信息，但没有一条是AK47的。
十一点二十分，大灰狼的头像闪动起来，AK47终于发来一条信息：你认输了吧？
看AK47这种口气，孙尔雅老大不高兴。
她写了一句扔过去：看来我白等了！
AK47：你约过吗？
孙尔雅气不打一处：你要是我男友，早蹬了你！查白天留言，看我约过没？
AK47：没约具体时间。就算约了，我才上来，怎么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