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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你的脑袋让马踩了吗?

再说青瞳带着那个眼睛比她还大得多的裨将冲出掩体,萧图南奔出的方向是东南,她也向先东南方向奔去,奔出百余步,猛然折向西方。

远处兵刃相交的叮当声已经开始变化,不再和刚刚一样剁饺子馅般整齐,而是忽密忽疏,这才是战斗应该有的声音。青瞳心头微沉,三里的距离并不远,振业王的前头部队大概已经和所谓的马匪遭遇了。不过她现在已经远不是第一次带兵那种心理素质,胜负成败都能沉着应对。

青瞳向身边那裨将吩咐道:“要让他们以为我们才是振业王的队伍,我的声音不行,你给我大声叫……”

她还没说完,裨将就吼叫起来:“我们才是振业王!”

青瞳顿时气急败坏,“闭嘴!你的脑袋让马踩了吗?”

她看了一眼那双满是无辜的牛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这样叫——可贺敦的朋友莫急,本王在此!你们结成队列,向我靠拢!叫上几个嗓门大的一起叫!”

那裨将是极听话的,答应一声,立即便扯开喉咙叫了起来。远处一阵骚乱,显然这支队伍的出现出乎意料。

叫了几声,青瞳又道:“现在你这样叫——可贺敦的朋友,本王已经派出一队先锋支援,你们不要慌乱,跟着他们向本王靠拢!”

这样足够了,她已经传递了三个信息:前面的部队只是先锋;振业王在这里;振业王仍然相信可贺敦,并没有怀疑他们有问题。

拔密扑现在已经调动了暗中的部队,大雾中临时再重新安排已然不便,既然大家都不知道,他有可能放弃这个计划,重新寻找机会,那样阿苏勒就安全了。

即便他不愿意放弃计划,那率大军吃下一个先头部队势必打草惊蛇,拔密扑的目标不会是一只先锋军,他势必也会放松那边,借着混乱重新围向这边,阿苏勒同样安全系数大大增加,不倒霉到被流箭射中就没有多大的危险了。以他的武艺和临阵经验,这个可能性不大。

迷雾中马蹄声声,哨声频响,远处叮当激战的声音却稀疏下来,显然是可贺敦人一时不能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青瞳向西跑出里许,立即折向东南,口中仍然叫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迷雾中传来拔密扑的声音:“王爷!我们在尽力向你靠拢,请你救救我们!”好些个可贺敦人一起跟着喊起来,声音颇为凄惨。

青瞳将手一按,等那声音在二百步左右,将手一按,急急道:“快喊——可贺敦朋友莫慌,本王前来接应!”

他们嘴里喊着,全军却立即向北遁走,等奔出里许,又停下来,扯着嗓子喊:“可贺敦朋友,你们在哪里?迷雾之中未曾找到!本王在此,快向我靠拢!”

远处又是一阵骚乱,过一阵远远又听见可贺敦人的声音,青瞳命人一边大叫:“朋友别慌我来了。”一边扬长而去,等停下来接着叫,“你们快向我靠拢!”

“哈哈哈……”那个裨将笑了起来,“真有意思!我们再走再喊。”

“不能喊了。”青瞳摇头,“前两次是利用拔密扑势在必得的心理,再喊可就引起怀疑了,我们拉开队列,除了外围几层,中间的人彼此相隔最少要十步以上,让他们弄不清我们到底有多少人。他现在不能确定振业王在哪里,一定要亲眼看了才能放心。四个边的士兵都接着喊刚才的话!”说着叫过十人队的五十个小队长,仔细吩咐起来。

“本王在此,可贺敦的朋友快快靠过来!”的声音仍然由无数士兵扯着嗓子喊出来,就如同驴子前面挂着的胡萝卜,吸引着拔密扑左奔右突。

他刚心中觉得有些不安,想停下来想想有什么不对,谁知浓雾中冷风一吹,已经能见到西瞻士兵的黑甲了。只见黑衣黑甲的士兵成一个方阵整齐排列,只能见到面前的三排,其余左右中后都没入浓雾中,见到拔密扑,这些士兵齐声欢呼:“找到酋长了!找到酋长了!”

拔密扑心道:“你要不找,早就看到我了。”

他腿上有一处刀伤,全身上下溅满鲜血,身边跟着不足三十人,且个个狼狈不堪。

士兵们左右一分,一个中队长越众而出,道:“酋长请进阵营躲避,我来迎敌!”

拔密扑却不敢进入方阵,蒙住脸大哭道:“草原恶魔杀了我这么多族人,振业王一定要给我做主啊,王爷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那中队长往右边一指:“王爷在那边,请酋长您自己过去,我在这里迎敌!”

拔密扑谢过他,向右侧队列绕过去,走到队列最右边仍然没有看到萧图南,又问一个小队长,那小队长往后一指:“王爷在后面。”

拔密扑纵马向后,只见人马重重,一时都望不到边际,他不禁暗自心惊,这些似乎不止三千人,便是全营出动也该没有这么多人啊,难道振业王暗中也有伏兵?

他怎么知道这些人只有五百,乃是提前预知他要往什么地方去便涌向什么地方。

一路都有人说:“王爷在后面!王爷在后面。”不停地指过去。拔密扑就跟着指示不停地向后、向后,一直走到队伍最后,却有一个小队长叫道:“酋长要找振业王?振业王听闻找到酋长,十分高兴,已经迎上前去,酋长刚刚没有遇到吗?”

如是,可怜的拔密扑绕了一圈到了队伍前面,又被告知,振业王发现马匪踪迹,带人追下去了。

拔密扑脸色一变,他是谨慎之人,到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计划中本是悄声无息地杀了萧图南,这三千士兵却没打算全部吃下的。如今为了稳妥,他不想放过任何可能性。

此事做成了便是死无对证,万一消息泄露,那便是可贺敦全族不保的大罪,不由得他不心狠。

拔密扑停下来,对队伍前面那个中队长叫道:“东南还有我们一支队伍被打散了,我叫他们过来!”

中队长十分同情,连声答应,好些人帮着他们一起喊起来:“王爷在这里!快过来!过来!”十分热情,以至于拔密扑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多疑。

当然,他们喊王爷在这里,埋伏的军队是不能相信的,只有拔密扑喊出来才是出动的信号。拔密扑没有亲眼见到萧图南,按照他谨慎的性格本应该不能确定的,但是见到这个队伍的声势他又信了九成。大队人马都在这里,振业王不在军中还能在哪儿?难道堂堂振业王,自己一个人去看营地了不成?

何况刚才又是追着队伍跑,又是前后兜着圈地问,已经拖延他不少时候。天色亮了,风渐渐变大,浓雾已经有了被散开的趋势。时机不多,已经容不得详细求证。

西瞻士兵还在热情地喊:“可贺敦的朋友快来快来!”

拔密扑心中冷笑,“朋友来了就是你们毙命之时。”

等大队人马的蹄声隐约可闻了,谁知远远一声号角传来,那中队长突然大喊一声:“不好!王爷遇到危险了!快走!”

一队人马立即转向,毫不犹豫地放马奔开,拔密扑眼睛鼓了鼓,喉咙里勉强憋回去一声咒骂,只好跟着这些人向左一起跑。

为了做出激战的假象,拔密扑这二十多匹马都折腾了很久,个个都已经是筋疲力尽,还有些马腿上被人为砍出些伤痕,哪里能跑过西瞻士兵列队休养了很久的军马?

勉强跟了一阵,队伍渐渐被拉开,不一会儿,西瞻士兵便没入浓雾中,踪影全无。拔密扑双眼通红,此刻他已经毫不怀疑自己被人耍了个饱,他上了恶当!

他不知自己何以会上了这样的恶当!自从萧图南杀了他的儿子,他就把此人的作战研究个透,萧图南的勇武、他指挥的习惯、他的性格、他部下的作战能力……没有一处不经过细心研究。谁知就在他自信了解萧图南的作战方法之后,萧图南突然用了完全不同的方法,这……这不是不按套路出牌吗?

他拔出腰刀四面猛砍,此事决不能善了!你不死,我必亡!

等身后大军跟上,拔密扑已经如同厉鬼,他攀上马鞍,立于马上,用刀在额头上划了一下,鲜血披面。

这是祭祀之意,祈求战神保佑。拔密扑满脸鲜血,神态狰狞,他仰天大声呼道:“如今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萧图南若平安回去,这里所有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你们的父亲母亲、妻子儿女,他也一个都不会放过!我们没有别的出路了!为了我们的亲人,为了我们的生命!我们再也不能怕了!大家跟我闯一条生路!我对草原大神发誓,只要做成了这件事,你们个个都能得到一百头牛!一百头羊!一百匹马!”

能被拔密扑带来执行这项任务的人,除了他的亲信,便都是他这些年细心收集的濒临饿死的牧民,或者草原上的亡命之徒,他施以大恩,换得这些人舍命相从。

拔密扑说的没错,萧图南若是脱身,断然不会放过他们,为了家人也要战斗,这些人倒是没有什么畏惧退缩,脸上个个现出坚毅,在拔密扑的指挥下,先认准西方刚才那支队伍逃走的方向追了下去。如果萧图南不在,那就再找别的地方,便是把这片草原梳一遍,也绝对不能放过他!

拔密扑先前依仗那场大雾,希望它越浓越好,如今却巴不得太阳快些高照,风儿快些猛吹,让浓雾散去,好能看清目标。

只可惜自然有自然的规律,无论他想还是不想,此刻大雾虽然略有消散之意,但二十步外依旧人影不见。

青瞳和那个紧随其后的裨将在西方吹响号角,就只有她们两个,其他人距离至少也在三里地以外。

“差不多了,你就停在这里吹吧。”青瞳停住战马,那个执著的裨将口中虽然仍旧不断吹号,人却立即跟了过来,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青瞳和他牛眼对视,展颜一笑,道:“我有话和你说,你一边吹一边听,可千万不能停下来,你停下就很可能把你们王爷害死了。”

那裨将瞪大眼睛边吹号边点头,他是很听话的。

“等他们追来,你就带着他们多兜几个圈子,等他们人都跑得差不多散了,你就带着人向西北方向撤,是西北!你们的营地在西南,可千万别把敌人引过去了!记住了吗?”那裨将吹着号角点头,眼睛瞪得很大,一看就极为认真。

青瞳轻笑一下,又道:“西北有大河,你听到水声之后就扔掉号角,然后快点跑到河边躲起来,大雾之中敌人很难找到你的。他们不敢在原地久留,必然要四下搜索,你就有机会走了,多大雾气也不要紧,你只顺着河走,营地在下游。拔密扑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你让乌野放黑鹰联系你们在大苑关中的大军,到时候就又是你们的天下了!明白了吗?”

“呜——”那裨将腮帮子鼓得滚圆,连连点头。

青瞳长长吸了一口气,将战马似乎不经意拨了一个方向,道:“你回去告诉阿苏勒!他的大营在西边百里外等他,我有事先走了!他若还想来我大苑——”她忽然有流泪的冲动,却强迫自己露出笑容,用全部的力气和决心叫道,“就战场上见吧!”

说罢打马便走,她说话之前已经蓄好势头,想好了方向,此刻向西南方猛然向外一蹿,即刻便走。那个裨将急得瞪大了眼睛,急忙就追,但他的马原本就比不上青瞳的马好,他的身子又重,战马比青瞳的坐骑更增加了负担。

同时他又因为不敢停下吹号,不能双手持缰,只能单手固定,更是处于劣势。若是平时视野开阔是还好些,几十里外的人都可以看见,就算追不上他也能缀着喊人,如今却不行,只几个呼吸之间,青瞳就在他面前眼睁睁融进浓雾中踪影不见。

也想为君留,奈何留不住。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

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从来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

深山夕照深秋雨,滚滚长江萧萧木。

那裨将眼见青瞳消失不见,急得眼睛都突出来了,吹着号角猛追进去。他心眼直,一边是青瞳要他去西北,一边是振业王要他看住青瞳,两件事听起来都无比重要,那他决定先完成王爷的托付,于是也顾不上东南西北了,只在大雾中发了疯般乱找,听着他号角找路的五百个西瞻士兵便跟着没头苍蝇般乱窜。再后面可贺敦的伏兵无法明白前方路线为何突然如此复杂多变,却也只能在数里外跟着疯跑。

大雾弥漫,天地混沌一片,只跑出几步便连东西南北都无法分辨,很快人马就都跑散了。西瞻士兵和可贺敦士兵在这期间都不知遭遇了几拨敌人,倒有很多小规模的战斗是由于误会引起的。不过双方都有各自的口号,却也没有太大的伤亡,认清敌我之后便拆开了。这是一场烂仗,这样的仗打下去没有人会不泄气。

大约一个时辰后,晨雾终于散去,但是昨日积压了整日的暴雨却降了下来,粗壮的雨柱密集砸下来,能见度并不比大雾的时候好上多少。

那裨将十分有韧劲,不论是雾是雨还是风,只管边吹号角边跑,他坚持了极长的时间,直到马匹受不了,先于他倒下。

后面的人只好跟着,不断有马蹄伴着雨水狠狠倒在地上,来往反复,连绵不绝,将深埋地底过冬的草根都捣了出来,搅成混沌的一团。据说,这一小片草原都被马蹄踏成了坚实的生土,要三年后才能长出草来。

萧图南也陷入战团当中,他手持马刀,猛然欺近对方身边,那个手持铁棍的“马匪”没料到他会在半空砸下一根铁棍的情况下竟然迎面欺近,急急回手,但招式已经用老,显得笨拙。萧图南顺着对手的铁棍斜向外,嚓的一声,轻轻松松将一条手臂连着脑袋切了下来。

为了模拟被称为草原恶魔的马匪,拔密扑让自己人手中兵刃也换成一头粗一头细的铁棍。战马奔驰之中,挥舞铁棍可以增加极大的势能,往往一棍子就可以砸倒一根帐篷柱子。铁棍又长,一棍挥下去,普通的马刀碰触不到他的身子,他却已经能打碎别人的脑袋,安全性也增加了不少。

这是元修研究了西瞻人习惯之后特地设计出的兵刃,现在也经过实战检验,确实十分好用!如果硬拼,再锋利的马刀也经不住铁棍一砸。不过铁棍沉重,运转不够灵活,当遇上实战经验很丰富的高手,像萧图南,像金鹰卫,那就等于等着给人杀。

可惜其余的西瞻士兵并不是个个都有他这样的身手和实战经验,打了这么久的仗,伤亡已然不小。

这一次他的确十分危险。以往他带兵的确是冲阵的时候多,设局的时候少,那是因为他和他所带的金鹰卫本身具备几乎无坚不摧的勇猛,不大需要运用计谋就可获胜,却不是说萧图南是个只知道猛打猛冲的勇将而已。

如同青瞳多用计谋,那也是因为她手中兵员素质不够,实力逊于对方,并不是说她就没打过攻坚的硬仗。

真正的名将,本来就应该是能进能退、可攻可守的。

不过你要是习惯了用计,遇上任何事情都不免先去想计策。如同若是习惯了冲锋,难免会不自觉地将冲锋作为首选方法,只有习惯方法的确行不通,或者觉得用别的方法会有更好的效果时才会改变策略,这也是千古以来,名将各有领兵风格的原因。

在萧图南看来,领兵五百冲开敌阵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何况他要留下足够的士兵守住营盘才能放心,区区几里地的距离,便是有问题也完全来得及彼此接应。

何况这次他带着五百人冲阵,已经分出一个小队前行打探了,然而天时不利,浓雾之中很难弄清楚情况。拔密扑以有心算无心,借着惨叫声将他引得越来越远,等他和“马匪”战在一处时,背后却突然插入一支队伍,将他们合围在中间。

萧图南反应迅速,立即整队,引弓回射。他们每个人都带了四个箭袋,几轮猛射之下,倒是敌人吃亏多些,渐渐败退。

萧图南那时候还不知道拔密扑有问题,听到可贺敦人的惨叫声在前方不断响起,想尽快解决了眼前敌人回营,于是吩咐加快紧逼过去。

追出不远,前方人影左右一分让开两边,紧接着浓雾中竟然飞出无数黑乎乎的圆球,这些圆球外面带着跳动的红色火焰,一飞出来便落在人马身上,烧得人马大声惨叫起来。

西瞻出产一种极易燃烧的液体,他们叫这种黑色黏稠的液体为“火油”,以前萧图南曾经用火油倒入渍水,想将霍庆阳带领的定远军西战营士兵一把火烧死,此刻他们自己也尝到了这东西的滋味。

因为熟悉,西瞻士兵都知道这些圆球带有黏性,十分难甩脱,所以中了招的士兵们为了切断火源,便飞快将身上的盔甲脱下来,尽管这样,外围的士兵还是有不少受了烧伤,咬着牙强忍。这边盔甲刚脱下,借着火焰也将浓雾烧得散开了那一片方圆,正好看见密雨一般黑黝黝的箭支倾泻过来。

拔密扑是下了大本钱的,对面弓箭队中有十几个人箭术过人,力气大,射得又准,简直是一箭一个,绝不走空,猝不及防之下,好些士兵中箭落马。没有了盔甲遮挡,中了箭不死也是重伤。

“撤!”萧图南吩咐一声,拨马回转。

却也难怪拔密扑对他的特别招待,因为此时他还不知道是拔密扑的阴谋,一觉得事情不可为,就毫不介意把可贺敦酋长丢下不管了。

拔密扑苦心安排这么久,岂能让他轻易便走了?萧图南带着人马刚刚跑出一箭之地,便又陷入苦斗之中。这一次他们遇到的敌人无论从人数上还是战斗力上都丝毫不逊于他们,不是一时三刻能脱身的。

萧图南身边一个副将上前,大声叫道:“王爷!这样不行,请您先走,属下来阻挡敌人!”

萧图南凝神看了那副将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拨转马头向左前方奔去。其余西瞻士兵从那副将身边经过,都是回望一眼,一言不发地点头而去。

后面蹄声阵阵,追兵追到,他们刚从浓雾中钻出来,就见前边只有一个黑甲之人拦住去路,那人静静站着,下半身都隐于雾中,似梦似幻。

第一个追过来的“马匪”吓了一跳,随即呸了一口,直直地向他冲去。那副将将手中马刀猛然一抖,如同半空中闪了个惊雷,唰地一下,刀光过后,扬起一片血红的水帘。但他也只能抽冷子杀了一个,之后便陷入混战。

萧图南等人听到身后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知道那副将与人激战,都抓紧时间策马前行,一个队长上前问道:“王爷,我们往哪里走?”

萧图南咬着牙,却一瞬间就做出决定,“往东!回营地!”

他已经发觉不对了,若不是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敌人怎么会这么巧每一步都拦在他面前?既然是这样,回营的路也必然处处陷阱。

如果是他自己,他会先顺着西南方向走下去,西南方向有一条大河,迷雾之中方向辨别不易,依河而行就方便了很多,又不怕火攻,等大雾散去再和大部队会合便是,并不需要争这一天半天的时间。

然而营地里还有一个人在,他这边遇到的危险越多,他对营地的担心就越多!如果敌人不是一支,如果营地那边也遇到了刚刚的猛火弹……

他想象着整个营地的帐篷,都在黑色圆球的附着下熊熊燃烧的样子,心里紧得如同被人抓了一把,忍不住又回手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子。

丝毫不出意外,他没有奔出两步就又落入一队人马当中,与此同时,四面八方都传来马蹄声,一起向这几百人围了过来。

便在这时,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大喊:“振业王在此!”

那声音叫个没完没了,四面八方围向他们的马蹄声都停了下来,哨声呼啸不断,然后便是更多人在大喝:“可贺敦的朋友莫急,本王已经派出了先锋部队,在你们西南方向,你们跟着他们突围,向本王靠拢!”

武器相交的叮当声顿时稀疏下来,只有远处“振业王在此!振业王在此!”那中气十足的呼声回荡不休。

尖锐的哨声传来,围在他们面前的“马匪”听到哨声,再不和他们战斗,用力砸几下铁棒推开他们,便向另一个方向遁去。片刻之后,留下断后那个副将气喘吁吁地过来,竟然连伤都没伤!

他本来存了必死之心去战斗,招招都凶狠无比。敌人一时未能攻破他的招式,但大家都知道,那也是时间问题,等他脱力一拥而上,他会被无数铁棒轻易砸成肉泥。谁知“振业王在此”的呼声从天而降,那群人竟然放过了他,转身跑入浓雾不见了!

他莫名其妙地跑出一段,便重新会合了振业王的部队,不由叫道:“王爷不是在这吗?是哪个在胡说八道?”

却见萧图南脸色慢慢松了下来,慢慢升起一点笑意,最后竟然忍耐不住,嘴角一直翘上去,成了一个欢快的笑脸,然后那笑容就像长在脸上似的,怎么也放不下来了。

自从那晚上扔了青瞳的油灯,他是第一次露出笑容。

“看来我不用为她担心了!”士兵们听着王爷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一挥马鞭子,“全军列队!撤向河边!”

“可是我们的营地……”

“没事!”

“其他的兄弟……”

“没事!”

“驾!”萧图南打马便走,听到声音便远远绕开,一口气跑出几十里,就已经冲出了人群,再也没有遇上伏兵了。

草原实在是适合跑马的地方,若是没有大雾,将这成千上万人扔在这么不过方圆几百里的小小草场上,绝对没地方躲去。但是大雾一来,凭着西瞻士兵的骑术,想跑出什么花样来都不在话下,他们又不是被锁定的目标,只是安安静静地避开,那真是再容易不过了。

咔嚓!一道惊雷炸响,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狠狠砸了下来,打在人脸上竟然如同冰雹般砸得生疼。那么久大大雾酝酿之后,预期中的大雨终于下来了。

大雨落下,大雾却还没有完全散去,能见度更加低了。

萧图南也被急雨冲得难以睁眼,嘴边却露出冷笑,“这雨来得好!你就在草地上自己兜圈子吧!等浓雾散去,我们再来清算!”

其实萧图南对青瞳的估计太过乐观了,这个没事说得还是过早,因为有了那个无比执著的裨将存在,此刻战局根本不是青瞳预想的那种情景。

如果有人能穿过迷雾从天上俯视,就能看见一个一手持缰一手持号,一边拼命吹一边拼命跑的身影。在他身后,无论是西瞻的五百人马,还是可贺敦的伏兵,甚至萧图南最先出动的五百人中没有来得及收拢的断后队伍全都一起搅在战团中,被他一个人一支号角带得乱跑。

他根本不知道青瞳去了哪里,只能不管方向,东南西北反复穿插着跑,他这样走迷宫般乱窜,跟着他的队伍在迷雾和大雨中只能越跑越散,最后敌我部队在方圆百里的草原上深度穿插在一起,难分彼此。

无论是谁,都可能走着走着突然迎面遇到一支队伍,稀里糊涂打上一仗,然后再稀里糊涂地遇上一队援军,他们共同打退敌人,紧接着却又遇上了敌人的援军……

蔚为壮观的万人群殴开始了,这是一场超乎寻常的大混战,前后左右都是长长的马刀铁棍,不时还有冷箭横飞,这时候人命是平等的,一个千军统帅也可能被一个最卑微的小兵一刀捅死。一切全凭运气,一切全看天意!

萧图南的确已经冲出了战团,但他不知道,青瞳自己却仍然还在战阵之中。

暴雨还在倾泻,草原上的暴雨下个三天三夜也平常,下一刻就天晴也平常,没有萧瑟那样的本事,谁也不能断定还有多久雨会停下。

萧图南带着那个笑脸到达河边的时候,却发现营帐在,乌野在,海蓝珠在,车辆牛马羊群什么都在,却只有青瞳不见踪影!

“王爷!你不能去!”乌野疾步跟上来,仓皇叫道。

问清楚情况之后,他们的王爷便再也没有一句废话,他并没有责备自己,并没有等待其他的士兵,甚至对明显是奸细的海蓝珠也没有任何表示,而是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我去找她!”

先找到她,其余的什么也不重要了!找不到她,那就更不重要了……

“王爷别走!王爷!王妃吉人天相,她一定能想出办法来!她不会有事的!”乌野紧跟着他,急急地叫。

“滚开!”萧图南一手持着马缰,毫不犹豫地跃上马背,双腿一夹,喝道,“驾!”

那红马刚要起步奔跑,一边身子一斜,马镫已经被乌野紧紧拽住。

“王爷!王爷请听我一言!”乌野叫道,“如此混乱局面,王爷就是进入战场,要找一个人岂不是难如登天?王爷!王爷身系大任,岂可轻易涉险?等暴雨过后,能看见了再去,也容易找很多啊!”

萧图南使劲一挣,乌野虎口破裂,一绺鲜血顺着马镫流在萧图南的靴子上,却仍然死死拽住不肯放手。

萧图南喝道:“你敢抗命?”

乌野一哆嗦,手中微微一松,萧图南立即一挣,马镫就脱手而出。眼见萧图南就要冲出,乌野大叫一声纵身扑上,紧紧抓住了红马大腿根部的鬃毛,死也不肯放手。

这匹马身体都是长而直的红毛,但是四条腿和身体的连接处,却各长着一团云彩一样的漩涡状鬃毛,如同狮鬃。马经上说,有这种鬃毛的马匹不是普通凡种,而是拥有神兽麒麟的血脉,漩涡毛长在背上则力大无穷,长在额头则叫声可伏百兽,萧图南这匹红马的漩涡鬃毛是长在腿上的,表示来去如风。

萧图南将胭脂给了青瞳之后,便在西瞻北褐广大草原上遍寻新的合意坐骑,这匹马是勉强最终入选的。虽然生具马经上所说的王者之相,但它奔跑的速度并不会比胭脂更快,只和砚台相当,当不起来去如风的称号。只是脚步奇轻,落地完全没有一般马匹那种答答声响。

这象征神兽的螺旋形鬃毛却是很好落手,乌野抓住了之后,萧图南连着甩了几下也无法将他甩脱。他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戾气,喝道:“再不放,我就砍下你这只手!”

乌野心中之惊慌无法言喻,前面草原那是上万人的战场啊!就算能挡住一个人,十个人……又岂能挡住百人千人?那是九死一生的事!别说砍了他的手,就是要了他的命,他也不能让王爷涉险!

“王爷!”他咬着牙叫道,“战局如此混乱,王妃不会丝毫武艺,若是……王爷现在去也来不及了!”

乌野打了个哆嗦,眼前猛然一黑,他有个错觉,只觉整个阴沉的苍穹向他当头罩下,让他失去呼吸,可回过神来,却发现天还在头上,只是萧图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而已。

萧图南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抽出腰刀,唰地一下,乌野手中就只剩下一片漩涡状的马毛。

刚刚红马欲奔,他拉扯的力道如此之大,此刻联系斩断,乌野顿时站立不稳,一个跟头重重摔在地上,又翻滚了十几圈才七荤八素地停下来。

再看那一人一骑已在百步以外,红马轻盈的步子毫无声息,就如同踏着雨柱飞起来了一般,他就是扑向火光的飞蛾!

暴雨一起,青瞳不由暗自大喜,终于又能找到方向了。

她骗过了那个裨将之后,本来选了北边一处高坡作为落脚地点的。这片草原不大,只有方圆几百里,昨日西瞻士兵为了避雨选择高地扎营,已经走到草原的边缘了,大约三十里外就有一处高坡,纵马半个时辰即可到达。

迷雾中纵马奔跑,马匹如果遇上高坡会本能避开,除非骑马的人有意驱使,是不会主动爬山的,上了高坡就能避开敌人,等她翻过这座山坡之后就一切都安全了。茫茫草原上别说扔进去一个人,便是千八百个也很难找到。

青瞳身量较高,又说的一口流利的西瞻话,化妆成西瞻人毫无破绽,即便萧图南是堂堂振业王,在她有心躲避下,想找到她也极难。

可惜她想得倒是很好,却没料到那裨将根本没有听她的话,将追兵都引去西北,而是如同疯马一般在草原上乱跑起来,引得成千上万的士兵一起疯跑。

混乱之中,头脑发达比不上四肢发达,此刻她比那个万人追逐的裨将更危险。

好在青瞳久居军旅,对马蹄声十分敏感,听到有人要靠近就急忙避开,一时三刻倒还没有碰上敌人。

青瞳骑马的姿势是被称为“镫里藏身”的那种,便是将身子整个隐藏在马腹下,用手扣住马的兜带,用脚别住马镫稳定身形。不仔细看得话,都会以为这是一匹空马。

草原上赛马的时候,经常会有自诩骑术很好的人为了炫耀马术,在奔驰中突然就来这样一个镫里藏身,好像马上的骑士突然不见了,然后再在人们的欢呼声中突然变出来,通常都能赢得满堂喝彩。

青瞳此刻当然不是为了炫耀骑术,只因为这是乱军中最安全的姿势,整个人离地面近,让她比别人更早听到马蹄声,同时也因为重心低、露出的面积小,也更容易躲避流箭。

也有两次躲避不及被人发现,可两次都被人当成一匹没有人骑的战马,轻易便放过了她。战斗到现在,死了主人的战马到处都有,这一匹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同。这个关键的时候,人人都在为生命奋斗,没有人顾得上一匹马。

但是这个姿势对不会武艺的青瞳来说实在太累了,她的汗水和着雨水一起流下,眼前也早就在发黑,手臂哆嗦得就像在弹琵琶曲秋风落叶那一轮急弹,她用最大的意志力告诫自己不能翻上马背歇息。

如果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战场上,她苑青瞳就对不起自己的姓氏,对不起自己经历的那些风雨!绝对不甘心就此而死,所以她一定要活下来!

一个人的韧劲和耐力并不一定和体力成正比,昔日青瞳可以在沙漠里背着萧瑟走两个时辰仍然不放下,如今她为了自己的生命更加不会轻易放弃!所以自始至终,她始终保持着那个身体强壮的男人也未必能长久保持的姿势!

因为她比别人更早俯下身,所以她也比别人更久留住命。

战斗至现在,遇到险情也不少,但她都一一避过了。但是避过几次之后,青瞳就发现自己迷失方向了,大雾之中什么也看不见,没有一点能参照的东西,青瞳记得那个高坡在北边,但问题是现在哪个方向才是北边?

蹄声越来越密集,喊杀声越来越靠近,青瞳知道原地打转绝对是不行的,只好咬牙认准一个觉得最有可能的方向跑了下去,对不对只能听天由命!

可如今暴雨一下便好了,这么大的雨一时间不会被土地吸收,过一会儿必然会形成水流,北边是高坡,水流应该是向下的,只要等水流形成,她逆着水流方向走便可以了。

暴雨化成水流还要一会儿,她当然不能傻站着等,便是为了安全考虑,她也只能顺着先前的方向再走一会,即便错了也比站着不动强,行进中的目标比静止的目标更难瞄准,而且只要她顺着一个方向走,至少她会离战团中心越来越远。

暴雨淋下,她眼睛都很难睁开,一身衣服湿得透透的,要是此刻有人有闲心去看,恐怕也有很多眼福了。

不过青瞳自己此刻却丝毫没有注意自己是否雅观的闲心。雨中能见度要强过大雾,她必须更加小心谨慎,稍稍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就立即避开。如是几次,她又不敢保证自己走的是一个方向了。唯一有点安慰的是,从渐渐稀少的战斗声中,她判断自己现在至少偏离了战团中心。

就在累得几乎神志不清的时候,耳边却隐隐传来水流的声音,青瞳不由精神一振,水流下来了吗?她勉强驱马向着声音而去,越来越近,水流声越来越大。

这时青瞳知道不对了,就算再大的雨,也不能让山坡上的水流出这么大的声音来,这分明是那条河,她想去的是北方,但是几次转弯之后,却来到了西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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