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风涌云变（三）

那人正是冯迁亭，此刻他手执长剑，一身白衣上星星点点鲜尽是血迹，看来刚才也经过一番殊死拼斗，冯迁亭低头道：“老爷，我中人奸计，被羁绊在外……未能及时赶回，实在惭愧。”乔宗旺道：“不提那些事，俺有一事相求，我知你轻功卓越，要脱身而去易如反掌，俺只求老冯把俺家阿山带出此地，乔家仅此血脉，万望冯师傅成全。”

冯迁亭点头道：“冯某万死不辞。”朝四周张望一番，将乔山拉起便向外走，那军官怒道：“是什么东西，胆敢阻拦朝廷缉拿人犯？快快来人缉拿！”冯迁亭冷笑一声，并不理会，那军官手按腰刀，面色涨红，却未敢将刀拔出，

二人已向墙走近几丈，陆修身挺剑上来，冯迁亭见他身法奇特，“噫”了一声将乔山向旁一推，举剑相迎，剑光闪闪中，剑未相交二人已过了数招，陆修身便如刚才一般，几招过后，立即后退，又站定身子蓄势再来。

冯迁亭道：“你也是崆峒传人？你师父是谁？”

陆修身紧抿嘴唇，却不答话，冯迁亭沉声道：“剑倒是使得快，你还不是我的对手，再上前挡手挡脚，我便不留情面了！”

陆修身已知自己不是对手，也不知对方辈份，一时间犹豫不决。平百城道：“修身，冯兄既然是崆峒前辈，你暂且退下。我就不信他能将乔家这小子带走，其它的兄弟，并肩子上啊！”院中的黑衣人轰然围了上来。

忽听得一声长啸，乔宗旺那庞大的身躯高高跃起，越过众人顶，直直掠向平百城，其势似乎要作拼死之斗，平百城看他身形速度，知道他须得落地一次再次跃起才能逼近自己，也不惊慌，只是双手暗暗加力，紧紧撑住轮椅扶手，以看准乔宗旺力竭之机，飞身给他致命一击。

不料乔宗旺第一次落入人群之中，并未立即跃起，而是倒退数步，反身托住乔山后臀向前猛力推出，冯迁亭借这一掌之力，挽住乔山后腰，二人如同一对大鸟，双双飞出了围墙之外。

平百城微微一惊，连声喝道：“快快截住二人，那小子不会武功！”乔宗旺哈哈大笑，高声道：“阿山，你好自为之！咱爷俩今生缘尽了！”话一说完，只见他右手骈指向左胸一戳，胸口之血便如喷泉一般喷射而出，乔宗旺面无惧色，仰面长笑，笑声不绝中身体缓缓倒下，双目圆睁，再也不会醒来。

冯迁亭身在空中之已将墙外情形看了个清楚，只有一队军士守候在外，立即发出暗器，将两名骑在马上的军士击落，又将乔山推上马背，自己则跨上另一匹马，二人便向外冲去。

乔山跨上马背，催马便走，却听到了父亲最后的声音，眼泪忍不住直往下流，耳中尽是那一句“咱爷俩今生缘尽了”，眼前是何方之路，自己奔向何方心中全无计较，只觉那笑声萦绕耳旁，一直不绝。

这两匹军马脚力颇健，一路狂奔近有半个时辰，乔山头脑渐渐清明，忽然明白自己一家父母家人连同苏果已经故去，独有自己一人逃出，心中无限悲凉，定神看前方景物之时，才清楚刚才无意疾驰的这条逃窜之路竟然就是临安往横渡之路。

其夜月白风清，身后远远传来敌人追踪的马蹄声，夹杂着人声呼叫呐喊，先是隐隐约约，现在声响已渐渐变大，而且极是急促，看来自己也在敌人视线之中。冯迁亭在一直自己身后两三丈处策马紧跟，乔山明知父亲已凶多吉少，还是忍不住问道：“冯师傅，家父呢?家父能逃出来吗？”

冯迁亭低叹一声道：“这个在下不知，公子当务之急是保存性命，令尊凶吉纵然紧要，眼下咱们却无法顾及……此路可是通往横渡？刚才几次问公子，你都一言不发。”

乔山道：“正是，横渡就在前方三五里处，很快便到。”冯迁亭急道：“公子赶快下马，我们另寻出路，前方应有敌人，乔家所有产业，都应有敌人来袭。”

二人下马之后，乔山见冯迁亭脸色青白，问道：“冯师傅，你受伤了？”冯迁亭骂道：“他奶奶的，刚才背上中了一枚暗器。”乔山仔细看去，果然一柄飞刀插在他后肩之上，鲜血仍在不断外渗，染红了半个后背。

此处距横渡已是极近，二人却不知该往何处，前方敌情不明，右边是陡峭的山壁，冯迁亭自能轻而易举飞身上去，乔山却无计可施，左边便是那群毒蜂出没的密林，身后敌人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冯迁亭道：“公子，眼下情势迫人，我去阻挡敌人，你……自寻生路罢。”

乔山急道：“我应往何处去呢？”冯迁亭道：“公子，你只能从这片密林通过，此时夜深，公子悄声行进，或许不会惊动那群毒蜂，生死一线之机，不可犹豫！”乔山心中只是彷徨无计，又失却这个唯一的靠山，更加犹豫惊慌，如此短暂的一误，敌人的声音又近了几分。

冯迁亭伸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从项中解下一块玉佩递至乔山手中，正色道：“公子遭此大难，一时惊慌彷徨，冯某心中完全懂得。天意如此，公子须得当机立断，我身中这暗器含有剧毒，也不知能不能捱过今夜……倘若冯某不死，自会来寻找公子，倘若上苍有眼，公子能够自行逃出生天，要远避临安，先活下来最为紧要。这块玉佩是我家传之物，若有机缘，请公子送还我的故乡，潼川府定明山冯氏，冯家是当地望族……咱们就此别过。”

乔山忍住眼泪将那枚玉佩收好，伏下身子向冯迁亭跪拜，抬起头时，冯迁亭正注视着他，微笑点头，受了他这一拜，然后转身执剑昂然站在官道之中，敌人追击的马蹄声已近在眼前，乔山心中再无犹豫，低头钻入了密林之中。

江南之地水路纵横，但少有成林的参天古木，这片密林虽然茂密，也多以青竹和寻常乔木为主，只因毒蜂迁来之后才罕有人至。此夜月光清明，林中还依稀可辨认方向，向前未走多远，便听到官道的方向马蹄声止住，传来人声吆喝和刀剑相击的声音，乔山眼中一热，几欲转身回去与冯迁亭共同抗敌，但一想到自己毫无用处，只得抹去眼泪继续前行。那刀剑相击之声先是急促混乱，逐渐越来越少，忽然止住，随即听到有人振声长笑，这笑声分明不是冯迁亭的声音，乔山便知道冯迁亭已是凶多吉少。

这时，远远又传来声音道：“那小子在这片林子中，何兄弟、张兄弟去横渡与闻大侠会合，咱们进林子！”乔山加快脚步奔跑，耳中听到后面有人在喊叫：“那小子就在前方，跟着声音快去！”

眼前忽然看到一排竹条设置的屏障，月光下可以看清上面用木板写了黑漆大字“前方有毒，行人绕道”，心知已到了毒蜂聚居之地，乔山忽然心念一闪，便从竹条间隙钻了进去。

竹条围成的屏障之内与密林中并无二致，乔山在地上寻了几块拳头大的石块放入怀中，走得不远，便到了一处方圆两三丈的空地，旁边一棵榆树上看到了斗大的黑沉沉一团，离地只有两丈来高，再向里走得十数丈，附近几棵大树上皆有这种蜂巢状的物体，乔山记得方子腾曾说过，这些毒蜂之巢须得面向阳光，这两三丈的空地看来便是透出阳光之处。这时已临近密林的尽头，前方透过枝叶间隙隐约可见水面波纹流动，映出点点月光，看来那水域便是当日方子腾救了自己和阿莲之处。

乔山再次辨认了方向路径，心中已有了计较，默默在心中道：“娘、阿果，你们在天之灵要保我一举成功，还要保佑爹爹、冯师傅大难不死。”然后对着密林深处高声叫道：“狗杂碎！你乔家爷爷在些，有种就过来大战三百回合！”

呼叫之声在静夜中甚是响亮，片刻间已可听到衣衫飘动与树枝碰擦之声向自己这边传来，想起冯迁亭刚才中了暗器，乔山又伏下身子，缩藏在那棵粗壮的榆树之后。不一会，前方便有三条人影越过竹条屏障跃入前方的空地，两人黑衣蒙面，另一人便是陆修身。这三人似乎极为谨慎，落地之后，均是后背相靠，缓慢移步，四处张望，乔山屏住呼吸，将石块向一旁胡乱扔去，那三人一知觉到声响，立即向石块落地之处发出暗器，一黑衣人中随声纵身而去，乔山站起身来，拿起石块便对着上方的蜂巢击去。

不料这一下过于匆忙，虽仅有一丈之距，那石块在空中划过弧线，竟然错过了蜂巢，击中了另一棵树，这倒是乔山平生第一次出现扔东西不中之事。那几人听到声响张望过来，乔山一身白衣在月光之下极是显眼，陆修身叫道：“那小子就在树后。”

乔山慌乱之中，将余下石块一起连连向蜂巢扔出，这次连续打中蜂巢正中，眼见那只黑沉沉的蜂巢剧烈摇晃，乔山转身就跑，耳中便已听到毒蜂振翅飞行之声，跟着一人叫道：“是什么东西？”另一人道：“是马蜂！不用管它，先把那小子制住……哎哟，好大的马蜂，制住那小子后速速离开。”

乔山只管竭力奔跑，身后的嗡嗡之声与那三人的脚步夹杂一处，耳边又传来金刃破空之声，好在这密林中并无道路，乔山跳跃灌木、躲避大树，跄踉曲折前行，无意中竟然两次避开暗器，那几人道路不明，这一片林中大树阻挡，轻功也施展不开，一时间也未追上，反倒被毒蜂连续蛰中。

眼见已到了水边，听到追击的三人不断号叫，毒蜂飞行之音已到了脑后，乔山猛然跃起向水中跳去，便在身子凌空之时，感觉到后脑头顶后背两三处已然被毒蜂蛰中，同时右臂也是一热，想来是被什么暗器击中，此刻也无法顾及这些，深吸一口气，全身皆没入水中，在水下向下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