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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陈克后来告诉郭忠良,当时,看着郭忠良离去时失望的神色,也很同情,从直觉上,陈克认为他应该是一个值得相信的好同志。可是,作为秘密战线的人员来说,陈克是无法相信自己直觉的,只有事实,铁的事实,才能证明他是否值得信赖。

首长从延安回来以后,陈克汇报了郭忠良要求恢复组织关系的要求,但也说出了自己的疑虑。陈克汇报说:“首长,军统在抗战时期迅速膨胀,人数几达十万人,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盗卖军火者有之,贩卖鸦片者有之,杀人越货者更是不可计算。在各种各样的特工中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员,我们早已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了。谁能证明,郭忠良会是中共地下党员,是秘密战线的优秀战士?”

首长略加思索,问他道:“如果你是戴笠手下的人,你明知是八路军的对头,你的任务是打入共产党内部,你会说你是情报系统的人吗?”

“按常理说,应该不会那么傻。”

首长说:“当然,我们不能仅仅从逻辑上进行推理,必须要有事实根据,同时,也要按照任务的重点,积极开展工作。目前,日军密码破译工作已经展开。从戴笠的运作模式来说,他会从几条线齐头并进。”

陈克听得津津有味,在首长身边工作,就是能学到东西。在上海特科工作是这样,现在在八路军办事处工作又何尝不是如此?

“戴先生要将破译密码作为他向蒋委员长邀功请赏的战绩,并以此向英美情报机构展示他的实力。首先,他会利用文为均的密电所开展工作,但是,文博士又不把他放在眼里。不管怎么说,在他的这一条线上,我们需要有人可以随时了解他们的任何动向。他的第二条线就是军统的中国黑室,这条线由军统四处韦国平负责,具体安排是由电讯总台负责的。对于这一条线的情况,我们也是雾里看花,蒙蒙眬眬啊。因此,你应该考虑尽快启用郭忠良。你认为应该如何开展工作?”

陈克是一个极有领悟力的老同志,只要目标明确,他就能找到完成任务的具体方法:“首先,通过新四军与上海地下党取得联系,查找当年郭忠良的入党介绍人,了解他的表现。其次,对他进行具体考核,要他谈谈密电所内部机要情况,如果他是真心诚意的,他所提供的情报就会和我们所掌握的情报相符合。如果不符合,那他的诚意就有问题了。”

“好,就按你的意见办!”首长高兴地说。

不久以后,陈克向首长汇报:“首长,新四军有关部门通过上海地下党查清了郭忠良当年在党内的情况,并证明他是清白的。”

首长高兴地说:“真的假不了啊!那就尽快联系吧。”

第二天,《中央日报》登出了寻找沪生弟弟的一则广告。郭忠良看到广告后,热泪盈眶,立即请假外出,再次来到八路军办事处。再次相逢,场面就热烈多了。陈克激动地说:“我也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我历来认为,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并不意味着大丈夫就不能掉泪。”

两人紧紧拥抱。陈克热情地说:“忠良同志,欢迎你再次回到组织中来!”接下来,陈克仔细询问有关密电所内部组织架构、运作模式、各部门负责人等情况:“忠良啊,你提供的情报和南方局情报部门所掌握的情况基本一致。你能再谈谈密电所与各地情报部门通讯联络所使用的密码吗?”

郭忠良:“对组织我没有任何情况可保密的,密码是KH68796435。”

陈克再也没有任何疑虑了,他紧紧握住郭忠良的手,热情洋溢地说:“我和首长愿意再次介绍你加入中国共产党!”

在首长办公室里,首长亲切地接见了郭忠良:“忠良,忠良,既忠又良,实在是我党的优秀战士!”

郭忠良发出神圣誓言:“我永远是党的战士,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努力奋斗!”首长和陈克一起,殷切地看着郭忠良在党旗下庄严宣誓,再次入党。

郭忠良回忆完了,在餐馆包厢里继续说道:“从汉口到昆明,再到重庆,转眼三年就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里,作为秘密战线的一名战士,我们在同日寇情报人员进行秘密大搏杀的同时,为八路军办事处输送了大量绝密情报,并多次获得首长和八路军总部的嘉奖。”

林平很感动地说:“其实,在民族生死存亡的危险时刻,你最看中的,是用自己的专业技术,多消灭一些日本鬼子。”

“是的,毕竟大敌当前。”

密电所对面山坡的一座小楼上。从窗子里望去,密电所大门前的动静历历在目。房间里,茶博士正在拼装一支狙击步枪,装完以后,他将子弹上膛,用枪瞄准密电所大门,从瞄准镜里可看到密电所大门口有一个公务员在焦急地等待着。茶博士满意地笑了,他用日语自言自语:“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密电所大院内。文所长从楼里出来,准备上车,黄永青从后面追出来,和他在讨论什么事情,轿车司机已经开始发动汽车。

在行动处办公室里,王浦江正在听取卖烟的叙述事情经过,他脸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卖烟的急切地说:“长官,您快去吧,卖菜老头正跟着茶博士呢。”

王浦江怀疑地说:“没看错吧?昨天你们拉我去看,结果那人根本就不是。”

卖烟的赌咒发誓道:“再看错了,你把我给毙了!”

“好,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张副官,跟我出发。”

三人走出办公大楼,王浦江看见文所长乘车出门,突然,大门口有人跳到马路上,不顾一切拦住轿车。王浦江觉得有些蹊跷,立刻加快步伐,向门口冲去。

在大门口,一名公务员打扮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大声疾呼:“文所长,我冤枉啊,我是交通部的老人了,现在把我给裁员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人没饭吃了,您要不帮我申冤,我立马死在您面前!”

车旁围上一堆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而在对面山坡上的小楼里,茶博士正瞄准着文所长的轿车门,只要他一下车,茶博士就会马上开枪。

正在此时,王浦江赶到大门口,他警惕地环视四周,当看到对面楼上的窗户开着,瞄准镜的镜片玻璃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亮光时,立即下令:“张副官,别让所长下车,你立即护送轿车离开!”

张副官应道:“是!”他跳上轿车,对司机说:“立即开出去!”

司机发动马达,迅速离开现场。

王浦江命令道:“警卫班,把那拦车的给我抓起来!”

警卫班从四周包围过来,拦车的已经无路可逃。突然从山坡上楼里传来一声枪响,拦车的当场中枪倒地。王浦江用手触摸死者鼻孔,已无呼吸,连忙下令:“赶快把尸体拖进去,其他人跟我来!”

王浦江带领七八名警卫向山坡上冲过去,卖烟的紧随其后,在楼门前,他们发现了卖菜人的尸体,头部中弹,鲜血淋淋。卖烟的目睹惨状,惊恐万分,当场昏厥过去。王浦江和士兵冲进小楼,里面早已人去楼空,茶博士已不见踪影。“娘的,又晚来一步。”王浦江颇为惋惜。

位于重庆大坪的文公馆,从外观看,颇有西方建筑特色,小巧玲珑,精美素雅。文为均、毛祖和与黄永青三人正在客厅议事。毛祖和安慰文为均:“博士,你今天是惊喜交加。喜的是委员长嘉奖,惊的是日本间谍企图暗杀。”

文为均深有感触地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黄永青心有余悸地说:“今天好悬啊,差一点儿就中间谍的黑枪了。老师,晚上好好喝两杯,为您压压惊。”

文为均倒是不太在乎:“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生死有命嘛!”

毛祖和说:“还有一件事。委员长听说你们明天要去香港,要我来传达他的指示,英国方面几次表示,希望加强中英之间的情报合作,委员长的意见是,能达成协议固然不错,但是,重点要开辟与美国方面的情报联系,特别是和太平洋舰队的情报联系。”

文为均问道:“听说戴雨农请的美国密码专家钱德勒也快到香港了?”

毛祖和委婉地说:“那是戴局长的客人,我们就不操心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那位钱德勒先生早已退伍,不能代表美国官方了。”

文为均说:“好的,我们去香港后,研究室的事情就要仰仗你了。”

“你放心去吧,我会尽力管好的。”毛为均说。

曾家岩戴公馆里,戴笠正在听取有关日本间谍活动的情况汇报。王浦江举起手中的证据说:“从青山茶馆搜查到的发报机螺丝钉、日本香烟头以及嫌疑人的模拟画像,再加上今天密电所大门口的枪击事件,我们有理由相信,重庆有一个日本间谍小组,为首的代号可能为“郁金香”,其手下至少有三到五名职业间谍,他们可能隶属东京“紫码”情报中心,这个小组的目标前一段是针对黄山别墅委员长住地。这几天,根据推测,有可能将目标转移到破坏技术研究室的密码破译方面。”

戴笠深思熟虑地说:“如果你的推测成立的话,密电所的主要人员有可能成为他们的攻击目标,我们的美国客人很快就会进入他们的视线之内。你明天就带人去香港,要特别注意钱德勒先生的安全,千万不能出事。”

王浦江表示:“您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韦国平插话道:“最近张副官随机应变,跟着王处长屡建战功,我建议把他升为行动处科长。王处长去香港后,由他继续追踪重庆的日本间谍小组。”

戴笠说:“可以,我们军统就是要论功行赏嘛,不能升官发财,谁愿意跟着我戴某人卖命?”

张副官眉开眼笑,立即表示感谢:“谢局座栽培!”对此,王浦江似乎并不满意,他没有表态,保持沉默不语。戴笠最后嘱咐道:“你们要明白,当前日本人是首要敌人,但是,千万不要忽视其他两个敌人。一个是异己分子,专门挡我们军统的路,例如文博士和黄秘书长,还有一个心头大患就是共产党,校长经常训示我们,将来与国民党争天下者,唯有共产党。你们不要放松对内部敌人的侦查,首先从最要害的部门查起,一查到底。”

“是!”全场起立。

东京“紫码”情报中心大院里,山本少将在一群副手陪同下,正在悠闲散步。看着规模宏大的楼群,山本武夫颇为得意地说:“看到这些漂亮的办公大楼了吗?这是我从海军那里争过来的。这本来是属于海军部的建筑,尽管本人在密码界小有名气,但是,如果没有海军联合舰队司令山本五十六大将的慷慨相助,我只能望洋兴叹。”

高级军官甲说:“还是山本家族的血脉关系重要啊!”

山本反驳道:“非也!家族关系不能说没起作用,但是,要是没有十年前我和山本五十六司令在美国华盛顿的密切交往,那就切莫空想了。”

高级军官乙说:“山本五十六司令当年好像是驻美军事武官。”

山本回忆道:“对,我那时作为驻美使馆武官助理,也就是所谓的密码情报官员,把吃奶的气力都使出来了,终于帮堂兄破译了美国海军的几份机要电报,为他在军界的晋升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高级军官丙赞扬地说:“当然,您也得到了密码之父的美誉,成为军方密码领域中说一不二的重量级人物。”

山本忧虑地说:“我们的“紫码”研究已经取得辉煌的成果,但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重庆的对手也没闲着。据说,蒋先生已经把中国所有的密码研究机构合并,全力对付我们的“紫码”系统。而且,他还把美国海军密码高手钱德勒请去重庆帮忙。”

高级军官甲颇为轻视地说:“钱德勒实乃老朽,无非昔日黄花,不足虑也。”

山本摇摇头说:“中国人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当年我在美国时,就曾和他过过招,此人不可小看,你们远远不可企及。我刚接到郁金香的一份密电,钱德勒受中国军方聘请,即将假道香港,前往重庆。目的昭然若揭,就是协助中国军方破译我军密码系统。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高级军官乙请示良策:“将军有何布局?”

山本下令道:“立即通知我们在香港的秘密情报小组,做好准备,配合紫罗兰迎接美国客人,力争在港为客人进行手术。”

高级军官乙:“哈依!”

“此外,我很可能也去香港散散心。”

高级军官丙:“太平洋战争一触即发,香港局势日趋紧张,不太安全,将军,您可得保重。”

山本武夫傲慢地说:“对于军人来说,紧张就是大战的序曲,紧张局势就是一幕历史大剧的辉煌前奏!旧的格局在紧张中调整,各种势力互相碰撞,重新组合,各种矛盾骤然尖锐,积累到一定程度,就要爆发了,这种爆发,就是战争!我要去欣赏香港最后的宁静,不出两个月,维多利亚港就会成为血的海湾。”

曾家岩周公馆。首长刚从延安回到重庆八路军办事处,立即听取陈克的汇报。陈克说:“根据您的指示,林平已经和郭忠良接头,并已租下一个院子,以后由林平传送秘密情报,进行单线联系。”

首长肯定了这一安排:“这样一来,比较安全。不要以为戴局长全心全意去打日本人了,其实,他的那双眼睛始终是盯着我们的。”

陈克:“我明白您的指示,目前,只是斗争的形式有所不同,但是,天下并不太平,是狗,总要咬人的。”

首长满意地点点头:“完全正确。另外,香港阿梓情报系统进展如何?”

“阿梓他们很有进展。八路军桂林办事处撤销以后,两部电台也被他们要走,现在与我们的秘密通讯联络非常频繁,提供的情报也很有价值。”

“据说,密电所文博士等人最近要去香港,你要阿梓那里密切注意相关情况,了解他们的在港动态,但不要让他们觉察出来。他们是我们的朋友,能帮人处且帮人。香港那个地方鱼龙混杂,国际间谍云集,情况复杂,要防止出现意外情况。同时,还要进一步了解英军和美军对日本军方下一步动向的看法。”

“是,首长!”陈克对首长的命令历来是雷厉风行,坚决执行的。当晚,他就向香港阿梓发出密电,按照首长要求,布置了新的任务。

1941年的夏天,香港格外闷热,热得让人简直喘不过气来。

自然界的热度当然可怕,可是,国际局势的压力更令人难以忍受。英军在欧洲战场节节败退,丘吉尔的广播演说固然令人振奋,可是,残酷的现实总是在人们的心灵深处洒下恐惧的阴影。

在机场值班的印度警察萎靡不振,情绪低落到极点,荷枪实弹的英军士兵也打不起精神,当年的那种神气劲儿再也看不到了。

当中国航空公司昆明至香港的2510航班抵达启德机场后,一位气宇轩昂的官员立即登机,走入头等舱,用一口纯正的伦敦腔英语问道:“哪两位是重庆来的文先生和黄先生?”

黄永青举手示意。官员走到他们面前,温文尔雅地说:“请跟我来!”他们几人先行下机,一辆警车和一辆豪华的劳斯莱斯轿车已在客机附近等待。

“英国人真有派头!”黄永青向文教授说道。他第一次领教到什么是外交礼遇。其实,所谓礼遇也不过是特权的另一种表示而已。文主任毕竟是大人物,对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他淡淡一笑,用手摆摆,算是回答。

那位风度翩翩的官员迅速打开轿车车门,请来客坐上后座,自己敏捷地坐进司机旁边的副座,等客人们坐稳以后,警车鸣起警笛,在前面开道,带领轿车向市内飞驰而去。在轿车里,官员对他们说:“总督大人因为正在开会,不能亲自来机场接你们,大人要我向二位转达他诚挚的歉意。”

文为均极有外交风度,他用极为诚恳的语气说:“我知道他是一个大忙人,他似乎永远很忙,上次我在伦敦访问时,只和他会谈了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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