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相纶想带着他去的地方,是父亲尹贺翔的书房。当他跟那斗篷下的人说东西不在这里时,他就已经决定去父亲的书房了。他知道,父亲的书房中有个密室。
唯一的问题是,父亲的书房在前院,要去书房,便要踏进那个地狱一般的世界。可是,他若想要活命,这已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忽然有些后悔,之前拒绝了江河说要送他们回来的提议。如果当时他同意了,那现在会不会是另一番局面!
任何事情都是没有如果的,因为时间不会倒退,生命不会重来!
在垂花门前,尹相纶连着深吸了两口气,才在那斗篷下的人的催促下,迈过了那道门槛,迈进了地狱。
一过垂花门,这空气中的血腥味便粘稠起来,才走了几步,尹相纶便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想屏住呼吸,不去呼吸这弥漫着他的家人血液味道的空气。可是他不能!那丝丝缕缕的血腥味涌进胸腔,仿佛一粒粒的冰粒,带起一阵阵的疼痛。
不知何时,他已然停下了脚步。斗篷下的人等了一会后不见尹相纶动,顿时失去了耐心。斗篷一扬,一只苍白满是褶皱的手伸出,一把抓住尹相纶的后领,将那小小的身体拎了起来,凑到了斗篷帽前。
“到底在哪?”愤怒的声音从斗篷下传出,尹相纶蓦然回身抬眼看去,黑暗中,似乎有一双黄色的竖瞳,正盯着他,目光冰冷若蛇。
顿时,心头一颤,他忙移开了目光。
“你不会是在骗老夫吧?”斗篷下人阴森地问。
“没有!”尹相纶慌忙否认。说完,奋力扭过脑袋抬手就是一指,喊道:“就在那里!”
手指所指的地方,正是他父亲尹贺翔的书房。
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神秘人抬手射出一道黄光落在旁边的烛台上,上面残留的半截红蜡烛顿时亮了起来。
微弱的光芒摇曳着,洒满了整个屋子。
屋子内,一片狼藉,书本散落得到处都是,雪白的宣纸上也落满了脏乱的脚印。
“你确定在这里?”斗篷下的人问,带着一丝怀疑。
尹相纶暗暗吞了吞口水,点头回答:“我确定!”说完,他就往长案后的书架走去。那人就站在门口看着。
尹相纶在书架的第三排上摸索了一会后,不知按了个什么,那排书架忽然向一边滑了开去,露出一个黑黝黝的门。
“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里面!”尹相纶转头看向门口的神秘人。
神秘人看了一眼露出来的密道,又看了看尹相纶,犹豫了一会才走了过来。在门口略一打量。低头走了进去。就在这时,尹相纶一直搭在书架上未放下的手忽然动了一下,只听得哗啦一声,一道石门紧贴着那神秘人的背部落下,砰地一声砸到了地上。
细细密密的灰尘扬起,尹相纶连一眼都不敢多看,掉头就跑。还未跑出门口,就听得嘭地一声巨响,整间屋子都颤抖了起来。他惊骇地回头,只见那扇足有一尺厚的石门上已经有了些细密的裂纹。
尹相纶的脸上顿时失去了颜色。这还是人的力量吗?他在心内喊了一声,不再耽搁,奋力往外跑去。还没跑出去多远,就听得身后又是一声巨响。
尹相纶不敢去看那扇门是否还能撑住,只是咬紧牙关拼命地跑!只是,他从小就体弱,没跑几步,便感觉双腿酸胀,竟似灌了铅一般,愈来愈重,愈来愈难以抬起。
忽然,他有些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二牛那么彪悍的体魄,而只是一个比书生还要磕碜三分的身体。
他已经听到了背后那人气急败坏的骂声。
他甚至仿佛听到了小黄嘶嘶的声音。
忽然,他听到了一道声音。
“少爷——你在哪里?”浑厚的嗓音中,还带着一丝哭腔,不是二牛又是谁!尹相纶一怔之后,不由得在心中怒骂:这二傻子怎么这时候冒出来了!不是让他走了吗?
“少爷——”
二牛的声音又清晰了一分。尹相纶无奈,一咬牙,压榨着身体内最后的一丝力量,迎着二牛的声音跑去。
没跑出多远,就看到二牛魁梧的身体正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路上开始出现的那些残肢碎肉。
终于,二牛也看到了尹相纶,大喜,也顾不得会不会踩住那些尸块,立即迎了上来!
尹相纶顾不得跟他解释,拉着他就跑。二牛似乎从他惊慌的神情上读出了些什么,没多问,手一捞就将尹相纶抱了起来,甩到了背上,然后一阵狂奔!
二牛跑起来可比尹相纶快得多了。可是,没跑多远,一条黑影忽然从前方的花丛中射出,朝着他们射来,还带着嘶嘶的声音。
尹相纶身上一寒,慌忙一指旁边的小径,二牛会意,一个急转,躲开了那条蛇。前方是尹相纶的院子。
他们已经无路可逃。二牛像是一阵风一般,冲进了院子,路过那七株黑竹时,风带动了那绿汪汪的竹叶,发出了沙沙的细碎声音。
一进屋,尹相纶一边让二牛关门,尽量能拖延一下那个人,一边扑向自己的那张木床。基于某些尹相纶不知道的原因,在尹相纶住进这间屋子那天,他的父亲就告诉过他,他的床下有一个密道,可以直通镇外!
尹相纶在床头一阵摸索,然后咔地一声,木床下,便有一块石板向两边滑了开来,露出了一个黑黝黝,可供一人通过的洞口。
尹相纶立即矮身钻了进去,爬进了洞中。二牛紧跟其后。
一进洞,尹相纶就按了一处机关,将洞口重新关上了。
举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尹相纶在前,二牛在后,正准备顺着这条地道离开。却听见被二牛关上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尹相纶和二牛顿时停了下来,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黑暗中,有沙沙的声音,顺着上层的石板,慢慢地靠近。尹相纶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口,他抬手捂住忍不住要呼吸的口鼻,死命地捏住。二牛也同样如此。
屋中,一片漆黑。神秘人躲在黑色斗篷中,仿佛和黑暗融作了一体,若不是那斗篷掠过石砖时发出的摩挲声,这里几乎感觉不到人的存在。
忽地,一道独特短促的哨音响起。石板下的尹相纶听到这声音身体不由得一颤。
黑暗中,有两点黄色的光芒亮起,是小黄的眼睛。
“小子,你现在出来还来得及,老夫保证给你留个全尸。你可考虑清楚了!到了小黄的口中,死就不是那么痛快的事情了!”神秘人的声音冷冷响起。密道中的尹相纶和二牛同时颤了一下。
寂静,如此的寂静。
良久,忽然小黄撕了一声。而后,便是一声阴森的笑声。
尹相纶心中一突,直觉不妙,松开捂住口鼻的手,拉起二牛就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得一阵巨响,整个地道都跟着颤抖起来。
然后一道劲风从背后袭来,裹挟着碎裂的石板,重重地撞了过来。电光火石之间,二牛忽然大叫一声少爷小心,然后一把将他抱入了怀中,将他护在了胸前。
碎裂的石板全部落在了二牛一人的身上,二牛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出,往前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摔倒在地,将尹相纶压在了下面。
二牛沉重的身体压在尹相纶身上,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脑袋有些晕。正在这时,嘶嘶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尹相纶推了推二牛,见二牛没什么反应,不由得心中一慌。又用力推了几下,还是没什么反应,顿时更慌。
再加上后面逐渐接近的嘶嘶声,一直努力保持着冷静的尹相纶,终于在此刻崩溃了,泪水再一次涌出眼眶,哭着大喊:“二牛,你醒醒!快醒醒!”
从他有记忆开始,二牛就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几乎形影不离。虽然他总骂二牛是个二傻子,可是在他心中,二牛就是亲人,是个有些迟钝,有些傻的哥哥。他习惯了骑在他肩头去看日出看日落;习惯了烦躁的时候朝他发脾气却听到他呵呵的傻笑声;习惯了他总是像条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赶都赶不走;他早就习惯了他的笑,他的呆,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健壮强大。可此刻,他却像是死了一般压在他身上,毫无反应。
他已经只剩他了,难道连他也要被带走吗?
不甘心,绝望,悲凉……许多情绪顿时从心底涌了出来,让他癫狂!
“啊——”伴随着他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一条细细的小蛇爬上了二牛的身体,蜿蜒着来到他的脖颈出,然后一口咬了下去。
一层黑气从伤口处迅速蔓延开来,没多久,二牛整张脸都黑了。可这里太黑,尹相纶看不到。但他听到了那嘶嘶的声音,他知道那条蛇就在这里。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或许,随着父母而去也好,起码不用这么痛苦!
而正在这时,一声佛号忽然响起:“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
随着佛号的落下,这原本黑暗的房间中,忽然有金光亮起,金光顺着洞口落进了洞中,那正准备攻击尹相纶的小黄,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嘶地一声,迅速往地道深处逃了进去。
而洞口处,原本的木床已成了一地碎块。站在洞口正等待着的神秘人,见到金光,身形立动,像是一道箭一般往屋外射去。
“罗施主莫急,与老衲聊聊再走也不迟!”这不紧不慢的声音刚落下,原本到了门口的神秘人像是撞到了一堵墙上,发出了砰地一声闷响,然后整个人往后飞去,宽大的斗篷也被劲风吹了开去,露出了里面神秘人的真容。
一身极普通的灰色劲装包裹着一个瘦削矮小的身体,微微佝偻的背,花白的头发,苍老面容之上满是褶子,看着像是快要入土的老头。
这时,一个穿着一身破烂袈裟的光头和尚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一步迈过高高的门槛,踏进了屋里。
老头一看到这和尚,两眼一瞪,脸上突现几许惧色,尖声喊道:“老秃驴,怎么是你?你不是死了吗?”
进门来的和尚,也是一副枯槁老头的模样,只不过一双眼睛,却是格外明亮,仿佛蕴含着无限光明。
和尚闻言,微微一笑,慢悠悠地回答:“世间恶缘未尽,老衲岂敢妄入轮回!”说着,和尚目光往着地道入口处扫了一下,又道:“罗施主,把解药拿出来吧,否则就别怪老衲不念往日情分了!”
老头的脸色变了变,阴声道:“哼!要打就打!又何须找个借口!你又不是不知,老夫从来不制解药!”
和尚闻言,叹了一声:“本以为这么多年不见总会有些变化,不料罗施主还是如此!本性莫非真的如此难移?”
“秃驴,你少啰嗦!老夫今天碰到你算我倒霉,一句话,是让走还是不让走!”老头阴沉着声音问到,右手则已悄悄地摸上了腰间挂着的一根黄色竹笛。
和尚目光在他腰间一扫,摇头唱了一声佛号。
老头脸色一变,右手一抬,竹笛已凑到了唇间。和尚见状双腿一盘,坐了下来,单手执礼,一手数着佛珠,口中念道:“如是我闻……”
佛经轻却字字清楚地从和尚口中传出,对面的老头神色凝重,贴在竹笛上的嘴唇微动,却无任何声音传出。
忽然一道黑线从老头身上射出,直奔和尚眉心而去。和尚闭着眼,恍若未知。
两人之间不过一丈距离,转瞬即至,眼看着和尚就要殒命当场,却听得铛地一声,恍若金属交击,那黑线被一个凭空出现的金色卐字挡在了离和尚眉心不超过一寸的地方。
恰在这时,黑线忽然团作一团,嘭地一声闷响,就炸作了一团黑色烟雾,迅速将和尚整个笼罩了进去。
“糟糕!”烟雾中和尚喊了一声,紧接着,有金光从烟雾中射出,烟雾遇金光即消融无形,有如雪遇春光,不过几个呼吸,黑色烟雾便已消融殆尽,但房间里哪里还有那老头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