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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八月三日,日本人又增援了新的部队,那些打得疲惫不堪且伤亡很重的师团撤到二线,而新来的生机勃勃的日军却对第十军坚守的阵地轮番猛攻。第十军已伤亡过半,且饥饿疲惫不堪等等,却仍然坚守阵地,不再指望援军到来,也不再指望生还,一律打算战死,让后人去祭奠他们。到七日傍晚,四连一百六十多名官兵,只剩了三十几名,其中还有三名负了重伤,无法再与敌人拚杀;六名负了不同程度的轻伤,还可以拿起枪射击敌人。田矮子也负了两处伤,一块弹片削掉了他的半只耳朵——那是一个弟兄与日本兵同归于尽时拉响手榴弹所致;另一处伤在胳膊上,那是与冲上来的日本兵格斗时,被日本兵一刺刀切开的。田矮子没打算活着离开天马山——他做好了死的准备,一步也不离开和尚,希望自己一死,和尚就把他的亡灵超度进极乐世界。他对和尚说“:我死了,你一定要给我超度啊,拜托你了。”

和尚答:“没问题。”他对黄抗日和毛领子说:“弟兄们,我们要死在天马山了。我以前如果有什么对不起两位的事情,还请你——”他重点睃着黄抗日,“原谅。”“原谅你什么?”黄抗日有点儿迷茫地问他。

“原谅我曾经总是欺负你,”田矮子直言道,“我田国藩死前不想欠任何人的债。”“你没欠我的钱。”黄抗日说。“我不是指钱方面的债,我是指感情方面的,”田矮子一脸诚恳和忧伤地解释,“我以前觉得你这个人很窝囊,就总是欺负你。但你其实一点也不窝囊,你只是忍让。这我看出来了,你是个好兄弟,从不计较。”

黄抗日说:“这话不要再说了。我也有不是的地方。”“你没有,都是我的错,”田矮子哀伤着说,“我晓得我这个人有很多缺点,自私,自以为是,一心只想自己。黄抗日,请你能原谅我。”黄抗日也伤感道:“好的,我们有什么过错都请彼此原谅,来生再在一起打日本鬼子。”

田矮子一把握住黄抗日的手,“会的,一定会的,来生我们还在一起打日本鬼子。”

程眼镜从那头走过来,他也负了伤,他的左肩被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左手被炸弹的弹片削去了两截指头。手上和肩上都绑着纱布,纱布早已被鲜血染红了。他脸上有很多疲倦还很忧郁。一双眼睛里满是困顿的东西,好像鱼缸里养的鱼都死了样。他皱着眉头道:“我预感我不可能活着见到苏小妹了。”

黄抗日问:“苏小妹?”程眼镜悲伤着脸说:“苏小妹就是苏豆壳的妹妹。”

田矮子待程眼镜说毕,掉转头瞧着毛领子,脸上布满了诀别,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说:“毛领子,也请你不要计较我以前对你的态度。”

“我不会计较的,你说这样的话就太见外了。”毛领子理解田矮子的话说。“在我出来当兵前,我娘告诉我,”田矮子回忆着他母亲的教导说,“不要拿别人的东西,也不要欠别人的情。我小时候有顺手牵羊的毛病,当兵后我改了这个毛病。我娘对我说,当兵就是打仗,打完仗就回家娶媳妇。我原打算打完这一仗就回长沙,把东北姑娘小丽带回湘乡,给我母亲看看。现在看来,明年的今天就是我们的祭日。”

“祭日就祭日,”毛领子不在乎生死地说,“二十年后,我们还会是一条好汉。”“对,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田矮子说,“来生,我希望我们还做兄弟。”“我们不死,日本兵就莫想站在这里打一个屁。”毛领子说,说毕他放了个屁,很响。

程眼镜发出“唉”地一声叹息:“我跟苏小妹写了封信,说假如我在衡阳战死了,希望她于来年的春天来衡阳看我,在我们的坟上放一把映山红,表示祭奠。”“只是放一把映山红?”毛领子觉得不够道,“不烧一炷香?”“烧香的事就不难为她了。”程眼镜心疼他的恋人说。毛领子不同意道:“那不行咧,不烧一炷香怎么行?”程眼镜解释说:“我不喜欢她由于烧香而过多伤心,因为烧香至少要一刻钟,那她就得多伤心一刻钟。我不想要她过多伤心。我只要她来打个转身,看一眼就行了。”“你蛮爱她的啊,程眼镜?”程眼镜一脸凄迷道:“她真的可爱,是我遇到的最可爱的女孩子。”毛领子叹口气说:“可惜我还没来得及爱上一个姑娘就来打仗了。”毛领子又遗憾道:“要是有个姑娘牵挂我就好了。”他又纠正自己的话道:“或者有个什么姑娘可以让我心里牵挂也行。”程眼镜觉得不应该:“真的没有一个姑娘让你挂念?”毛领子望着一派凄惨的阵地说:“没有。我读书太好玩了,从不注意女孩子。”程眼镜把目光放到刚才还在战斗的几具衡阳学生兵尸体上:“也没女孩子注意过你?”

毛领子为自己难过了下:“好像没有。”程眼镜一脸幸福道:“我有,她是苏豆壳的妹妹。”程眼镜又描述道:“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那双眼睛的目光十分清澈。”

“日本兵来了,举着白旗,来收尸。”江苏人盯着几个摇着白旗向阵地上走来的日本兵,对张排长和黄抗日说。

这些天,日本人都是这么干的,打完仗,战场沉寂下来后,就会有一些日本兵赤着上身、穿着短裤——以示他们没暗藏武器,举着白旗来收尸,把战死在天马山阵地前的日本人的尸体拖走。坚守在天马山的三团官兵默许日本人这么干,没开枪。天实在太热,死人不拖走、掩埋或焚烧,没一天就臭气熏天了。此刻,日本兵来了,没带枪,麻木着灰头土脑的脸,把一具具日本人的尸体往山坡下拖。他们上来十个日本兵搬运尸体,坡下有一批日本兵接应,他们自然也没带武器,苦着脸接过尸体,往更远的地方抬。有个收尸的日本兵走到离黄抗日只有几步远的地方了,双方不但能看清鼻子、嘴巴,还能看清眼睛和目光了。这个日本兵长着个田矮子那样的鸡胸,胸脯上胸毛向两边散开。黄抗日与这个日本兵交流了下目光,感觉这个日本兵的目光十分冰冷,是那种绝望的冷。黄抗日盯着他把尸体拖走,这才把手指从卡宾枪的扳机上移开,掉头对一旁的田矮子和毛领子说:“日本人绝望了。”

田矮子说:“这仗打下去,我也绝望了。”

田矮子不等黄抗日说话,又说:“我遗嘱都写好了,就放在我罩衣口袋里,我死后,请求我妈把东北姑娘小丽收为干女儿,让她继承我的遗产。我有五亩三分田。”

黄抗日说:“那你是真爱小丽啊。”田矮子目光凄迷地望眼天空:“很爱,无论她跟多少男人睡过,我也爱她。因为她是为逃避日本人的铁蹄才步入红尘的,我不怪她。”他看一眼黄抗日,怀恋道:“你不晓得我们搂在一起时,她有多温柔,啧啧,现在一想,我就激动。她的家在东北的松花江上。”

毛领子说:“有一首歌就叫‘松花江上’,我的家在东北的松花江上——”毛领子哼了句,然后问:“那个东北姑娘小丽就住在松花江上?她父母是渔民?”

田矮子悲伤着说:“这我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住在松花江上,而松花江被日本人占领了。她宁可步入红尘,做那种给男人提供快乐的女人,也不愿当亡国奴,这就是我爱她爱得要死的地方。”

“那是那是,红尘女子也有值得人爱的地方,”毛领子判断说,“既然她是住在松花江上,那她父母应该是渔民。渔民的子女只喜欢在水上生活,不喜欢种田。”

田矮子瞥眼毛领子:“这么多兄弟里,只有你理解我,我愿意结交你这个兄弟。”他憧憬着说:“如果她不爱种田,可以把我的田卖掉,再买条船,在湘江上生活。”黄抗日和毛领子都望着田矮子,田矮子继续说:“她有了船,就等于有了家,不用再干那种营生,可以找个比我更好的男人结婚,到时候,我在九泉下也会祝福她。”

毛领子说:“你不是要和尚把你的亡灵超度进极乐世界吗?和尚说极乐世界在西方,要翻过喜马拉雅山,你死后,你的灵魂去了印度,怎么祝福她?”

田矮子满脸悲伤地望着苍天:“这你放心,我会在去西方极乐世界前祝福她。

《增广贤文》上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快要死了。”黄抗日瞅眼田矮子,又瞧眼和尚,和尚正闭着眼睛休息。他把目光放到远处,远处一股火焰冲天而起。一旁的程眼镜也举目眺望,边说:“日本兵在那里焚尸。”确实,日本兵把尸体码在一起,浇上汽油,焚烧着尸体。日本兵围着尸体默祷,估计是祈求日本的神灵接纳这些战死在湖南衡阳的日本兵的灵魂,让这一个个灵魂飞上天空,漂洋过海,回到日本故土去。而尸体,他们得留下,焚烧,因为天热、路远,他们没能力把这一具具遗体交还给他们的亲人。战场上,于此刻,十分庄重、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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