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佳佳在新世界险些被害，对孙以国老市长震动极大，他不得不赶快矫正自己的看法，或者干脆说，他不敢自欺欺人，决不再受身边人舆论的影响了。新世界事件的当天晚上，孙老市长立即将柴之坚召到医院来，向他叙说了自己负伤的真实过程，强调说明那两个骑摩托车的歹徒攻击的目标正是沈佳佳，并非是他，他只是为了救护沈佳佳才负了伤。
真实的情况披露之后，柴之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落在自己肩上。
在这以前，由于某些人把孙市长的负伤视为“清查与反清查”斗争的继续，由市纪委下设的清查办公室立案调查，公安局没有直接插手。如果孙市长今天强调说明的情况属于最初的印象和绝对可靠的话，那么，问题就复杂了，必须把沈佳佳两次险遭暗害的事同市府大院的无名女尸案联系在一起来考虑和对待了。事情只能这样，也必须这样。
这时候，乐人丰已经被迫回避了市府大院的无名女尸案，追查企图暗害沈佳佳的罪犯的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在了应克强肩上。
对于像应克强这样老练的刑侦干部来说，他们并不希翼案情简单明了，恰恰相反，案情越复杂，他们越有劲。应克强亲手破获的刑事案件数以千计，无数的经验证明：案情的谜底，在未被揭开之前，往往被认为是费解的疑难，令人伤透了脑筋，可是一旦破获之后，你就会哂笑一声：“呵呀，原来这么简单！”
沈佳佳来到春城之后，对孙跃文的怀疑彻底排除了，从此，市府大院的案子就搁了浅，一点线索没有了。刑侦队员们犹如没头的苍蝇，到处乱飞乱闯，连日来毫无收获。乐人丰已不再过问此案，应克强渐渐地感到肩上的担子沉重。最叫刑侦干部受不了的，莫过于案子的线索全部断了。沈佳佳两次险遭暗算，说明犯罪分子又在蠢蠢欲动。这本身就意味着，断掉的线索可以接上，刑侦队员们有事可干了。
至于犯罪分子为什么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一而再地在大庭广众的场合对沈佳佳下毒手？这个问题，刑侦队员的看法颇不一致。对此，应克强一时也无固定的想法，他提出两点看法：一、沈佳佳也许确实与市府大院的死者的面孔颇相似，她的出现，使犯罪分子很震惊，以为被害者死而复生，必欲把她干掉、二、也许沈佳佳与市府大院的案子根本没关系，但犯罪分子为了把我们引回原来的迷津，才决定杀害沈佳佳，叫孙跃文说不清道不白，让我们继续去怀疑孙跃文。
应克强决定亲自同沈佳佳谈谈。
孙以国老市长同柴之坚副局长谈话的第二天上午，应克强同刑侦队员小马一起来到了孙市长家里。
应克强同沈佳佳已经多次见面，沈佳佳自然知道应克强是因她而来，未经孙市长老伴的应允，沈佳佳便将应克强和小马引进客厅。
几日不见，沈佳佳居然消瘦了许多，脸色略显苍白，身子更显羸弱，整个模样像个受惊后的小羊羔。
“沈小姐，你不用害怕，从现在开始，我们将对你的安全负全部责任。”应克强说的是实情。从今天开始，沈佳佳将受到他们的保护，以便顺藤摸瓜，逮住凶手。
沈佳佳感激地点点头。
“我们今天来，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好吗？”应克强和颜悦色地说。
沈佳佳轻轻地点点头表示尽力配合。
“除了跃文，沈小姐在春城市还认识些什么人？”应克强话锋一转，切入正题。
“大前年来春城时，跃文向我介绍过许多人，多是一面之交，我也记不清他们的名字。”沈佳佳声音孱弱地说。
“总该有一两个人给你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吧？”应克强微笑地说，启迪她的记忆。
沈佳佳支颐沉思，努力作着回忆。
“当时你住在什么地方？”一直没有开口的小马，这时插问了一句。
“市政府招待所。”沈佳佳抬起头来，明亮的眸子转动了一下，回答道。
“那你总该认识招待所的所长了？”应克强说。
“所长？我……呵呵呵，是认识的，不过我已经记不起他了……”沈佳佳首先是一愣，继而是结结巴巴，而且显得有些慌张。
这一细节，自然瞒不过应克强老练的眼睛。当时的招待所所长正是此案第一个重大涉嫌人张季兴。为什么一提到他，沈佳佳就显得慌张呢？难道她在住招待所期间，同张季兴有什么瓜葛不成？经验在向应克强暗示，也许事情正如自己所估计的那样。
“你在市政府招待所住了几天？”应克强装着什么也未觉察，随便地问道。
“记不清了。”沈佳佳回忆片刻，说。
“你在招待所期间，招待所所长经常去看望你吗？”应克强问。
沈佳佳显出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的样子，“跃文人缘好，只要我们回到招待所，服务员们多跑来聊天，说不清谁来的次数多。”沈佳佳含含糊糊地说道。
看得出来，沈佳佳似乎在故意回避涉及张季兴。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应克强怀疑沈佳佳与张季兴做过苟且之事，要不，为什么一提及张季兴她就显得慌张呢？不过，应克强只是心里这样想，表面上绝不肯露出这种觉察，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沈小姐，请你回忆一下，你在春城市有仇人吗？”应克强极其自然地转换了话题。
沈佳佳摇摇头。
“大前年，你在春城住了好多天，有人想打你的主意吗？”
应克强采用迂回战术。
沈佳佳似乎不解其意，懵然地看着他。
“是否有人看中了你，想从你身上捞点外快？”应克强索性把话挑明来说。
“招待所的服务员都很好，我知道国内不许收小费，我曾打算送他们一些小礼物，怎么说他们也不肯接受。跃文的朋友个个都对我热情，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谁也不贪恋我的钱财。”沈佳佳慢悠悠地说道。
“我是说，是否有别的男人看中了你，动你的坏脑筋，因受到你的拒绝，而憎恨你？”应克强忍耐不住，索性直率地问道。
“这种人，在香港有几个，在春城市恐怕没有。”沈佳佳说，见应克强眉头微锁，又补充一句，“肯定没有。”
没法再问下去了。
客厅里出现了片刻的沉默。
“既然没有仇人，人家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必欲置你于死地呢？”沉默有顷，应克强严肃地说。
听了这话，沈佳佳那苗条的身体明显地战栗了一下，跟着垂下了脑袋。少顷，当她微微抬起头来的时候，应克强发现，她那红白分明的面孔不像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鲜艳如花了，显得苍白，黑宝石一般的眼睛也一下子失去了光泽，不过，她那担惊受怕的可怜样子，又赋予她一种悲壮的美感。
“为什么要必欲置我于死地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沈佳佳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虚怯，声音轻极了，只有挨她很近的两位刑侦队员才能听得见，好像是种隐隐约约的游蜂的声音。
应克强觉得沈佳佳过于单纯和幼稚了，一方面对她增加了几分好感，一方面更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沉重——对她安全所应负的责任。应克强觉得，不该再加重她心理的压力了。
他不便把问题说得过于严重，却又不得不提醒她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安全。
“至于肇事者出于什么目的，我们暂时不作结论，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这两次车祸都是直接冲着你而来的。”应克强用着不容分辩的口吻说道。
沈佳佳未作否认，低头不语。
“沈小姐，请你回忆一下，”小马说，“前天发生的车祸，有人将你从汽车轮盘下面救了出来，你看清那个人是什么样子吗？”
应克强朝小马投去一个瞪视，那眼光十分严厉。
“我当时吓坏了，根本不知道是谁救了我。”沈佳佳说。
“你这次来到春城不久，我们就发觉你周围潜伏着危险，似乎有人对你图谋不轨，对你的安全我们当然负有责任。常言道，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所以，我们希望你认真而冷静地回忆一下，把实情告诉我们。”
从表面上看，应克强这番话有两个明显的用意：一是启发沈佳佳觉悟，满怀希望她能说出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情，从她身上开辟线索来源，好让一盘死棋变活；二是弥补小马说话的缺陷。他觉得小马太嫩生了，不该把工作中的漏洞向沈佳佳披露。
来找沈佳佳谈话之前，侦破小组的刑侦队员们在分析案情时，有人对于是谁救了沈佳佳的事，表示大惑不解。应克强及时而又巧妙地岔开了这个话题，未容自己的队员去过多地议论这件事。然而这件事，却在他潭上投下了一片阴影，石盘似地压在他心头。他一点儿没有考虑到沈佳佳身上会有不安全的因素，因而放弃了对沈佳佳周围的观察和注意。他猜测，那个救沈佳佳的人，决非平庸辈，也决非是什么做了好事不肯留下姓名的无名英雄。那时候，不，即使是这时候，他心里总是有两种声音在打架：是他，肯定是他！不，不是他，绝不是！两种声音吵得难解难分，一时谁也占不了上风。
但是，应克强的心境被搅乱了，以至在他的启发下，沈佳佳说了些什么，他都没有听到。幸而沈佳佳所说的话于他们毫无价值。
长达两个小时的谈话，草率地收了场。
从孙市长家出来后，应克强去屋后取自行车。刚走到拐弯角上，便发现孙市长家屋后有响动，定眼一看，原来是本案第一个怀疑对象张季兴独自一个，正鬼鬼祟祟地从孙市长家后屋窗户朝屋内窥视着！
人的大脑是一架精密度很高的信息储存仪。张季兴上孙市长家里遇到沈佳佳时意外的吃惊，方才提到张季兴时沈佳佳表情紧张言语的吞吐，这些信息一直储存在应克强的大脑里，此刻一旦放射出来，竟如此强烈！
“两次对沈佳佳下毒手者，可能正是这家伙！”应克强立即得出这样的判断。
他本想隐身树丛中，静观张季兴的举动。无奈张季兴已经看到了他，唯唯喏喏地朝他走了过来。
“这里的房子马上要大修，我来看看搭脚手架需用多少材料。”张季兴在拘留所期间，都是应克强审讯他的，今天在这里突然相遇，显得十分局促，畏惧的心理是显而易见的。
“傻瓜才相信你这套鬼话。”应克强心里这样说，尽管他也知道张季兴早已经不当招待所所长，改任房管科科长了。
“老市长出院了吗？伤得不重吧？”张季兴受不了刑侦队长的虎虎逼视，打破尴尬的沉默，无话找话地问。
“老市长伤情并不严重，沈佳佳两次差一点丧了命，这你不会不知道吧？”应克强气色森严话里有话地说。
“这……我倒不知道。”张季兴说。
“老市长只是被误伤，肇事者真正的目标是沈佳佳，我们现在正组织力量在追查凶手，想不到会在这儿遇到你，正可谓是巧遇、幸遇啊！”应克强故意用这种阴不阴阳不阳的语气同张季兴说话，其用意无非是让张季兴放明白些，公安部门已经怀疑他了，叫他不敢再对沈佳佳下毒手。
张季兴并不傻，刑侦队长这番话的潜台词的分量，他是掂得出来的；刑侦队长怀疑的目光，更叫他惑到不寒而栗。
他眼睛眨巴着，撇撇嘴，似乎想申辩几句，可是他那薄薄的嘴唇撇了几撇却撇出了几分幽怨的笑容，尴尬地走开了。
应克强待张季兴走出他的视线之外，这才回过头来，冲身边的小马会心地一笑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欢笑。这笑容会说话：这是意外的收获，不虚此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