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苏恺去酒店接客户，正好碰到了去酒店上班的詹明，苏恺想着林娜也过来快一个月了，便随口问了问林娜的情况，詹明皱了皱眉头，说道：“既然你问了，我就照实说吧。你之前说这个女孩工作还挺认真、挺敬业的，人也挺聪明，可我看着怎么不太像这么回事儿啊？前两天她还愣头愣脑地问我供应商的事情，今天更好，一大早给我打个电话说人不舒服就不来了。你也知道现在经济不景气，我是看在你们杨总和你的面子才想办法把她弄进来，要是她自己不懂事，可别怪我到时候保不住她。”
“她今天没来？”苏恺皱了皱眉头，拨通了李浅的电话，“林娜今天病了吗？怎么没上班？”
“病了？”李浅有些意外，“没有啊，她今天一早就出门了，比我走得还早呢。昨晚我看她还好好的，没看出来她生病了啊。”
“昨天就开始发烧了怎么也没和詹经理说？昨晚烧到39度了？那别自己在家吃退烧药了，还是去医院输液吧。嗯，我和詹经理在一起，我和他说一声。”
李浅听着苏恺在电话里的自说自话，起初还有些莫名其妙，后来终于明白过来，立刻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告诉林娜的。谢谢你，苏经理。”
“不客气。那你好好劝劝她，让她注意身体，别耽误了工作。”
苏恺挂断了电话，詹明听不到电话里李浅的声音，以为林娜真病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病这么厉害啊？我看她昨天还好好的，就以为……唉，这事儿闹得……那她要没好就让她在家多休息几天吧。”
“没事，她的身体应该还是挺不错的，就是个性有些犟。有次来例假了，还不告诉我，要不是我发现了，她还真打算陪着客户下水漂流了。”
“啊？”詹明有些惊讶，没想到那丫头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居然能对自己这么狠。不过，苏恺是怎么知道人家来例假了的？
詹明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些悟了，连忙对苏恺笑起来：“咳，都是误会。这丫头其实做事还挺利落的，放心，以后就让她在这里好好干，我不会亏待她的。”
苏恺淡淡地笑了笑，他知道詹明误会了什么，但这本来就是他故意引导的，自然不会再去解释，只是看了看表，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得上去找客户了，你慢忙。”
“好好，回头帮我给杨总问个好哈！”詹明对苏恺挥了挥手就回了办公室，心想原来那丫头是苏恺的情人啊，难怪她不在唯信做了，苏恺是已婚的，看样子他们肯定不想公开，当着他的面都不直接打电话给林娜，那他也就继续装作不知道吧。
李浅挂了苏恺的电话就给林娜打过去，岂料林娜那会儿已经上了飞机，手机关机了。一直到中午，李浅才和林娜联系上，林娜刚接起电话就听到李浅焦急地问道：“你去哪儿了？我找你一上午了手机都关机，急死我了！”
林娜这会儿刚和潘勇来到餐厅，还没点餐，她看了一眼潘勇，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今天是不是没去上班？”李浅马上要去陪客户吃饭，只得快速把事情交代清楚，“苏经理早上去你工作的酒店，应该是碰到你们经理了。人家问你为什么没去上班，苏经理给我打电话故意当着那个人的面说你昨天就发烧，晚上烧到39度还在家吃退烧药，让我带你去医院输液。你记得啊，今天别回酒店了，万一你们经理明天问起来你就这么说。我还有事先挂了，晚上回来再和你细说。”
李浅说完就匆匆挂断了电话，潘勇看见林娜握着电话怔了半天，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哦，没事。”林娜收起电话，看见潘勇的眼神微微一黯，有些受伤的感觉。潘勇招来服务员点了餐，然后就继续翻着餐牌也不说话，林娜咬了咬嘴唇，终于开口解释道：“我今天不是急着过来见你吗，就给经理打了个电话说不舒服。估计他有点怀疑，正好早上碰到了我以前在唯信的主管，就问了一句。我以前的主管就打电话给我同住的女孩，故意在电话里面说我发烧了，帮我遮掩了过去。”
“哦，那你们以前的主管对你还挺好的。”潘勇知道林娜说的这个主管就是苏恺，不免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个苏恺果然会做人，使那种手段赶走了林娜还能让她时刻念着他的好。想起之前他们日昇百般劝说冯琴和邓宏，都没能把他们从苏恺那里挖过来，潘勇暗下决定要找机会把真相告诉林娜。
“是啊，他对我是挺好的。其实我以前在他手底下做销售还挺开心的。”林娜心里有些酸涩，苏恺毕竟是她喜欢过的人，就算他最后逼自己离开了唯信，也是她犯了错，他实在保不住她才不得已而为之。可就是这样，他也尽心尽力地帮她找工作，现在她又犯了错，他还不惜撒谎帮她掩饰，也许她真应该找机会好好谢谢他。
看着林娜微微笑着的样子，潘勇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烦闷，林悦，林娜，陆文宇，苏恺。为什么她们都会被他们迷惑？
潘勇垂下头，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现在不好吗？其实销售部不适合你们女孩子，我看你现在的工作也不错的。”
“我们女孩子怎么不适合做销售了？”林娜皱了皱眉头。虽然她最后自愿离开了唯信，但她并不觉得那个错误自己应该负全责，如果不是顾着苏恺的面子，也许她还会据理力争。而且她在之前的工作中还是取得了不少成绩的，所以对潘勇这么小看她有些不满。
“我不是说你不适合做销售，是说销售部不适合你们这些女孩子。市场里的水太深太浑了，稍不留神就会掉下去。”潘勇耐下性子给林娜解释，可惜林娜还是一脸的不满：“你怎么和我以前的大学老师一样，喜欢危言耸听，妄加判断。”
“我不是危言耸听，我这是经验之谈。”潘勇看着林娜还是一脸的不以为然，叹了口气，“销售上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我就问你，给客户送礼，有哪些办法，你知道吗？”
“那你说，有什么办法？”林娜不答反问。潘勇在心底暗叹了一句她还真聪明，随即整了整思路，正色说道：“一般的手段我就不说了，给你说个比较隐蔽的。把设备当回扣，放在合同里悄无声息地送给客户，你知道怎么操作吗？”
“开什么玩笑？”林娜立刻反驳，“卖设备是公司对公司的，而且签合同要经过很多轮评审，怎么可能把合同里的设备偷偷送给客户？”
“天真了吧。”潘勇笑了笑，“签合同要经过评审，但合同更改呢？有多少是认真评过的？”
林娜正想反驳，潘勇挥了挥手：“别说你们唯信有多干净。我听说你们那儿之前发过一个通知吧，以后要严格控制合同更改率。要不是发现了这里面的猫腻，你们公司没事发这种通知干吗？吃饱了撑的？”
林娜一愣，这个通知是在她离职之后才发的，但她也听李浅提起过，本来还没在意，现在听潘勇的意思，莫非这里面真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幕？
潘勇看着林娜的表情，知道她有点相信了，就接着说道：“你做过销售，应该知道，合同更改可以直接由销售代表提出来，主要通过销售经理审批，后面虽然说是还要走公司的流程，但其实只要合同金额不是低得太离谱，让公司亏钱，一般后面的流程都是摆设。毕竟最了解项目情况的就只有销售代表和销售经理，后面的人就算要查也不容易。所以，只要销售代表和销售经理达成了共识，先签一个价格稍微高点的合同，之后再在里面加塞点东西进去，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一般来说，这些加塞的东西，都是一些很容易转手变现的产品。可惜你已经离开唯信了，不然你可以去查查你们公司那些合同变更的清单，看看那些加塞的产品，到底是不是项目里用得上的。”
潘勇不紧不慢地说着，林娜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她在离职之前，曾经仔细看过谭斌以前签的那些合同，包括后期做的合同更改清单，的确加进去了一些市场上通用的产品，而且看起来并不符合项目需求。她当时还有些奇怪，但还没来得及问苏恺就被定了罪，第二天她就被逼离职了。如果，如果潘勇说的是真的，那她离开唯信，真是因为自己做错事了吗？
“这种做法，难道，是正常的？”林娜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潘勇暗道她果然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抬起头，他镇定地看向林娜，给出了最后一击：“这么做的人不少，但这种做法始终是上不了台面的，可以做，但绝不能说，更不能被曝光。”
林娜缓缓靠在椅背上，感觉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光了，可以做，但绝不能说，更不能被曝光。她一点点串联起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最初她接手项目时，给苏恺看过项目报价单，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后来客户高层因为报价问题震怒，接着杨总和苏恺连夜飞赴上海调查所有的项目清单。她也发现之前的合同报价高，更改后的设备不合理，而她确认无误过的清单却在一夜之间被指责配置错误……林娜的一颗心仿佛被人紧紧揪住再死命地揉搓，配置错误？究竟是她配置错误，还是之前的销售代表谭斌借由合同行贿，却让她当了替罪羊？！
“您好，您点的——”服务员刚把他们点的餐送上来，林娜突然推开凳子站起来。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垂下头低声对潘勇说道：“对不起，我有事要赶回深圳，先走了，晚点再和你联系。”
不等潘勇说话，林娜就拿起包冲出了餐厅。看着林娜仓皇的背影，潘勇慢慢垂下了头，他只是想让她知道真相，她有权利知道真相，一遍一遍，他在心底对自己重复。
林娜冲出餐厅就拨通了苏恺的电话。苏恺早上虽然帮林娜把任性请假的事情掩饰了过去，但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觉得她一点儿都不珍惜现在的工作机会，所以他的语气就不是很好：“林娜？我正在陪客户吃饭，晚点再给你打过去？”
“我只问你一件事！”林娜高亢的声音震得苏恺差点耳鸣，他皱了皱眉头，停住了挂电话的动作，问道：“什么事？”
“南通公司的项目，究竟是我配置错误，还是以前的合同有问题？”
苏恺的心头一跳，她知道了什么？下意识他就捂住了话筒，对客户歉意地笑了笑，起身离席。
听着苏恺始终不发一言，林娜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紧紧握着话筒，急促的呼吸声在电话里清晰可闻，她恨不得穿过电话线站在苏恺的面前，看清楚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苏恺在往外走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挣扎，他知道他应该继续咬定是林娜犯了错。反正都已经让她当了替罪羊，也让她离开公司了，索性冤枉她到底，这才有利于事情的绝对保密，能帮公司把风险减到最小。
他非常清楚正确的做法，也在心底反复说服自己，理智分析现在的局面，可那句“是你配置错误”都到了嘴边，就是死活都说不出来。
上次冤枉林娜，已经让他愧疚无比，前两天和李浅聊天时无意间知道林娜年前被偷了钱包，过年时母亲还急病去世，她整个过年期间都要在快餐厅打工挣钱，直到现在还欠着朋友的债，他心里更加难受。所以他今天早上才会极力帮她掩饰，就是怕她又丢了工作。他不知道林娜究竟猜到了什么，又知道些什么，可他真的没办法再一次冤枉这个无辜的女孩，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怎能被一再地责怪和惩罚？
“林娜，你在哪儿？我待会儿和客户吃完了饭就过去找你。上次那件事，我见面和你解释好吗？”
苏恺的语气平静下来，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林娜却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她听到自己机械地回答“不用了”，随即挂断了电话。苏恺立刻就回拨了过来，她看着显示屏上一闪一闪的“苏恺”两个字，按下关机键，慢慢蹲了下来。
她知道他想解释什么，她只是不想再听他说任何一个字。她曾经那么相信他说的每句话每个字，如果当初苏恺肯告诉她实情，她也许会心甘情愿地去为他背这个黑锅。可现在，他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