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如果，他和她，都能像容翊一般勇敢……
或许，人长得越大，就有越多的东西丢不掉。
慢慢的，负担把人给压垮……
把爱也给压垮……
沈婉一直在等。
从周四，等到了周六。
周六晚上，容若回来陪她吃饭。
她特地炖了茶树菇鸡汤。
汤汁鲜美。
他喝了两碗。
搁下碗的时候，他只道：“婉儿，我明天不回来了。我要出去一趟。”
她的心奇痛无比，却还是问道：“明天是周日啊，医院那边不休息吗？”
容若淡淡地道：“医院休息，不过我有些事要办，我争取明天晚上赶回来。”
她笑了。
那笑容里有几分心碎，只有她自己才能知道。“好，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她垂下了眸子，掩去了那哀莫大于心死的疼痛。
他一大早就离开了。
他睡过的被窝还留着余温，却再也温暖不了她冰冷的心了。
空气冰冷。
翩翩的手握成拳，在唇边呵着气。
“这鬼天气，忽然冷成这样。”她嘟起樱唇抱怨着。
“到屋里就暖了。”容若脱下外套，递给了她。
“不嘛，帮我披上。”她背向着他，他迟疑了一下，才把衣服搭在她肩上。
他穿得不多，但是衣服带着他身体的余温，把她整颗心都温暖了。
他走在前方，她跟在后面。
忽然，她扑哧一笑：“真是有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只老鼠遍地走的感觉。”
她跟着他，那种淡淡的有爱的感觉，温馨到了极点。
他转头看她，脸色变幻莫测的。
她忽略了他那抹说不出的犹豫，特地上前，挎住了他的手：“亲密点，别等会让你爸妈看出什么来了。”
“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忽然叫我们回来。”容若心不在焉的。
推开家里的大门，果然，屋里是一片温暖。
农历新年即将到来，纤紫已经提前布置好了家里的年货。
一进门，就看见了一盆巨大的金桔，上方挂了许多的小红包，居然沉甸甸的，里面都挂了硬币。
“今年家里要添丁，这个年，要过得隆重点。”纤紫看见了两人进来，一脸和煦，竟比这红火火的屋子更温暖几分，“来吧，翩翩，你快点坐下。”
她摸了摸对方高高隆起的肚子：“才半个多月没有见，居然肚子又大来这么多，有去检查么？是男孩女孩？”
翩翩乖巧地道：“有的，容若上心着呢。是个男孩。不过，女孩也不要紧，我们也打算以后会陆续给孩子添弟妹的。”
这话，纤紫太爱听了。
她一下眉开眼笑了起来：“对的。孩子是男是女都好，健康就是福了。”她端出了热腾腾的鱼胶洋参汤，“不腥的，吃一些。过些日子，七八个月了，这些就不能多吃了。”
翩翩吃了一口。
纤紫的厨艺虽然一般，但熬的鱼胶绵软弹牙，满满的都是爱。
翩翩最近胃口大开，吃这样的补品更加不会示弱。
看着她把一碗鱼胶都吃完，纤紫笑得眉眼都弯了。
随即推门而入的人，带来了一股冰凉的空气。
翩翩打了个冷战。
孩子咿咿呀呀学语的声音一下把三个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去。
容翊怀里抱着脸蛋冻得红红的仲文，看见了纤紫，拉住孩子的小手：“叫奶奶。”
孩子嘴很甜：“内内。”虽然发音不太准，但孩子的奶声奶气还是迅速激发起了纤紫的好感。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向孩子：“乖……奶奶抱一下。”
容若皱起了眉，他站起身，走向了容翊。
“叫伯伯。”容翊逗着孩子。
“叫舅舅。”旁边的若雪撇了撇唇，“你连辈分都不会分了？”
这些人，把她忽略了耶。
她特地去做了那么出彩的头发，居然还没人注意到她，这种感觉就像她钱白花了似的。
纤紫脸色变了变，半晌，才不太情愿地道：“外面冷，快进来坐吧。”
她始终不太愿意和若雪有什么交集，只是怀里的宝贝沉甸甸的，她忍不住捏了捏孩子的小脸，一脸怜爱：“孩子长得真像容翊小时候啊。”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翩翩呵呵笑了两声：“妈妈，怎么可能啊？这孩子，是我二哥的孩子。”她强调道，“他长得跟我二哥小时候的照片一模一样。”
纳兰宣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阴沉，听见了翩翩的话，更加黑得可以媲美厨房里的锅底了。
纤紫手还停留在孩子脸上，不知道是放还是不放，停得尴尬。
纳兰宣脸色难看，他走近纤紫，沉声道：“去煮饭吧。早点开饭。”
吃完拉倒！
没想到，他刚一接近，孩子竟然伸出手，揪了揪他的胡子。
纳兰宣瞪起了眼睛，孩子却清晰无比地唤出了一声：“爷爷。”
这声爷爷，又甜又乖，足以把最铁石心肠的人心都融化掉了。
若雪愣了一下。
她从未教过孩子叫这句爷爷，怎么孩子自己就……
她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孩子自己辛苦怀胎，辛苦生下，辛苦养大，结果，一到了纳兰家，孩子就跟回了自己家似的，一点都不怕生了。
血缘的魔力，真是无法用常理解释的。
纳兰宣冰封死的表情忽然一松。
他尝试地伸出手：“我抱你？”
孩子乖巧地扑向他：“要爷爷抱。”
纳兰宣接过了孩子。
孩子在他脸上印上了吧唧一个响亮的吻：“亲爷爷，亲爷爷！”
纳兰宣的表情虽然极力想停留在严肃的那个瞬间，但是抗不过怀里这个小天使的恶魔之吻的柔化作用，他竟然微微地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文，文……”孩子说着，口水都流了下来。
若雪飞快地上前，想替孩子擦掉。
纳兰宣动作比她更快。
他一点也不怕脏地用指尖掬起孩子的口水，怜爱地道：“叫文文？”
“文文，文文！”孩子开心地笑了。
他的牙齿还没长全，一笑起来，乳牙小小的，更有一番可爱的模样。
容翊笑了：“他叫仲文。以后爷爷就叫你文文，好不好？”
若雪郁闷了。
不好。
那是她的仲文，不是他们的文文。
搞清楚好不好？
纳兰宣咳了一声：“好了，我都饿了，可以开饭了没有？”他瞪了杵在旁边的纤紫一眼。
纤紫才如梦初醒：“啊，好了，好了，我把菜热热就好。啊，容嫣他们怎么还没来……”
若雪伸手向孩子：“好了。妈妈抱。”
孩子居然犹豫了一下。
若雪心里暗骂着这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纳兰宣却道：“没事，我抱着吧。你好好吃饭。”
他居然打量了她一下：“这么瘦，容翊是没给你吃饭么？”
若雪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这老头，是在关心她？
她嘿嘿笑了两声：“我不用靠他养。他不过是我弟弟罢了。”
容翊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衣袖，敛眉道：“我妈妈做饭还蛮好吃的，你等会多吃点。”
这样的阵仗，简直让若雪摸不清头脑了。
她索性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她毫不客气地指向纳兰宣怀里的孩子，“这是我和慕容书遥生的孩子，姓慕容的，你们可知道？”
纳兰宣沉下了脸。
这个女人说话始终不讨他喜欢。
虽然沈婉那女人做的事更可恶，但起码，沈婉说话处事进退还是有度的。
眼前这个女人，他已经都低声下气了，她还想怎样？
容翊哀求地看着她：“若雪，这个大家都知道的，你不用说了。”
纳兰宣这才勉强道：“你也不用想太多。容翊说，就当是一家人吃顿饭罢了。你坐下吃饭就是了。”
一家人？
她狐疑地看向容翊和容若。
容若脸上也是一片茫然。
“爸爸……”他忍不住出声道。
纳兰宣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自嘲地笑了：“老了啊。吃饭吧。别的，我不管了。”
他也管不了了。
纤紫擦了擦眼睛，她看向若雪，也哀哀道：“若雪，你，你，往日……哎，别提了，你让容翊多点回家吧，可好？”
若雪看着这个当母亲的人，心里一片恻然。
两年前，这个女人，也要求自己离开她的儿子。
那时，她脸上没有这么多皱纹，头上也没有这么多的白发，眼里也没有这样哀求的表情。
这是一个当母亲的人最后的妥协了。
若雪忍不住，心软了。
她看向了容翊，嘴上说的话，却言不由衷：“我哪里叫得动他啊？不过是当他的干姐姐……”
他眸中却是一片柔情：“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听。”
这话，甜到翩翩都皱起了眉。
这个男人，夺走了她的荣华富贵，对着她的曾经二嫂深情款款，她能上前去给他一个响亮的巴掌么？
她低低地哼了一声，旁边的容若却直盯着她。
她瞥了他一眼。
她知道他的意思。
她又不是笨蛋，怎么可能真那样做？
破坏人家一家几口的甜蜜相聚？
纤紫已经拉住了她：“翩翩，若雪，来吧，一块来坐吧。”
纳兰宣抱住孩子，始终不肯松手。
孩子在他怀里玩起了筷子。
对着这个可爱的孩子，他竟然也狠不下心。
起码，容若还没见过，他对谁露出这么温柔的表情。
他旁边坐着的是若雪。
她玩味地歪头看着他，视线在他和旁边翩翩身上来回地打着转。
她唇角有笑容，只是，很冷。
她就不清楚了，沈婉在知道他们今天家庭聚会却没有收到邀约的心情是怎样的。
她认识的沈婉，不可能会接受这样的安排，忍受这样的委屈。
容若没有回应她的眼神。
倒是翩翩。
她刚举起筷子，想夹鱼吃的时候，纤紫已经眼尖看见了。
“容若，你怎么也不会给自己老婆夹一下菜呀。”她连忙站了起来，公筷飞舞着，翩翩的碗头已经堆了满满的鱼肉。
“快吃。吃鱼对孩子头脑发育特别好！”她念叨着，把鱼头整个都夹了起来，“尤其是鱼头，以形补形，吃多点，没坏处。”
翩翩有些感动了。
她嗫嚅地道：“妈妈，不用，我自己来。”
“这里是你的家，你就放开了吃。我怀这几个孩子的时候，一天到晚都想着吃，可……”纤紫忽然低头笑了一下，“那时候没人理我，我也没东西好吃，一天到晚都要干活……”
孩子又多，老公又忙……
就算纳兰宣不忙，他也决计不肯纾尊降贵地进厨房或者坐下来带孩子帮忙的。
她早就已经死了心。
看见所有人都停了筷子看她，纤紫掩饰地笑着：“快吃呀。都看我干什么？”
她顺势坐了下来，饭碗里忽然多了一尾大虾。
她愣住了。
那人收回了筷子，低头逗着怀中的仲文，仿佛刚才那温情的一幕不是他这张冰块脸做出来似的。
纤紫眼眶红了。
她忽然喉咙哽住了，连饭都咽不下去。
跟了他一辈子，为他生儿育女，被他打骂，却从来没有得过一个好脸色。
她都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
她认命了。
这样忽然其来的温暖，反而让她不适应了起来。
容若伸过了筷子，替母亲夹了块鱼肉：“妈，吃饭吧。”
容翊给她端来了碗汤。
纤紫擦着眼睛，一个劲应着：“好，好，好。”
真好，子女都长大了。
也懂得心疼她了……
容翊默默地把母亲搂进了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纤紫感动极了：“容翊，去吃饭吧。你少回来，都多久没吃妈妈做的饭了，吃多一点。”
看着这一幕，若雪垂下了眼睛。
眼前也多了一块鸡肉。
容翊在旁边低声道：“吃吧。别不好意思吃。虽然我妈做的是普通菜式，却做了一辈子的菜，味道还不错的。试试？”
若雪唇瓣动着。
纤紫也忙招呼道：“吃吧，吃吧。”
若雪有些反应不过来。
今天，这家人，算是接纳了她么？
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沉稳了不少的男人，眼眶里有泪在打转着。
她不难想象，为让她被他家人接纳，他得花多少努力，付出多少代价？
而现在，她却仅仅只肯叫他一声弟弟……
她别过了眼，不敢再多看他温柔的眸子一眼。
忽然，一直沉默中的纳兰宣开了口：“来回折腾也麻烦，今天晚上，就先在这里留下吧，反正楼上楼下也有的是空房间，明天想回再回。”
容翊柔顺地应了一声：“好。”
他看了若雪一样，眼里有淡淡的笑意。
不过，容若却道：“我没法留下来。我明天一大早医院里有个专家讲座要去主持。既然容翊他们要明天才回去，”他看向翩翩，“那你也留下吧，明天再跟他们的车回去。”
纤紫一下紧张了：“那怎么行？翩翩是你的老婆，又大着肚子，怎样都得跟着你啊。”
翩翩也一脸可怜的模样：“是呢。容若，没有你，我睡不着觉的。”
旁边却传来扑哧一声笑。
容若转头看向了笑声的发源地。
若雪耸了耸肩：“你们聊你们的，当我不存在就是了。”
哎，这是她听得最恶心的情话了。
她真替沈婉不值！
这看上的，是什么人啊？
一脚踏两船，还踩得这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
一边是怀孕的琴瑟和鸣的妻子，一边是情深意重的红颜知己，什么是鱼和熊掌皆想得，估计就是这样了。
太可笑了。
容若脸色变了变。
他低声安抚着：“你留在这里吧。太晚路上不太安全，我陪你吃完晚饭再回去。”
专家会议是其次。
更重要的是，容若挂念着独自一人留在澳门的沈婉。
他不敢多做停留，连夜开车回了澳门。
这两个小时的车程，硬是让他飚了一个小时就到了。
沈婉的店，当然还没关门。
她倚在门边，和一个老客户拉着家常。
容若把车子停好的时候，她正和客户握手告别，看见了容若，她很平静地瞥了一眼，就转身缓步上楼。
容若长腿一迈，已经大步赶上了她。
“我回来了。”他和她一同走进房间里。
楼下喧闹。
楼上房门一关，顿时，世界安静了下来。
容若眼眸一扫，就看到了墙角处放着的一个精致的手提箱。
他眉头一挑，沈婉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她的表情平静得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似的：“喔。那是我收拾出来的几件你的衣服。你带回去吧。”
“带回去？”容若蹙眉，“带回去哪里？”
“容若。”她看他，唇角有抹笑意，只可惜那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我们不要再打哑谜了。我们分手吧。”
容若坐在床沿，低头挽着衬衣的袖管：“不，这个不可能。”
“你有妻子，你有孩子，你有想过我的以后么？”她悲凉地道，“我知道，我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但是，你不在乎的事情，我不能不在乎！”
容若猛地转头看她。
他眼里有痛苦的神色：“婉儿，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需要时间。之前，为了找到你的下落，我和翩翩有了约定。她不伤害你，我也不能跟她提离婚……”
“所以，她怀孕了，反而是我的错了？”她苦笑连连，“纳兰容若，你需要这样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来吗？”
