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雪下得好大。四岁的她固执地穿上那套她最喜欢的粉色公主裙,站在近似于城堡一样的屋里,透过客厅明净的落地窗看向外面。皑皑白雪覆盖了一切,如同她的世界,没有任何其他的色泽。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她转过身,看到的,不仅仅是她等待已久的爸妈。那是一个好看得如同油画里的仙童一般虚幻的小男孩儿。纯白的厚厚棉衣,干净得仿佛是刚从天山飘落的雪花。清瘦的脸不含任何杂质,茫然且带着一些怯弱的眸子在看到她的时候,顿时变得清澈见底,如同刚破冰的泉水般透亮。他在对她笑,明媚得如同夏日的阳光,灿烂得仿佛春日里漫天怒放着的樱花。只是男孩儿似乎受了伤,头上缠着层层纱布,额头上渗出一点血红。他慢慢走过来,轻轻牵起她的手。外面很冷,但他的手却很暖,有一层薄薄的手茧,掌心里亦带着细密的汗珠。
“很疼吗?”女孩儿担忧地看着他头上的伤,脸上带着不谙世事的纯净与善良,“小昕给你呼呼。”说着,她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将粉嫩的脸靠近他,仰起头,嘟起小嘴,轻轻地在那片血红的地方呵着暖暖的气息。男孩开心地笑出声来,声音清扬得如同山谷里吹起的清风。然后男孩转身对带他回来的男人说道:“爸爸,我喜欢小昕。”喜欢小昕?他说他喜欢小昕?女孩儿眨眨晶亮的眼睛,那么以后她就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是吗?小昕以后再也不用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大屋自言自语了是吗?因为他的话,生命仿佛瞬间被点亮,仿佛以后她的世界,再也不会是一片空荡荡的苍白。那年,她十岁。抱着他送的纯白色天使布偶,小小的身体躲在粗壮的暗红色石柱后,任他焦急地一遍遍呼喊着她的名字。他要走了,在她已经习惯了依赖他的时候,他要丢下她,一个人离开。
泪水漫过眼眶,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砸在光滑的地面上,然而女孩儿却死死咬住下唇,将呜咽狠狠地逼回到闷疼的胸腔里。终于,他放弃了。在所有人的催促下,他转身走进了检票口。再也看不到他了,再也不会有人对她灿烂的笑了,再也不会有人揉着她细绒的头发在她床头一遍遍讲着天使的故事了。她终于忍不住跑出来,蹲在地上大声哭着,朝着他消失的方向,任性地放肆大声哭着。“小昕。”是他的声音,柔和中夹带着急喘。他蹲下身,紧紧地抱住她,他以为她生他的气了,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哥……别……别走……”她断断续续地哀求着。他同样难过地呜咽着,却依旧紧紧抱着她。“等我变得更加强大以后,就会回来,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永远永远不分开了,所以小昕,等我,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知道吗?”那天,他还是走了,没说去哪里,没说去多久,也再没有任何联系。只留下一句空荡的承诺,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一样,再也没有任何音讯。更加强大是什么概念,她无法估算,也想象不到。于是,之后的时光,就只能一天天的在这么漫无目的的等待中,慢慢,慢慢地走过……
清晨,微风。和煦的阳光如一杯香浓的奶茶,爱恋地轻笼着天与地的空间,而偌大的空间里充斥着淡淡晨雾,映着薄暖的光线,如蝉翼般纯净透明。一切显得那么幽静与祥和。只是突然,一个风风火火的人影闯了进来。身着与春末的天气不太协调的厚厚外套,没有系扣子,因此露出里面单薄的浅青色衬衫,白皙的脖颈上挂着汗珠。然而女孩儿的眼睛却亮得惊人,乌溜溜的黑眸映着朝阳,闪出如同钻石般的光芒。精致的鼻尖上顶着汗丝,粉嫩的唇微微张开,却是在贪婪地吮吸着空气。肌肤如同夏日刚刚绽放的莲花,白皙中透着微粉。一头短短碎碎,细细绒绒的发,刘海儿处漂染着一缕鲜亮的火红,如一面胜利的旗帜,随着奔跑的步伐而随意摇摆。气质虽不高贵优雅,却如细雨过后的百合花般清新脱俗,未施任何粉脂的容颜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足以让人一见倾心,一目难忘。像是急着赶时间,光洁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又迟到!安昕咬了咬因大口喘息而变得有些干涸的下唇,不停地向前跑。
还好,拐过前面的弯就到学校了,再跑快一点的话,时间应该还勉强来得及。双脚开始加快速度,在转弯的时候,右手下意识地去擦拭即将要滑入眼中的汗滴。厚厚的衣袖遮挡住了所有的视线,于是……嘭——脑袋撞在了一堵带着阳光香味的“墙。”上。平衡被打乱,身体失去控制,被惯性带着向后退了几步,终于还是狠狠摔倒在了地上。“对不起,对不起。”在安昕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迅速蹲下身并且道歉。然而就在对方看清安昕的面容时,突然愣住。伸出的那只打算拉安昕起来的手僵在空中。只是这一切并没有被被撞得头昏脑胀的安昕发觉。“没长眼睛啊你!”本来赶时间就已经够心烦的了,却偏偏更加倒霉得被人撞。安昕抬起头,欲起身继续跑,却发现对方用火一般的眼神紧紧盯着自己,而且,还很不雅地长大了嘴巴。火焰一般的眼睛从她的脸渐渐往下移动,又从下缓缓地看上来,仿佛在看自己爱慕已久的宝贝一般。安昕读不懂他的眼神,只是当安昕低头发现自己衬衣的扣子不小心开了一颗,终于明白那火一般的眼神所谓何意。
“色狼!”一手连忙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支撑着后退一些立刻站起来。“……我……我不是……我只是……”男孩儿连忙解释,可能因为太过激动,脸颊竟然红了起来,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安昕靠近。“滚开,色狼!”安昕尖叫着后退,却不及他靠近的速度,情急之下,随手扯下肩上的背包,狠狠地向对方打过去。“死色狼!流氓!”装满书的背包毫不留情地一下下砸向对方,而且安昕边砸边骂,“卑鄙,无耻,下流,打死你打死你!”“……我……我……”男孩儿没去阻挡安昕的击打,似乎是要拼命的去解释,“……你听我说……”“谁要听你这个死变态说话!”背包随意地摔在男孩儿的脸上,肩上,头以及背上,直到书包的拉链被里面凌乱的书本撞击开,书洒落在四周的远方,直到瘪瘪的背包再也不能充当武器,安昕才停下手,快速捡起书本,临走前,还不忘在男孩儿的腿上狠狠地补上一脚。“去死吧你!”然后抱着背包,潇洒地转身跑开。这下绝对是迟到了。
虽然安昕迟到不是第一次,但她讨厌那种在别人的注视下走进教室的感觉,不想总引起大家的注意,更不想成为别人的关注的焦点。本来可以不迟到的,都怪那个死变态!教室里,安昕咬着笔,整节课都因没赶上点名而愤愤不平,看着窗外大段的阳光,安昕怔怔地想,如果她的哥哥回来的话,一定不会让她受这样的委屈的。想起安逸,胸口又开始闷痛起来,安昕吸吸发酸的鼻子,拿出背包,双手在里面摸索,然而……不见了?安昕将所有的书本都倒在课桌上,所有的书都在,可是唯独没有她的那个一直视为珍宝笔记本。忘在家里了?不不可能啊,她每天都带着它的。难道是……思维突然定格,一定今天早上打那个流氓的时候,笔记本掉出来而她忘了捡起来。怎么办?这么久了,不知道还在不在。管它呢,找找试试吧,实在找不到的话,就去求她的爸爸,反正那个笔记本,她绝对不能丢。扔下满桌子散乱的书本,安昕立刻跑出教室。然而刚到教室门口,便被好友小舟拦住。“小昕小昕,今天早上我们学校来了一个超级帅哥,你知不知道?”说话间,眼睛里已经快要冒出红心了。“不知道。”现在她才没心情去管什么帅不帅哥呢!“走啊,去看看啊!”小舟拦住安昕欲跑开的身体。“改天吧!”身体再次欲绕开小舟。“走啦!”身体彻底被小舟拖走,“这样的机会不多见!”“喂,可是……”可是她的事情比看帅哥重要啊。虽然她也有些好奇,但是……“啊!他朝这边来了!”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声。于是,所有人停下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所有的目光,所有的视线,全都齐齐朝向一个地方。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一个纯净的身影渐渐走来。浅古铜色的肌肤,半长而顺直的黑发,一双含满自信睿智的眼睛,眸子却如同山林间刚破冰的泉水,清澈得不掺杂任何的世间喧嚣,高挺的鼻梁上有些细密的汗珠,然而因润泽而略显性感的双唇始终保持着浅浅的微笑。阳光打在纯白的上衣上,泛出层层光晕,如同刚坠落人间的天使,温和中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净与高傲,尽管表情谦和优雅,但全身却有一种迫人的气势,仿佛他的优秀盛大是与生俱来的,是其他人无法比拟与超越的。他,是一个好看到极致的男孩儿。
像在找人,目光急切地在周围搜寻,而当视线终于落在不远处的安昕身上时,脸上顿时绽开一抹灿烂得如同春日漫天盛开的樱花般的笑。而这样的笑容,也让安昕的心猛然抽疼,在脑海里,也有这样灿烂的笑,那是她永远泯灭不掉的记忆。安昕怔怔地注视着男孩儿,任回忆在脑海里纷飞,直到……“请问……”男孩儿在安昕面前停下来,低着头望向她,声音是清扬的,然而语气却是柔暖,温和中带些淡淡的潮湿,如同春日里,细雨过后的晴空,“这个……是你的么?”安昕回过神,愣愣地看向男孩儿的手中。修长的手指轻捧着一个褐色的笔记本,借着反射的太阳光,微微有些耀眼。是安昕正要去找的那个笔记本,然而封面要比原来的干净许多,显然是被男孩儿细心的擦拭过的。安昕正要伸手去接,却又突然反应过来,他……他就是早上撞上她的那个……色狼!“是你!”大脑终于反应过来,恶狠狠地仰头瞪着他。“是。”被认出来,男孩儿似乎很兴奋,“但我……我是……”“你是什么管我屁事!”安昕粗鲁地打断他的热情,“看在今天你帮我送东西的份上,我就暂时放过你,以后最好别让我再看见你!”在所有围观者的目瞪口呆中,安昕毫不客气地一把抢回属于自己的笔记本,气呼呼地转身离开。
展开笔记本,里面是用铅笔精心画上去的速描,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个个生动的人物肖像,有丑陋的,猥琐的,帅气的,然而唯独没有如刚才那个男孩儿那般干净得一尘不染。拿出铅笔在笔记本上画了好久,却始终画不出他的神韵。直到上课铃声响起,安昕才泄气地将笔记本合上,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人存在,那么她的哥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思绪回到几天前,那是她二十岁的生日。在所有人的祝福中,她闭上眼,没有许任何愿望便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蜡烛,是的,她生气了,气她的哥哥为什么十年来没给过她任何消息,然而生气的同时,她依然没出息地想念着他。失眠的夜晚,她一件件地拆开大家送的礼物,再怎么贵重与华丽也引起不了她的任何兴趣,然而,当她打开她如彼岸花般妖娆的堂哥安天恒的礼物时,却突然呆住了。那是一个精致的盒子,盒子里却只有一张铺在底部的白纸,白纸上手写了一串数字,从位数上看,那是一个电话号码,而且是国际长途。她知道那代表了什么,安昕用力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因为过分的激动而发出任何声音。只不过是几个数字,她却站在电话旁拨了近一个小时。
当颤抖的手按下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心被高高提起,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耳朵上,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嘟——全身的血液跟着盲音迅速在血液里奔流,冲撞着身体内的每个神经末梢。“喂。”被遗忘的呼吸猛然从鼻腔里钻出,带着不知所措的颤抖。那是他的声音,低沉且稳重,像是经过了千百次锤炼后才有的沉稳。那是长大后的他,在电话的那头,隔着她触摸不到的距离。“喂?”这次,她听到了他的呼吸,轻盈而均匀。“……小昕,是你么?”声音一如十年前般柔软,喊她名字的时候,永远那么小心翼翼。想要开口说话,然而喉咙被翻涌的感情紧紧堵住,任她怎样努力,始终发不出任何音节,想抑制颤抖的心脏,却不知道该怎样控制。“……小昕,你……过得好么?”想回答他的问题,然而却怎样也制止不了颤抖,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眼泪仿佛是唯一的宣泄口,不停地流下来,浸湿乳白色的地毯。“生日快乐……”仿佛在自说自话,“对不起,又错过了你的生日……对不起……”“哥——”颤抖的声音夹带着难以抑制的呜咽,因为过分紧张而有些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