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苏恺指出赵海平在幕后试图破坏新联公司的项目之后，杨国锋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暗地里开始运作让苏恺接手华东区的一些业务。本来杨国锋就一直把苏恺当作心腹，一方面，是因为杨国锋当年在华南区做销售经理时，苏恺正是他的手下，帮他打下了不少江山，算是他的嫡系人马；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苏恺为人沉稳缜密，又锐意进取，相比过于张扬跋扈的华中区销售经理章铭和精明狡猾的华东区销售经理赵海平，杨国锋无疑更倾向于让苏恺接手销售副总监这个位置。
虽然杨国锋当着赵海平的面承诺大区经理和销售副总监可以是两个人选，言下之意让苏恺接手华东区的业务是为了让他赵海平上位当销售副总监，但赵海平自然是不会轻信。而且在他看来，如果苏恺做了大区经理，即使给自己一个销售副总监的头衔，那也不过是个摆设，分分钟都可以被架空，只能当个有名无实的橡皮图章。
赵海平进入唯信科技公司之后就一直在华东区销售部，工作了这么多年，在华东区的关系可谓是根深叶茂，自然不愿哑忍这口恶气。所以新年伊始他就带领手下一众精兵强将提出了离职，旨在威胁杨国锋放弃让苏恺进军华东区的打算。
岂料杨国锋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个性，若是赵海平做小伏低，他也许还真会从长计议，但赵海平竟然赤裸裸地要挟他，杨国锋自然是怒不可遏。商谈未果之下他大笔一挥，将一众坚持离职的员工审批全部通过，并要求他们在半天之内就办完离职手续，将手上工作全部交接完毕，这也是为什么苏恺会急着把林娜派过来的原因。
杨国锋和苏恺下了飞机，就直接赶往华东区办事处，调出了匿名信中提及的几个项目清单，再与公司的生产发货部门发给南通公司的货物清单进行对比，一番细查下来，杨国锋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谭斌签的合同和公司最后评审发货的合同并不一致，虽然合同金额相同，但却增加了许多产品，当时记录的原因是“漏配”。
一般来说，签合同时会明确所有的配置信息，发货也应该严格按照合同配置来进行发货，但在实际的项目运作中，从签单到交付往往短则数月，长则一两年，客户需求常常会发生一些小的变化，而且项目交付开始后，也会因为具体的应用场景和交付要求的不同而对配置进行一些小的修改，所以在签完合同后更改配置，并不算很异常的事情。
当然，合同更改肯定会影响到项目的成本和利润，所以公司在这方面还是有一些控制的，如果签的合同本身价格很低，利润已经很薄，更改后增加的成本又比较多，那么公司就会要求分区将更改后的配置清单发给监管部门进行评审。但如果签的合同价格不错，更改后的利润均摊下来也没有超过公司的盈利底线，那么公司就会让区域销售经理自己评审。毕竟三大片区那么多单合同，不可能每一单都需要监管部门把关。
谭斌正是钻了这个空子，他之前签单的价格并不低，略高于公司常规报价，即便是加上了“漏配”的设备，也在公司要求的盈利范围内，所以公司就没太仔细计较。而且，如果不是专业人员，很难发现这些所谓“漏配”的产品压根儿就不是客户网络建设所需。也就是说，谭斌新增的这些配置，并不在南通公司的采购清单内，那么它们流向了哪里？昭然若揭——谭斌正是用这样隐蔽的方式，将实物产品当作“回扣”给了客户，说不定他自己也能拿到不少“好处”。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唯信科技公司近年来在市面上发现了一些低于他们授权价格的产品在悄悄流通。
杨国锋已经气得双眼发红，谭斌敢如此胆大妄为，后面显然是有赵海平在替他撑腰！
“看来我还真是小看了赵海平，我还以为他只是为了个人权欲会做一些小动作，没想到他居然敢这样挖公司的墙角！好歹他也在唯信待了这么多年，却完全不把唯信的声誉和利益当回事。这么多年，公司竟然养出了一只白眼狼！”杨国锋恨声说道，心寒无比。
苏恺一页页看着触目惊心的清单，脑子里却飞快运转着应对之策：“当务之急，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马上报警，把他给我抓回来！”
“那就中了日昇的圈套！”苏恺急声说道，杨国锋一愣：“日昇？”
“谭斌给客户回扣的事情可能不假，但为什么会在这个当口被揭出来？如果我们据实处理了他，也就等于向冯总承认了我们违规的事实。这不只是影响我们现在广通的项目，这件事一旦被抖出去，日昇势必煽风点火，让外界媒体和客户认为我们不只是一名员工、一个团队有问题，而是整个公司都有问题！到时候客户可能会全面质疑我们的能力，认为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项目，都是靠这种下作的手段得来的！我们唯信现在正处于市场的大力扩展阶段，不少客户对我们都还处于疑虑和观望态度，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种风浪，我们不一定经得住！”
杨国锋缓缓坐下来，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捂着胸口，脸色有些发白。苏恺见状连忙倒了杯水端给他：“您先别急，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杨国锋刚才是被气昏了头，才说出要报警的话，刚才听到苏恺这一番分析，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接过杯子，一口一口把水喝完，想了半晌，才一字一句地硬声说道：“我们，必须把这件事给压下去，抵死不认。”
“是的。”苏恺轻轻吐出一口气。
杨国锋揉了揉眉心，感觉很疲惫：“但是发出那封匿名信的人显然知道不少内情，说不定手上还有其他证据。如果我们只是简单否认，估计后面还有得闹。所以我们得先弄清楚，这件事到底牵涉了哪些人，到了什么程度，能怎么补救。我只怕还得找赵海平谈谈，了解这些具体的情况，我们才好做打算，争取一招制胜，永绝后患。”
苏恺听完之后，半天没吭声。杨国锋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我只是有些奇怪，按道理说，赵海平让谭斌做这件事，应该很隐蔽才对，怎么会轻易被人抓住了把柄？”
“所以你怀疑是赵海平自己……”杨国锋很震惊，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至于吧，这件事情真闹大了对他有什么好处？这种吃里扒外、里应外合的事情他怎么敢到处宣扬？他这么做无疑是自毁前程！”
“如果他的前程，已经被安排好了呢？”
“你是说……日昇？”杨国锋深深皱起了眉头。虽然他对赵海平的确很失望，但他还是很难相信，昔日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的队友，会真的投到竞争对手的麾下。
“前两天，陆文宇和我说了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您。”苏恺停了一会儿，才接着往下说，“您还记得上次谭斌去库房弄坏了日昇设备的事情吧，陆文宇终于查出来了原因，发现是设备的芯片被人换了。换上去的芯片外观和之前一样，但里面植入的软件不一样，跑一段时间就会死机。”
“芯片被换了？”杨国锋有些吃惊。虽然他没做过研发，但他也知道，这是个很有技术含量的做法，“谭斌之前做过研发工作吗？”
苏恺摇摇头：“我本来也怀疑他很懂技术，所以才会这么做。但我后来查看了他的简历，他学的专业和毕业后从事的工作都是销售类的，没有任何技术背景。而且这是日昇的设备，按照陆文宇的说法，除非很懂日昇的产品，才有可能换上这样的芯片。”
话已至此，杨国锋终于明白了苏恺的意思：“所以，你怀疑这个芯片是谭斌从日昇那里拿到的，也就是说，他早就和日昇勾结在了一起？”
“我只是从这件事背后的受益方来分析。”苏恺边想边说，“上次赵海平指示谭斌换设备，针对的就是日昇和我们一起参与的项目，而这次的这封匿名信又明显可以激怒冯总。冯总前两天就任时，就是坐日昇的销售经理潘勇的车子过来的，也就是说，他很可能在私下已经和日昇有了较为深厚的关系。赵海平一直亲自负责做冯卫华的客户关系，客户有这样的变化他不可能不知道，而且前几次我来上海时，曾多次请他带我去拜访冯卫华，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了。这次冯总刚一到任，就叫停了所有正在操作的项目，包括我们最重要的那个广、深、莞的项目。这一连串的巧合，实在让我不得不怀疑，我们唯信内部是不是有人和日昇串在了一起。如果在这个当口，我们爆出丑闻，哪怕只是传言，都可能直接导致广通项目被废掉，一切再次回到原点。甚至，会影响公司的其他项目。”
“如果真是赵海平……”杨国锋简直不敢往下想，赵海平作为一名高级销售经理，手里有太多唯信的资料和客户资源，也知道公司非常多的内幕情况。如果他真的背叛唯信，去日昇那边，那影响的绝不仅仅是华东区和当前的几个项目。
“不一定是赵海平，也可能只是谭斌在捣鬼。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似乎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就算日昇是幕后黑手，但具体内情究竟是谁透露出去的？怎么会如此精准？这件事的知情人显然不会太多，客户那边拿了好处的人不至于自揭真相，那消息只可能是从唯信透露出去的。如果不是赵海平，那就是谭斌，那他是否已经和日昇勾结在了一起？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贸然去找赵海平，万一他告诉了谭斌，会不会打草惊蛇？”
自从出了冯琴和邓宏的事情之后，苏恺对手下人就留了一个心眼儿。杨国锋本想说苏恺是不是太草木皆兵了一些，但细细一想，好像还真有些端倪——最开始赵海平带着一帮手下提出离职时，杨国锋曾经找赵海平手底下的人私下聊过。有好几个人的态度都比较摇摆，甚至有两个在杨国锋的劝说之后留了下来。唯有谭斌，好像一开始就没打算继续留在唯信，再联想起之前他换芯片的事情……杨国锋的眼瞳一缩，弄坏设备那件事，赵海平、谭斌，还有日昇，究竟在背后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他们俩已经和日昇成了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想到这一连串的后果，杨国锋的头皮都要炸了。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对苏恺挥了挥手：“你先出去整理一下资料。我好好想想，后面该怎么办。”
苏恺点点头，静静地退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