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特纳快步走向有着白色圆顶的圣陵，腋下夹着一只折叠木马扎，另一只手提着一个装着印有他照片的相册和七瓶白色药丸的红色袋子。当他走到了圣陵后，便顺着墙壁走过去，完全无视那一长串背靠墙壁乞讨的乞丐：他们中有坐在破布上的麻风病人；有缺臂少腿的残疾人。他们有的坐在轮椅上，还有的人眼睛上裹着绷带。其中有一个可怜的家伙，在本应是胳膊的部位上长着一对褐色的像海豹鳍状肢的短肉柱，他有一条正常的左腿，而他的右腿却仅仅剩下了一短截。这个家伙向左侧卧着，臀部像是被电击了一样，在不断地抽搐，同时又在翻着白眼，大声呻吟着，咏唱着：“阿拉啊！阿拉……啊！阿……拉……啊！”
雷特纳从这展示人性悲哀的游行大队伍前走过，绕到了圣陵的后面。
现在他又从那绵延足有半英里长的一个又一个地摊贩前走过。他经过了一排排的婴儿鞋、胸罩、印有“纽约这该死的城市”标志的T恤衫、假雷朋太阳镜、假冒耐克鞋和假阿迪达斯鞋摊前，又路过了成堆的乌尔都和马拉雅拉姆杂志。这时，他在一个卖冒牌鞋和一个卖假冒胸罩的小摊子之间发现了一块空地，便展开小马扎，并把一张印有金黄色文字的乌亮的纸放在了小凳子上。
那金色的文字写道：
“雷特纳科拉·谢蒂，第四届泛亚洲性学会议（新德里新希尔托宫殿酒店）特邀嘉宾。
1987年4月12—14日”。
那些小伙子有的是来圣陵祈祷，有的是来这里的穆斯林餐厅吃烤羊肉串，还有的仅仅是来看海。他们开始陆陆续续地围拢过来，在雷特纳的面前形成了一个半圆形。这时，雷特纳在凳子上放下一本淡紫色的照片专辑和7个装有白色药丸的瓶子。然后，他又极其郑重地调整了一下瓶子摆放的顺序，好像他必须得把瓶子的顺序摆放正确才能开始工作一样。实际上，他是在等待更多的围观者。
围观者果然越来越多。他们有的自己一个人单独站立，有的把双手交叉地放在朋友的肩膀上结伴地站在那儿，形成了一个巨石阵的形状，还有几个人像是落地的巨石一样蹲在地上。
雷特纳突然开始了他的讲说。很快，又来了许多青年男子，人群开始变得十分拥挤，人们围成了两三圈，使得站在后面的人只有踮起脚尖才能略略一瞥这位性学家。
雷特纳打开相册，让这些围观的年轻人看塑料文件夹内的照片，顿时引来了一片感慨之声。
他指着照片，谈起了恶劣和堕落。他描述罪恶的后果：他触摸着自己的乳头、眼睛和鼻孔，帮助说明性病病菌通过身体扩散的路径，然后闭上了双目。日已高悬，那圣陵的白色圆顶变得更加明亮，人群中的年轻人开始躁动起来，互相推搡着，想极力地靠近那些照片。就在这时，雷特纳认为时机成熟了，于是他合上了相册，每只手拿起一瓶白药丸，开始摇着药瓶说：
“您所购买的每瓶药丸的有效性都将有哈基姆巴格万达斯的达亚干济开具的证书保障。哈基姆巴格万达斯的达亚干济是德里的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医生，他运用从埃及带来的智慧和自己先进的科研设备创造出了这些可以治疗你们所有疾病的伟大的白色药丸。每瓶仅售4卢比50派萨！是的，这是您弥补罪过，并获得第二次生命机会所需要付出的全部代价！仅仅是4卢比50派萨！”
傍晚时分，又累又热的雷特纳带着他红色的袋子和折叠凳上了34B路公共汽车。每当这个时候，车里总是挤满了人。于是，他拉住一条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皮带，缓缓地喘着气。他数了十个数，让自己的体力恢复一些，然后就将一只手伸入他的红色袋子，取出四本封面上印有三只巨大老鼠的绿色小册子，他就像个赌徒举着自己的赌注那样举着那些小册子，使劲地大声喊道：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都知道，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竞争的时代，总是有无限的求职者来竞聘有限的几个就业岗位，如何能让你的孩子胜出，使他们获得就业的机会呢？只有在这本小册子里，您才能找到成千上万非常有用的综合知识，以问答的形式列出，帮助您的儿女在公务员考试、银行入职考试、警察入职考试和其他许多种考试中胜出。例如，”他快速地吸了一口气，“莫卧尔帝国的首都有两个，新德里是其中之一，另一个是什么？四个欧洲首都都是沿着同一条河建造的，请问是哪一条河？谁是德国第一个国王？安哥拉的货币是什么？某个欧洲城市曾是三个不同帝国的首都，请问是哪个城市？两名男子参与了暗杀圣雄甘地的行动。纳图郎·戈德塞是其中之一，另外一人是谁？艾菲尔铁塔的高度是多少米？”
他用右手拿着小册子，在公共汽车颠簸时踉跄地走了几步。一名乘客要了一本小册子，并交给他一个卢比。雷特纳走了回来，在下车门处等待着。当巴士放慢了速度时，他低下头无声地向售票员致以谢意，便下了车。
他回到家里，把衬衫挂在门旁的挂钩上，踢开门，边走边挠着他的腋窝和毛茸茸的胸部。他坐在了一把椅子里，大呼“奥克里希纳，奥克里希纳”，然后伸直了双腿。即使在厨房里，他的女儿们也立刻就知道他回来了—一股浓烈腐臭的臭脚味儿像一发预警炮一样在全屋弥漫开来。她们放下了女性杂志，立刻回到了她们的家务上。妻子正在叮叮当当地收拾锅碗瓢盆。
当他抽了两根比迪烟后，身体已经非常放松了。妻子鼓起勇气走近他说：“占星家说他九点钟来。”
“嗯。”
他打开收音机，把它放在一条大腿上，随着音乐的节奏用手掌在另一条大腿上不断地拍击，嘴里不住地哼着旋律，还时不时在记得歌词的地方唱上一两句。
“他来了。”妻子低声地说。占星家行着合十礼走了进来，雷特纳关掉了收音机。
占星家坐在椅子上，脱下衬衫，雷特纳的妻子接了过来，把它挂在了丈夫衬衫的旁边。当妻子和女儿们在厨房里等待的时候，占星家把候选男孩的照片拿给了雷特纳。
雷特纳打开相册，里面有一些黑白照片，上面是一个又一个神情紧张、毫无笑容的小伙子。他注视着他们，他们向他回眸。他用拇指搔了搔一张照片，占星家便把它从相册中拿了出来。
“这男孩看起来不错，”雷特纳说，经过片刻考虑，又问：“他的父亲是做什么的？”
“在车街拥有一个烟花爆竹商店。生意非常好。这小伙子是继承人。”
“有自家的产业，”雷特纳十分满意地感叹道，“这是在这个竞争的世界里唯一的出路：当销售员是行不通的。”
他的妻子在厨房里打翻了什么东西，咳嗽了几下，然后又打翻了别的东西。
“怎么回事啊？”他大声喊道。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说了句“星座”什么的。
“闭嘴！”雷特纳叫道。他用照片指着厨房说：“我有三个女儿要嫁出去，这该死的婊子以为我愿意这样？”他把照片扔回到占星家的大腿上。
占星家在照片的后面画了一个“X”字。
“这男孩的父母是有要求的，”占星家说，“得有一点表示。”
“嫁妆，”雷特纳轻柔地说出了这一邪恶的词语，“好吧。我为这个女儿存了钱。”他呼出一口气，“但是余下两个女儿的嫁妆上哪去准备，只有上帝才知道了。”他咬牙切齿地向厨房里大声喊道。
随后的星期一，男方家的人来访了。雷特纳和妻子坐在客厅里，吩咐两个小女儿去端一盘柠檬汁进来。大女儿璐克米妮的脸在涂过一层厚厚的强生婴儿爽身粉后显得格外白皙，她的头发里还插着一束束茉莉花。她轻轻地拨动着薇易娜的琴弦，颂唱着一首宗教歌曲，时不时还望向窗外的远方。
那个鞭炮商—准新郎的父亲—坐在璐克米妮正对面的床垫上。他是一个大块头的男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和白色棉花纱笼，一簇簇银色光亮的头发从他的耳后伸出。他随着璐克米妮歌声的节奏而晃动脑袋，在雷特纳看来，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迹象。准岳母也是一个大块头的女人，皮肤非常细腻，却一直在环顾四周的天花板和房间的角落。准新郎有着他父亲那细腻白皙的皮肤和相貌，但他的块头却远远比不上他的父亲或母亲，与其说他是这个家庭的传宗，不如说他看起来更像是这个家里的宠物。在璐克米妮唱到一半的时候，他俯下身在他父亲毛茸茸的耳朵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鞭炮商点点头，男孩起身离去了。男孩的父亲举起了一个小手指，给房间里的每个人看。
每个人都会意地笑了。
小伙子回来了，挤在他肥胖的父母之间的座位上。两个小女儿端来了第二盘柠檬汁，肥胖的鞭炮商和他的妻子各自拿了一杯，男孩也拿了一杯，似乎在刻意地模仿他的父母一样，当他的嘴唇就要触到杯中的饮料时，他拍了拍父亲，并再一次在父亲毛茸茸的耳朵边嘀咕了些什么。这一次，老人皱了一下眉头，但是小伙子却跑了出去。
也许是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鞭炮商用刺耳的声音说道：“你有比迪烟么，我的亲家？”
当他在厨房里找烟的时候，雷特纳通过窗口的格栅看到，准新郎在对着后院里阿育王树的树干尽情地撒尿。
紧张的家伙，不过这也很正常，他暗自笑道。对这个即将成为家庭一员的小伙子，他已经感觉有点感情了。所有的人在自己的婚礼前都会紧张的。小伙子似乎尿完了，摇了摇阴茎，向后退了几步。但是，他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片刻之后，他扭过头来大口地喘息着，像个将被淹死的人似的。
傍晚，媒人来告诉雷特纳说鞭炮商似乎对璐克米妮的歌感到很满意。
“快把日子定下来吧，”媒人对雷特纳说，“再过一个月婚礼大厅的租金就会……”他掌心朝上，做了一个上升的手势。
雷特纳点了点头，但似乎心不在焉。
第二天一早，雷特纳坐巴士来到雨伞大街，经过了家具店和风扇商店，来到了鞭炮商店。有着肥大身躯和毛茸茸耳朵的老板坐在一个高凳上，面前摆满了纸做的炸弹和火箭，那样子好似一个战神与火神的使者。准新郎也在店里，他坐在地板上翻弄一本账簿，还不时地舔舔他的指尖。
肥胖的老板轻轻地踢了踢他的儿子。“这是你未来的岳父，你是不是应该和他打个招呼啊？”
然后，他对雷特纳微微一笑：“这孩子还挺害羞的。”雷特纳呷了一口茶，开始与胖胖的老板攀谈起来，眼睛却在一直盯着小伙子。
“孩子，跟我来，”他说，“我要跟你说几句悄悄话。”
他们两个人顺着马路一直走下去，谁也不说一句话，直到他们来到了哈努曼庙旁的一棵榕树下。雷特纳示意在树荫下坐下，让小伙子背向马路，朝着寺院方向。雷特纳只是听小伙子一个人讲了半天，自己却不做声，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小伙子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和脖子。猛然间，他抓住了小伙子的手腕。
“这个和你睡了的妓女，你是在哪找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